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孽——桃花照水
时间:2019-03-23 09:56:58

  说是画像,但这画中人的容貌却并未成形,只依稀勾勒出一个轮廓,周怀素自然知道这是宋卿鸾的画像,只是困惑段尧欢为何不继续着墨,想是他病情渐重,提笔无力,竟连描画宋卿鸾的容貌都不能够了。却是料定他一定另有已经完成的画像,一时兴起,转而去了案边。
  案上几本薄册旁果然有厚厚一叠纸笺,放得整整齐齐,正用一方砚台压着,此时窗外有微风拂进,时不时将上头几张纸笺头尾相接翻动起来,隐隐可见其下纸笺上所绘画像。
  周怀素略一怔愣,伸手缓缓移开砚台,取了上面十余张纸笺,其余复又用砚台压制。
  那十余张纸笺,无一例外,其上所绘者皆是宋卿鸾,只是神态情状各不相同,周怀素怔怔地来回翻看,回忆起前几日去见宋卿鸾时,她正在批阅奏章,不知是那位臣共上疏惹恼了她,气得她重重合上折子,却又不解气,于是干脆扫落案桌,眼不见为净;又想起两天前哄她喝药时她百般推拒,好容易喝下了,却是久久皱着眉头;还想起当晚她噩梦缠身,他一遍遍叫她,将她从梦中唤醒,她醒来后脸上尽是恐慌无措,抖着身子钻进他的怀里——这关于宋卿鸾的一幕幕一桩桩,由段尧欢描画出来,含嗔带怒,蹙眉撒痴,乃至受惊发抖,无一不是活灵活现,仿若亲眼所见。而画像依次从前往后,竟与现实情境吻合地一丝不差,仿佛这几日真正是段尧欢陪她经历的。
  周怀素后背一阵发凉,只觉段尧欢已然是疯魔了,无怪乎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他心绪不宁,匆匆收拾后关了窗,便立刻下楼了。到了楼下后看到庄青未,嘱咐道:“青未,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记住,段尧欢是我杀的,与你无关。”同他一道回去了。
  当晚周怀素入宫时已是深夜了,得知宋卿鸾果然已经见到了宋承瑾,宋卿鸾欣喜万分,连夜派人去了段尧欢住处,周怀素看她神情满是希冀憧憬,是这段时间来从没有过的快活。
  夜里就寝的时候,宋卿鸾见到他胸前的伤口,愠怒道:“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敢把你伤成这样?”
  周怀素微笑道:“无妨,是今日便装逛街时遇到的一个小贼,偷钱未遂,刺了我一刀。”
  宋卿鸾怒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下还有王法么,这小贼抓到了么,我将他扒皮抽筋,替你出气。”
  周怀素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可真不巧,教他给逃了。”
  “那你记住他面貌了么,我教人画了画像,满大街地去找,一定将他抓来处死。”
  “不必了,我记性不好,他的模样早已记不清了,算了罢,圣上不必为此等小人小事费心。”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宋卿鸾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周怀素道:“怀素,我有话跟你说。”
  周怀素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多含苦涩之意,然而声音却分外温柔:“好,我听着。”
  “我以后……不能同你一起了。”说着慢慢笑了起来:“你知道的,太傅马上就要回来了,原来他没有杀承瑾,当日承瑾确实是被蒙面人劫走的,是我冤枉他了,既是这样,那我们之间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把他接过来,问清楚他的心意,再试着与他相处——不知道为什么,回忆以往种种,我总觉得他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并非全无情意。”
  周怀素苦笑道:“就因为王爷要回来了,圣上就不要我了么,好狠的心。”
  “既然太傅就要回来了,我又怎么还能同你一起呢?怀素,我们原本也是不能长久的,我只不过……”
  周怀素连忙伸手点了她的唇,“嘘”了一声道:“别说出口,我听了会伤心的。”轻轻吻了她的唇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段尧欢回来了,我就离开,从此再也不来打扰你,好不好?”
  宋卿鸾闻言笑道:“好,怀素,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日后若有了喜欢的姑娘,只管告诉我,我替你们赐婚。”
  周怀素额头抵上宋卿鸾的,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娶别人的,公主又忘了——我只喜欢你一个。”
  “你这又是何苦……”
 
 
第78章 噩梦成真
  周怀素但笑不语, 良久才道:“圣上以后会想我么?”
  宋卿鸾道:“你和我毕竟有过肌肤之亲,便不再是纯粹的君臣关系了,君可以念臣, 但若是涉及到男女之情,却是不行了—日后太傅回来了, 我是要同他一起的, 自然心里只能有他, 又怎么能再去想旁的男子呢?”
  周怀素吻了宋卿鸾的额头,叹道:“真是傻瓜, 连说谎哄我一下也不会么?”又低笑道:“原来你对我,还是有男女之情的么?”
  宋卿鸾一怔,却是没有出言反驳。
  周怀素缠绵吻至她的耳侧,轻轻吹气道:“可我要是想你了, 那该怎么办呢?”
  宋卿鸾叹气道:“那你要怎样?”
  周怀素看了她一眼, 笑着起身, 片刻后拿来了一柄金丝剪子并一枚荷包,轻轻将宋卿鸾一缕发丝剪了仔细装进荷包里, 又小心收好。宋卿鸾惑道:“怀素,你这是做什么呢?”
  周怀素笑道:“嗯,不告诉你。”忽然将她扑倒在床上, 笑道:“青丝,情思啊,这便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嗯, 你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了,知不知道?”
  夜里宋卿鸾突然大叫着从梦中惊醒,一旁周怀素连忙起身,见她面色惨白,神情惶恐较往日更甚,却不似往常那般立刻抱住他喃喃叙说梦中可怖场景,反而呆呆滞滞,连他叫她也好似没有听见,仿佛丢了魂魄,便搂了她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是又做噩梦了么?没事了,没事了……不过是心魔罢了,别怕,我在这儿呢。”
  宋卿鸾摇了摇头道:“不,跟往常不一样,我这回,是梦见太傅了。”
  周怀素不动声色道:“哦?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圣上可是梦见段太傅回来了?”
  “不,我若是梦见他回来,又怎会恐慌至此?这是一个噩梦,是我做过最可怕的一个噩梦。”宋卿鸾闭了眼道:“以前那些只是恐怖,可这次——是绝望,人心无望,岂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
  “这可就奇怪了,圣上与段太傅重逢在即,本该是满怀希望的,怎么如今提前在梦中相遇,倒反而生了无望呢——圣上究竟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那年冬天,天下着大雪,我在红梅树下朝他伸出手,问他愿不愿意同我一处,他当时立刻把手递了过来,笑着回道:‘只怕公主不愿。既是如此,我必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周怀素沉吟片刻道:“那梦里呢?难道他拒绝了你?”
  宋卿鸾摇了摇头道:“不,在梦里,他挣扎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可到底,还是将手递了过来,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血流不止,紧接着一点一点消失在我面前,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了。”
  周怀素闻言一怔,许久才缓过神来,开口安慰她道:“公主别怕,这是梦——这只是个梦罢了。”
  宋卿鸾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松了一口气道:“对,幸好,幸好这只是个梦。”
  却在次日午后迎来了噩耗。
  次日下了早朝宋卿鸾便在朝露殿等候,一直到了午时,派去的雪影等人才堪堪赶回。
  宋卿鸾扫视了一圈,皱眉问道:“太傅呢?”
  雪影看了宋卿鸾一眼,怎么也不忍说出口,只是静默不言。他底下的一众侍卫却不敢罔视君上问话,当头一个被推了出去,抖着身子道:“回……回禀圣上,段太傅他……他……”
  宋卿鸾不耐道:“做什么吞吞吐吐!他是不肯来么?朕当日那样冤枉他,无怪乎他生朕的气。”又笑道:“无妨,他现在人在哪儿?带朕去见他,他只要见了我,就肯跟我回来了。”
  那侍卫抖得更厉害了:“圣上圣明……只是……只是段太傅怕是来不了了……他……他……”
  “什么意思?”宋卿鸾隐隐觉得不好:“说啊!”
  那侍卫心一横,咬牙道:“段太傅他,他死了!”
  宋卿鸾脑中“轰”地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勉强稳住身子,当即走到那名侍卫面前,将他一脚踢倒在地上,又跪下身子死命掐住他的脖颈,失控道:“你说什么?!啊?!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咒他死……你居然……敢咒朕的太傅死!”
  雪影见状连忙从背后抱住她,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圣上你冷静一下,段尧欢,段尧欢他真的已经死了,就在他的房间里,割腕自尽……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人死不能复生,圣上节哀!”
  宋卿鸾慢慢回转过身子,看着他哽咽道:“雪影,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在骗我!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尽呢?!我不信,我不信!”一面用力挣开雪影的怀抱,声嘶力竭道:“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不信,我不信!”
  这时一个侍卫自外间跑了进来,向宋卿鸾行了礼之后,走到雪影身旁道:“大人,先前我们从楼里带来的一干侍婢仆从,当中有一个叫摇蕙的,从来时就神神叨叨,方才想要自尽,被卑职拦下了,敢问大人如何处置,是立即送往大理寺么?卑职看他们也不像是会弑主的人,多半是的确不知内情,一时大意,让王爷寻得机会自尽了。”看了眼宋卿鸾:“是否请示圣上?”却不知他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一番话早已落入宋卿鸾耳中,她这时便猛地转过身来,倒将那名侍卫吓了一跳,却见她神思恍惚,兀自摇头喃喃道:“她要死,就去死好了,又能说明什么呢……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太傅活着,太傅呢,太傅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先时还能强装镇静,可话说到后面,声音已愈发地抖,终于支撑不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瘫软在地,茫然地望向宫殿四周,凄厉喊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段尧欢呢,段尧欢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绝望地痛哭出声。
  雪影叹了一声,挥手道:“抬上来罢。”他早知宋卿鸾不亲眼见到段尧欢尸体绝不会死心,所以一早就将其装进冰棺,派人运进宫来。
  段尧欢静静地躺在冰棺内,除却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并无异样,依旧是颠倒众生的容颜,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一般。
  宋卿鸾看了一眼,但觉形神俱灭。
  雪影担忧道:“圣上……”
  宋卿鸾摇了摇头,命人将棺盖移开了,说道:“你们都下去罢,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
  雪影深看她一眼,带人退下了。
  宋卿鸾慢慢走到冰棺旁,沿着棺壁席地坐了,她看着他,伸手触碰他的面容,是透骨的冰寒,她却慢慢笑了,手指沿着他的眉峰,鼻梁,一路向下,细细描摹,最终停留在他的唇上:“太傅,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冰棺上,转眼漫开血雾,宋卿鸾却吃吃笑了起来:“你好狠,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狠……你怎么,怎么敢这样对我!”
  可他已无法言语,不能回应反驳她的质问,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可她不在乎,将脸贴了上去,冷得已经没有知觉,可仍不愿离开,她轻轻开口,眼泪顺着睫毛落下来,滴落在他的眼眶,稍稍凝滞,又缓缓淌了开去,仿佛是他在哭泣:“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们有过孩子,是个男孩儿……”慢慢笑了起来:“他若是能够长大,一定长得像你,像你一样好看。”
  宋卿鸾自此一蹶不振。
  她命人去北方极寒之地寻了千年寒冰过来,将其打造成冰棺,将段尧欢尸身存放其中,以此保其尸身不腐。从此无心朝政,一天倒有大半时间待在冰窖里,也开始沉迷于方士术法,寻求起死回生之术,妄图令段尧欢死而复生。
  周怀素那日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躺在软榻上,案上香烟袅袅,她手上捧着一本佛经,瞧着精神不太好,他已走近了,她也未有察觉,他便轻轻叫了她一声,转而在她身旁坐下了:“圣上身子微恙,当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怎么还看这种东西,怪费神的。”
  宋卿鸾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怀素,僧问:‘学人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汝以何解?”
  周怀素蹙眉道:“圣上……”
  宋卿鸾缓缓道:“&lt&lt地藏菩萨经&gt&gt云:‘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此谓我辈者乎?”
  周怀素惊痛道:“圣上!”
  宋卿鸾无谓笑道:“怀素,古人云:‘生当同衾,死亦同穴’,以此求得生死一处,可怜我便是死了,也注定无法同他一起。”感慨道:“所以还是活着好啊。起码还能存有一点念想,或许能求得转机也未可知呢,若是死了,便全由不得自个儿做主了。”
  正说话间,小全子进来与宋卿鸾道:“圣上,那位李道长说是已经炼出起死回生的丹药了,正在殿外求见呢。”
  宋卿鸾大喜道:“当真?快传他进来!”
 
 
第79章 无可挽回
  小全子领命去了。不一会儿领着那名李道长走了进来。
  宋卿鸾忙问他道:“你当真炼出起死回生的丹药了?能救活我太傅么?”
  那老道摸着胡须道:“贫道按祖传秘方苦炼多日方得此神药, 能勾亡魂,建灵识,令人死而复生, 当可为圣上复生故人。”
  宋卿鸾喜难自持,喃喃道:“太好了, 太好了……”抬头看向李道长, 抖着唇道:“那丹药呢, 快快呈上来!”
  那李道长便将一方寸大的木盒呈了上去,一面说道:“此药不仅能令死者复生, 活人吃了,亦是大有裨益,贫道先前已服过一粒,但觉神清气爽, 容光焕发……”却忽然口吐鲜血, 浑身抽搐倒在地上, 不一会便一动不动了。小全子过去一探气息,回头与宋卿鸾道:“回禀圣上, 此人已经没气儿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