周怀素沉吟片刻道:“那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使缝针后不留疤痕呢?”
庄青未转头看向周怀素,想了一会道:“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说是只要练成了返魂香,便能起死人,肉白骨,令死者死而复生。这原本只是个传说,不足为信,可我师父曾对我说过,这返魂香就算不能肉白骨,但令伤口愈合不留半点疤痕却是轻而易举的。只是那时据师父说练成返魂香最要紧的一味寒玉香已然失传了,眼下也不知在何处,因此我恐怕是练不成了。”
第37章 留下孩子
周怀素宽慰道:“既是你力所不逮,便也不必放在心上了,虽说于女子而言,容貌十分要紧,但无论如何,性命总是最重要的,她既大难不死,应当明白相较于活命,容貌不过一副皮囊罢了。况且你既能让她右脸皮肉重生,仅仅留些疤痕,多涂些脂粉总能掩盖一些,慢慢也就释然了。”
庄青未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希望她醒来后,能想开一些。”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门口,忽然一个小娃娃急忙忙地跑进来,正一头撞在周怀素的怀里,周怀素低头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模样倒是乖巧,只是一身衣裳已然破烂,头发也是乱糟糟地揉成一团,便蹲下身子,柔声问道:“可撞疼了?”
那女娃娃怔怔地看着周怀素,一时竟忘了言语,好半天才道:“不……不疼……”一对眉毛忽然拧了起来,抬起一双小手道:“痒,痒死了……”
周怀素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上缠着一层纱布,便转头去看庄青未,庄青未低头看了眼道:“无妨,这是该换药了。”说完转身拿了一盒药膏过来,俯身解开女娃娃手上的纱布,周怀素见那孩子手上长着密密麻麻一片红疹,映得整个手背都发红了,微微皱眉,从庄青未手上拿过那盒药膏,道:“我来罢。”打开盒子,用竹签刮取适量药膏,小心匀在她手背上,末了取来纱布替她重新包扎好,对她微微笑道:“好了,可好些了?”
那孩子低头小声道:“好……好多了……”过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对周怀素咧嘴一笑:“谢谢大哥哥,你人真好!”说完羞怯地跑开了。
周怀素站起身来,听庄青未在一旁道:“这孩子身世可怜,父母早亡,是个乞儿。”周怀素点了点头,看着那孩子的背影与庄青未道:“给她置办身干净衣裳,好好待她,既是无父无母,便多给些银子,找户好人家好好抚养。”
“怀素有命,岂敢不从?”庄青未笑嘻嘻道:“好了,我这个地方你也参观过了,听说如今香山那边的红叶正值观赏,我们一起去看看?”
周怀素淡淡一笑:“好。”同他一道出了门。
朝露殿内,小全子将一碗漆黑药汁置于案前,与宋卿鸾道:“圣上,听您的吩咐,按照杭太医临走前留下的安胎方子,奴才已将药煎成了,您快趁热喝吧。”
宋卿鸾微微蹙眉,端起药碗,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了。小全子连忙奉上清茶,宋卿鸾连喝三盏,方觉口中苦味稍除。
小全子略一踌躇,开口试探道:“圣上……圣上这是打算留下这孩子了么?”
宋卿鸾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全子道:“那……”
宋卿鸾嗤笑道:“我这个样子,难道还能在宫中久留么?顶多再过两月,我就得寻个名目,将皇位传给承瑾,之后悄悄离宫,在宫外寻一处僻静场所,与太傅共度余生。”话说到后面,眼中竟流露出向往之意。
小全子怅然道:“那也好,只是奴才以后……”
宋卿鸾看他一眼道:“我走以后,你想继续留在宫中侍奉承瑾,抑或是就此离开,全随你——我平素赏你的那些,该够你过下半辈子了。”
小全子苦笑道:“多谢圣上。”想起一事,强撑笑容道:“再有一月,就是圣上生辰了呢。奴才有幸,还能陪圣上这最后一回。”
宋卿鸾目光怔怔,忽然道:“小全子,你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
“这……”小全子一愣,斟酌道:“左右都是圣上的骨血,这是男是女都是好的,就是不知圣上您的心意……”
“我希望是个皇子,这样无论他是像太傅还是三哥,那都是好的。其实若是公主也没甚么,只是千万别像我一样,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说着不知想起了甚么,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小全子一怔,抬头向宋卿鸾看去,不由感慨这般仙子的容貌,再美也没有了,怎么能是人不人鬼不鬼呢?正欲开口,想起宋卿鸾以往作为,便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余一声叹息。
三日后,周府院内。
周怀素抬手,替庄青未斟了一杯酒水,放下酒壶之际,不由低笑道:“如此说来,青未你如今是名动京城了?”
庄青未拿起杯盏一饮而尽,将空酒盏重重敲上石桌,懊恼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崔长生的掌上明珠。其实我救她也不过尽了一个医者的本分,她和她爹实在没必要把这事闹的这么大。”
“崔家千金几日前上山去寺庙还愿,不料下山途中路遇强人,随行仆从轿夫皆为强人所杀,那些强人见崔小姐生的貌美,便起了歹意,意欲行那禽兽之事,崔小姐抵死不从,强人大怒,用刀刃削下崔小姐右脸一大块皮肉,崔小姐剧痛之下几欲昏迷,却在那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毒蛇,色彩斑斓实乃平生未见,口吐蛇信,蜿蜒逼近。强人大骇,仓皇而逃,只将崔小姐扔在原处,崔小姐昏迷之际忽感脚踝一阵剧痛,知是被毒蛇所咬,本以为必然命丧此间……”偷看庄青未一眼,忍笑道:“不料那崔小姐醒来之后,竟得见仙人,还道自己平生行善,死后入了仙道,却原来……“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终于吃吃笑道:“却原来那个仙人,竟是我的青未,哈哈……”
庄青未羞恼道:“周怀素!”
周怀素低低咳嗽几声,道:“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崔小姐的记性倒确实是好,竟能将那日经历一字不差地全说出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你替崔小姐解了无人能解的剧毒,又妙手回春令她右脸腐肉重生,崔长生是圣上的心腹,他这般大张旗鼓,此事怕是连圣上都知道了。”
庄青未哀嚎一声:“如今……这可怎么好?怀素你快别喝酒了,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
周怀素放下杯盏,看着他淡淡道:“这有什么好想的,那位崔小姐,她既然对你一见钟情,又说你对她有救命之恩,非要以身相许,她既想许你就让她许嘛。”
庄青未气得发抖:“你倒还有这个闲心说风凉话,我问你,你真的要我娶那崔家小姐?”
“怎么?你竟不愿?难道是嫌弃崔小姐脸上的伤疤?”
“不是,我怎么会嫌弃她?只是……”抬头定定地看着周怀素:“我记得你说过,我若是想娶谁,那人必先得入了你的眼。”
周怀素点头笑道:“是啊,我是这么说过,我如今瞧着那崔小姐就挺不错的。”
庄青未一愣,看了周怀素半晌,缓缓垂下头,黯然道:“好,你要我娶谁,我就娶谁,既如此,我立刻去应了那崔小姐,就不打扰了。”说完起身欲走。
周怀素长叹一口气,起身拉住他道:“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竟当了真?你放心,你若是不想娶,她难道还能逼你不成?”又道:“她崔家小姐如何配的上你?能配得上我青未的,那定是才貌双绝,万中无一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我日后一定替你寻到。至于那崔家小姐,她若是执意逼你……我就雇人杀了她,反正她这条命本就是你救的,因你而死,倒也不冤。”
庄青未大惊,连忙转头看他道:“喂,你可别乱来。”
周怀素微微一笑:“看,又当真了不是?”轻拍他的手背,安抚他道:“放心,我既有他法,便没必要做的这么绝——我早派人去打听过了,那崔小姐平时信奉神佛,她此次还愿所在寺庙本就偏僻,但据说那里的神灵最为灵验,她单凭这点便不惜以身犯险,足见其信仰之深。这样,你明日便邀她去寺庙里求姻缘,我会命人事先在签筒内做手脚,她求的必是下下签,还是那种若妄念太深必遭血光,殃及家门的下下签。届时我会买通崔长生的轿夫,令他在回府途中坠轿受伤,这样一来,签文便得了印证,那崔小姐素来胆小,又侍父至孝,见此情状,她就是心里再喜欢你也不敢冒这个风险,何况你们不过相识几日,她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爱慕你的容貌气度,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经此一事,想必再不会谈及与你的婚事了。”
庄青未至此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好办法,怀素,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多谢你了。”
周怀素淡淡一笑:“不必谢我,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你知道,我早已是身无分文了,所以这个计策中所要花费的银两,自然是你出了,呃,想必不会是小数目。”
庄青未听后也不恼,笑道:“去,客气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
第38章 拒婚
朝露殿内。
宋卿鸾将手中的折子一合,抬头看着小全子道:“你方才说什么?庄青未?就是今年的那个探花郎?朕只道今年的探花郎俊美非常,才识过人,却原来他的医术也这般了得么?”
小全子忙道:“是啊,听说那崔小姐所中蛇毒极为罕见,寻常郎中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便是宫中的御医,后来有些去崔府瞧了崔小姐,也说当时若换做自己,怕是解不了,可那探花郎,这般年轻,居然就把毒解了,您说奇不奇?”
宋卿鸾点头道:“倒确实很了不得,如此说来,这庄青未于崔长生可有大恩啊,这崔长生是朕的人,若他的宝贝女儿有什么闪失,他怕是也无心朝事了,这样算来,朕倒是也欠他一个人情。”突然想起一事,道:“难怪崔长生前些日子,老缠着朕给庄青未和他女儿赐婚,朕因不知晓庄青未的意思,不好随便下旨,就顺口带过去了。崔长生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时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朕还奇怪怎么他突然舍得将女儿嫁出去了,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那小妮子见庄青未容貌生的俊美,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推说什么以身相许,硬逼着她爹爹来朕这儿请旨。”
小全子道:“圣上圣明,那您的意思是……”
“崔长生对朕一向忠心,本来嘛,他平时鲜少有求朕的时候,这难得的一次,朕是不好不答应的,不过呢,朕如今不知道庄青未的意思,若他也对那崔家小姐有意,朕自然是乐得撮合这桩姻缘了,可若是没有,那强扭的瓜不甜,搞不好日后就成了一对怨偶。崔长生这些年一直跟着朕,若庄青未对那崔家小姐无意,以他的人品相貌,只消出去一站,便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扑过来,他若无心崔小姐,那必然是左拥右抱,届时崔小姐还不得天天以泪洗面?崔长生对朕有恩,朕可不能把他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圣上所虑甚是,那按圣上的意思……”
宋卿鸾淡笑道:“自然是见见这探花郎,问问他的意思了。”
已是快入冬的天气,园中寻常的花草早已谢了,只还剩几株秋海棠仍未开败。西边一角的几株红梅倒是已隐隐含苞。宋卿鸾想起有一年冬天下了雪,段尧欢负手立在那片红梅树下,仰头细细观看枝上梅花,玉白色的袍子几欲融在这茫茫雪色中。细雪压在枝头,白絮絮的一片,衬得红梅愈发鲜妍滴血。宋卿鸾在远处看的入了神,不觉向前走了一步,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咔嚓”一声发出了动静,惹得远处那人回了头。恰是时风起,枝上薄薄一层积雪携着点点红梅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有几朵红梅落在了肩头,那人突然对自己微微一笑,白雪红梅齐齐黯了颜色:“公主?”
再回过神时,已是小全子将一件披风仔细系在她身上,轻声道:“圣上,这御花园风大,当心着凉了。”
宋卿鸾淡淡应了声,小全子动作一顿,看向宋卿鸾身后道:“圣上您瞧,人来了。”
宋卿鸾闻言转头,果然见一名小太监身后紧跟着一位青衣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宋卿鸾低低咳嗽两声,披紧身上披风,抬步迎上前去。
庄青未来到宋卿鸾面前,俯身与她行礼道:“微臣见过圣上。”
宋卿鸾咳嗽渐缓,抬手道:“起来罢。”见他缓缓直身子,打量他一会,不觉莞尔:“当日京城都在盛传这玉面状元风华如何出众,那定然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这探花郎的风姿,若是见到了,当可知道,能当得起玉面二字的,绝不仅有状元郎一人,论姿容风采,青未你绝不输于怀素半分。”
“圣上过奖了,微臣哪能跟怀素比。”
宋卿鸾唇角微翘,挑眉道:“怎么?朕还会骗你不成?”向前走了几步,绕到一丛秋海棠旁边,随手折下一支,回身递给庄青未,笑道:“呐,这支花送你。”
庄青未不明所以,只得愣愣接过了,也不曾细看,只在抬头一瞬望见宋卿鸾的笑颜时,心头一颤,一时竟屏了呼吸。
宋卿鸾又回身折了一支海棠,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青未,你可知朕此番缘何召见于你?”
“……莫非是为了臣救下崔家小姐那事?”
宋卿鸾笑道:“青未你果然聪明,不错,正是因为此事,想不到你医术这般好,倒教太医院的那帮御医都没有脸面了。”
“这……圣上严重了。”
宋卿鸾道:“这崔家小姐的命是你救的,救命之恩大于天,她无论如何,总是要报答你这份恩情的,要朕说呢,这女子报恩,若是以身相许,当可传为一段佳话,不知青未你意下如何?”
庄青未连忙道:“承蒙圣上厚爱,崔小姐错爱,青未……实在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宋卿鸾闻言并不意外,却多少有些失望,只好叹口气道:“朕小时候同崔家小姐处过一段时间,如今长大了也偶尔见过几次,倒是个不错的姑娘,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但也是少有的姿容了,更胜在心地善良,侍亲至孝……其实朕也知道,即便崔家小姐仍是原来的容貌,要与你相配也仍是差了许多,更遑论她现在……但朕听说她脸上的伤口恢复的极好,以后即使留疤了,用宫里顶好的膏药涂抹也会淡去许多,再用脂粉遮盖,其实也看不太出来……崔长生是朝中重臣,若单以官位而言,你与崔家千金相配倒也不算委屈……不过呢,你既不愿,朕自不会强迫于你,只是你当真是嫌崔小姐的容貌么?“挑眉笑道:“还是你心中已经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