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蜡黄脸闻言不禁一阵哆嗦,虽则如今日头正盛,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先前那名喽啰啐道:“嘿,赵三,你忒扫兴,三寨主喜事将近,你就不会说些好话?”
那名唤赵三的喽啰闻言反驳道:“我这是为三寨主好,只怕到时喜事变丧事!”
“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一句好话,你这不是咒咱三寨主吗你!说句对大寨主不敬的话,他之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完全是他处事不周,被美色冲昏了头,想当初,他要是在洞房前动些手脚,将小娘子迷晕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孩子,那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要知道,这女人一旦生了孩子,这颗心也就定了,那小娘子要是怀了咱三寨主的孩子,这一辈子不也就交待在三寨主身上了吗?”
赵三嗤之以鼻:“你也忒可笑,居然拿她和寻常女子相提并论,以她的性情,只怕对自己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你倒还想用孩子绑住她,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两人正争执不下,却闻那蜡黄脸大声喝道:“好了!”那两人闻言料定他已拿好了主意,齐齐转头看他,果然见他道:“断子绝孙我也认了!这小娘子我是非得到手不可!”说着眯起了眼睛,咬牙道:“走,万万不能让老二抢了先!”一行人于是加快速度。
周怀素听了他们这一番对话,一颗心跳得厉害,连忙折回去带宋卿鸾继续上山,打算躲避一阵,等他们离去后再行下山。不想两人堪堪爬至坡上便听下方响起一声大叫,一名喽啰遥遥指着宋卿鸾,与那蜡黄脸道:“三寨主,人在那儿呢!”
宋卿鸾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已被周怀素牢牢抱住,一个带力,两人便扭作一团滚下坡去,周怀素竭力护住宋卿鸾,等到了平地再起身时,却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宋卿鸾俯身扶起他道:“你怎么样?”
周怀素摇了摇头,艰难笑道:“没事。”又强撑着走了几步,终于支持不住,扶着一棵大树,背靠着树干慢慢坐下来,握住宋卿鸾的手看着她道:“圣上,你听我说,我上山前曾与雪影有过约定,今日午时之前不管是否找到你,都一定与他在山崖上那座绳索桥对面会和,届时若寻你不到再一同商议对策,此时午时已过,他又无所收获,一定早早候在那里,你快去找他罢……”伸手指了方向道:“那绳索桥就在前方不远处……”宋卿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透过层层林木掩映果然见前方两处断崖遥遥相望,上方隐约悬着一座绳索桥,晃晃荡荡,好不惊险。耳边又听周怀素继续道:“我方才滚下山坡时脚受了伤,眼下行动不便,想来也过不了那桥,你带着我只能拖累自己,趁现在他们还未追来,你快些走罢,等你过了桥,记得立刻用匕首将绳索割断,阻了他们的去路,如此便能顺利逃脱,与雪影会和。”
宋卿鸾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可绳索一旦割断,你也无法与我们会和了,那山匪见过你我二人一起,必然认定你是我的同伙,他们抓不到我,一旦你落在他们手上,他们一定会杀了你泄愤。”
周怀素此时面色苍白,冷汗连连,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却仍是极力压制道:“无妨,你先走,不必管我。”
宋卿鸾深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却未有过多犹豫挣扎:“好,怀素,你放心,等我回去后,一定派人剿了那群山匪,为你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说明一下7~10这几天我会日更一万,每天三更,时间分别为凌晨两点,下午16:30,晚上八点半,么么扎
第69章 承诺
周怀素闻言凄然一笑, 伸手抚上了她的面容,只深深地看着她,那描画眉目间淌过的, 分明是缱绻到极致的眷恋。
宋卿鸾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唯恐那群盗匪顷刻间便追上来, 心道自己杀了匪首, 若再落入那群山匪手中, 势必难逃一死,想到自己或许就这么死在这深山老林中, 连那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不觉惊恐万分,眼见周怀素这般磨磨蹭蹭,心中早已不耐, 遂重重呼出一口气, 抬手将他的手打落, 口气不善道:“好了!我要走了!”却忽然察有异,宋卿鸾低头怔怔地看着掌心血迹, 心中纳罕,连忙抬头去看周怀素,只见他袖口上原本暗红色的血迹不知何时复又变得鲜亮, 正渐渐蔓延开去。再看他臂下土壤,果然也已渗透鲜血,黑红一片。双腿却并无异样。
宋卿鸾不知想到了甚么,连忙抓了他的手臂过来察看, 却在卷起袖子的一刹那如遭雷劈,当即愣在原地。
只见他手臂上赫然分布着数道伤口,那几道伤口既深且长,直从肘部蜿蜒至腕部,被新雪般的肌肤一衬,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伤口边缘却极不平整,不似寻常利器所伤,倒像是被山间钝石一点点划割开来,那滋味,仿佛凌迟。
宋卿鸾电击一般,连忙扔了开去,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怀素:“你,你……”见他神情自若,仍是笑微微的模样,忍不住道:“我早该想到的,那个地方,分明是个废弃的捕兽陷阱,哪里会有什么兔子?就是有,也早该饿死腐烂,怎么那么巧,偏偏让我们遇上活物?那源源不断的,都是你的血是不是?!我早该想到的,一只兔子怎么会有那么多血……”突然就变得失控:“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死,尽管远远地去死,我只当没看见!何苦……何苦这样折磨我!”终于落下泪来。
周怀素抬手替她擦拭了泪痕,温柔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为我落泪,临死前得你如此,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谁准你死了?!”宋卿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擦干了泪水,逼近他道:“周怀素,你听着,你最好祈祷我们能一起活着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转头最后看了那座绳索桥一眼,扶起周怀素,藏身进了丛林之中。
不一会那群山匪追来,四处不见他二人身影,以为他二人已经过桥逃走,连忙追了上去。
宋卿鸾等他们离去之后方才现身,找了一处隐蔽洞穴扶了周怀素进去,又小心翼翼来到绳索桥附近,一路用匕首刻下记号,是一朵朵呈六角形状的雪花,做完记号后方才回去照看周怀素。
彼时周怀素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宋卿鸾撕了罗裙替他包扎,良久才止住了血,他却迟迟不醒,身子一味地发冷。
宋卿鸾害怕得厉害,好容易擦石生了火,才想起事先没有捡好枯枝落叶之类,只得任火灭了,斟酌再三,还是冒险出洞去捡,好不容易燃了火堆,却教火星点了头发,险些便要着起来,吓得连忙后退。等一切置办妥当后,已是灰头土脸。
宋卿鸾此生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等到了后半夜,周怀素身子已渐渐回暖,只仍是昏迷不醒。宋卿鸾抱着他围坐在火堆前,突然就忆起两人以往种种,苦笑道:“我哪里值得你如此对我?”
周怀素轻轻蹙起了眉,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宋卿鸾凑近去听了,听见是重复的两个字,隐约是一个人的名字——是她的名字,卿鸾。
这些年来,除了段尧欢,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叫她了。
火光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宋卿鸾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容——那样相似的一张脸,她从第一次见到便将其认错,可却又从来不曾弄错过。
“周怀素,”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听着,只要你能够给我活下来,只要你今天活下来……”深深闭上了眼:“那么,我便如你所愿。”
再醒来时夜色已经褪去,是东方破晓时分,天色暗蒙蒙的,并不十分亮。
宋卿鸾见怀中周怀素的脸色仍是十分苍白,但身子暖和,与常人无异,料想并无大碍,遂放下心来。忽闻洞外响起一阵窸窣动静,隐约是人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响动,却又十分轻微,若非此时周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宋卿鸾决计听不出。
宋卿鸾此时心中已有七分欢喜,却并不轻举妄动,只暗暗抽出怀中匕首牢牢握在手心,仔细盯着洞口。
却在此时从外间投入一束阳光,天慢慢亮了起来,来人还未现身,他的影子却率先投射在了地面,渐渐现出完整轮廓。
宋卿鸾盯着地上那道影子,突然就湿了眼眶,连忙起身奔向洞口,一把扑进来人的怀里,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像是要把这些天所受的诸般委屈一齐发泄出来。
雪影此时也不禁喜极而泣,紧紧抱着她道:“谢天谢地,总算公主平安无事。”
宋卿鸾伸手抚上了雪影的面容,抽抽泣泣道:“雪影,我……我从来没这么倒霉过。”
雪影与她额头相抵,慢慢闭上了眼,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深吸了一口气道:“公主放心,我已经替你报仇了——好巧不巧,那群人偏偏教我给撞上!他们居然还向我打听你——我一听他们形容就猜到是你,于是套了他们几句话,没想到他们竟然敢这样对你!”重重呼出一口气,轻巧笑道:“于是我就把他们阉了,之后又给喂了春/药——哈,这玩意儿还是上回生辰师哥送我的,我一直随身带着,想以后找机会整治他,不想如今却用作这个用途。”哼了一声继续道:“他们中了春/药后欲/火焚身却又无从疏解,最后都七窍流血死了。之后我又顺便把他们从绳索桥上扔了下去,现下怕已经摔做肉泥。”目光又渐渐柔软下来,看着宋卿鸾莞尔笑道:“我看见你沿途做下的记号了——没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还记得,我顺着那些记号一路找了过来,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宋卿鸾轻轻“嗯”了一声,闭了眼靠在雪影肩头,额头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良久平复了心情,与他一起带周怀素下了山。
下山之后宋卿鸾让雪影请了大夫替周怀素诊治,大夫宽慰并无大碍,只开了药方,嘱咐好生调养。
一行人遂出发回宫。
一路上宋卿鸾对周怀素关怀备至,服侍汤药伺候膳食等等无不亲力亲为,然而常常做不好,往往还要假手他人,即便如此,周怀素心中也已欢喜无限,雪影却大呼见鬼,一路上拈酸吃醋,只不好发作。
周怀素甫一回府,庄青未便巴巴地过来看他,等见了他之后,又是痛惜又是无奈,连连懊悔道:“当初我怎么也该拦下你!和她一起,你几时有过好事?”等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口,更是两眼通红,哽咽道:“怎么就弄成这副样子?”
周怀素手指轻轻划过伤痕,漫不经心地笑道:“无妨,不过是一出苦肉计罢了。”
“是什么样的苦肉计,值得你把命都搭上?”庄青未将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收回,不忍道:“怀素,你知不知道,失血过多是会死人的?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周怀素仍是微笑道:“是,可有些东西,就是值得拿命去赌,若是赌赢了,那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若是赌不赢,那我活着也没意思,要这条命又有何用呢?”喃喃道:“更何况,她那个样子,我怎么忍心呢?”
庄青未苦笑道:“好,那你现在赌赢了么?”
周怀素自嘲一笑:“其实我方才说的话有毛病,无谓什么输赢,这场赌局一开始,我就注定是输的,注定是要输给她的。”慢慢闭上了眼:“眼下的局面,不过是她赢得手下留情,而我输得甘之如饴罢了。”
庄青未强压住心潮起伏,望着他道:“不许再胡思乱想了,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正经,你手臂伤的这样重,少不得得留疤,不过无妨,届时我自会想办法……”
“不必了。”周怀素缓缓睁开眼,打断他道:“就让它一直留着罢。”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
周怀素在府上养了半月有余,身子已无大碍,只臂上果真留了疤。
那日周怀素下朝后,连朝服都不曾褪下,便立时赶去朝露殿求见宋卿鸾。他已有半月不曾见她,可谓思之如狂,早已按捺不住,因此番断定宋卿鸾绝不会避而不见,故而心中雀跃,连带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彼时宋卿鸾正在案桌前批阅奏折,小全子进来将求见一事说了,宋卿鸾听了不由皱眉,笔尖一顿,便有朱红的墨色泅染开来,污了一旁字迹。她只觉烦躁不堪,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上,教人喘不过气来。将手中折子撂了开去,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叫他先回去罢,晚间再过来。”
周怀素不免有些意外,却还是依言做了。等天黑后进宫,却原来还是早了,眼看戌时已过了大半,却仍迟迟不见有人来传唤。直至过了亥时,小全子方才走了出来,深看他一眼道:“周大人请随我来。”
周怀素如释重负,扬唇一笑,抬步随他去了,等甫一踏入朝露殿,小全子便立即携了一众宫人退了出去,临行前“砰”地一声,竟将殿门给关了。
周怀素一挑眉毛,嘴角携了三分笑意,试探唤道:“圣上?”一面走了进去。
第70章 未能偿愿
殿内的灯火并不十分明亮, 大约是哪处窗户并未关严实,间或有风吹进来,将落地铜烛台上的灯火吹得摇曳晃动, 暗沉沉地掠过一片光影,直教人疑心这灯火是否会顷刻熄灭。
一路向里走去, 却并未发现宋卿鸾的身影。正疑惑间, 忽然听到些许水声, 隐约是从偏殿传来。
于是转而去了偏殿。果然听到水声渐大。
偏殿正中是一处浴池,此时纱幔四垂, 水声阵阵,显然是有人在其间沐浴。
浴池四角分别放置了四盏落地宫灯,纱幔张合间可隐约窥见其内雾气朦胧,暖黄色的灯光落在池水上, 细碎荡漾开一片粼粼波光来, 偶有灯光反射间特别耀眼的, 是羊脂白玉似的肌肤。
向来这种隐约朦胧,最是香艳旖旎不过。
而敢于在此间沐浴的, 自然不会有旁人。
周怀素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他提步上前,略显急躁地拨开层层纱幔,然而那纱幔仿佛叠之不尽, 直将他困在里面,前后皆是白茫茫一片,等到终于拨开这重重纱幔,周怀素已有些微微喘气。
水汽氤氲间, 只见一人坐靠在池壁旁,肌肤莹白,乌发似墨,因浸了水汽愈发显得颜色鲜活。她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来,依然是逼人至极的美貌,但这氤氲水汽却洗去了她三分艳色,却也衬得她愈发眉目如画,唇红似血,倒又还了这三分艳色与她,仿佛是一副刚刚提笔勾勒,笔墨未干的美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