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还是找个时间,选根更漂亮的簪子送吧?
心中转动着这样思绪,最后楚留香说出来的却是:“我先走一步。”
司徒浮筠很理解的点了点头:“路上小心。”楚留香偷溜进来必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呆在一个地方自然不可能有所收获。当然,这也存在着必然的风险。司徒浮筠道:“明日,我会寻石姑娘论道。”
言下之意,那时候你可以多跑几个地方。
轻功天下无双的楚香帅对着心中恋慕的女冠子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这份好意——然后,他就像是一道轻烟似的,消失了。
司徒浮筠合上了窗,回身的时候,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无花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第19章 踏月留香
司徒浮筠冷静的蹲下,冷静的对上了无花温柔诚恳的笑容和完全不负垂天之云四字评价的美色,冷静的听他说了两个字,冷静的——
点了他的睡穴。
才说了“家母”两个字的无花再一次的、迅速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确定无花没有看到楚留香的司徒浮筠稍微放了点心,又想了想,唤人进来,将这俊美的少年僧人——哪怕他如今已经还俗蓄起了发——给抬走了。
之后的一整天便是无人打扰的独处时间了,司徒浮筠将绝大部分时间都分给了没看过的新书上面,用了晚饭之后就开始擦剑。空蒙雨亦剑鞘精致漂亮,剑身也一样锋利,司徒浮筠的手指一次次的在剑刃上拭过,最后压在了剑穗上面。
紧接着的便是一场沉思。
回过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今日没有多余的人出现,重逢的友人也未曾到来,司徒浮筠对前者只有“少了一个麻烦”这种想法,对于后者也未有多少担忧,安眠之后也是一夜好梦。
早起之时也是精神抖擞。
和石观音相伴论道的时候还被打趣了,司徒浮筠对此回答的格外坦然:“因为休息的很好。”她道:“高床软枕,还伴花香,更无恼人之事,这般招待,实在尽心。”
读懂了潜台词的石观音:……
居然把送上床的美男子当麻烦,连生活态度都不一样,这还怎么聊?热爱享乐也对裙下之臣来者不拒春风一度的次数多的自己都要数不过来的石观音觉得自己和司徒浮筠的生活方式之间隔着深深的的一条鸿沟——万幸她们还是能够找到共同点的。
比如说武功。
石观音和司徒浮筠在武道上都各自有着一定的造诣,交流起来还算是合拍。单从理论方面来说石观音和司徒浮筠不相上下,然而一个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外加先人遗泽,一个是看书自己瞎琢磨外加长辈言传身教的,知识量虽然差不多,但理解程度就很有差别了。
不过司徒浮筠和石观音看待事情的角度经常不一样,同一件事情同一个道理也能被她们说出两种毫不相关却又都能够说得通的理解来——交流一下也能够开拓自己的思路和眼界,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武道高手能够拒绝的了这种正当的、增长自己所知所学的方式,然而司徒浮筠和石观音都不是这种人。
她们聊得一直都挺投入的。
一整天都呆在一起,三餐都是一起用的——还要加上一道夜宵。
石观音并不是能够亏待自己的人,没条件的时候她能够忍受任何苦楚,但现在有条件了——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了。哪怕如今身在大沙漠,哪怕只是临时起意,但当石观音说出想要小酌一番这种话来的时候,她手下的人依旧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就送来了精致漂亮的小食。
还有色泽漂亮形状饱满的水果,和犹带露水、仿佛刚刚从枝头折下的娇艳鲜花。
说是小酌,就真的只是小酌而已。司徒浮筠表示自己不喝酒,石观音也不勉强,自己勾着酒杯饮了两杯就没了兴趣,转而开始研究瓶子里插·着的那几枝花,试图将其摆弄成更加漂亮的姿态。司徒浮筠动了几筷子小菜,就开始慢条斯理的剥葡萄。
倒也算是互不打扰。
一整天,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在即将到来的清晨之前,还是先享受一番如今的宁静吧。
“结束之后,这样的时间,想来怕是不会有了吧?”天色微曦之时,石观音折断了手中把玩的花枝,将那娇艳的鲜花放在了桌上,习惯性的柔和着嗓音,仿若不经意般说道。
“这是自然。”司徒浮筠道,“结束之后,我自然是要回神水宫的。”披着白底蓝纹道袍的年轻女冠已经握住了自己的佩剑,她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对手,其中不见半点的犹豫迟疑。司徒姑娘问的很有礼貌:“石姑娘觉得如何?”
石观音很遗憾的叹了口气,说道:“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这便开始吧。”她起身,拂袖,这是非常寻常的一个举动,由她做来姿态却是无比美妙。这有着倾国之貌的绝色佳人款款行向她们原本观赏的美丽花海,而后侧眸回身,微微一笑:“便在此处。”
美景衬美人,自然是赏心悦目。
司徒浮筠握住了空蒙雨亦,亦站起身来,踏入了那片花海之中。
坦然将自己置身于石观音的气势之下,神色不动,不见波澜。
“注意来——”石观音轻声笑道,声线娇软甜蜜,宛如情人私语,动人心神。司徒浮筠并未抬眸看她,将佩剑从剑鞘之中抽了出来。
石观音的水袖像是花一样在司徒浮筠的眼前绽放,这并非是虚虚实实的把戏,而是因为石观音在短短一瞬之间便已经攻出了十多招,每一招都对准了司徒浮筠的要害而去,只需有一招躲避不过,司徒浮筠便是重伤的结局。
司徒浮筠并未生疑,也不曾慌乱,她从容依旧,甚至在这时候还能轻声的回答了石观音之前的话:“多谢石姑娘提醒。”话出口的同时,空蒙雨亦已然化作了一道长虹,直冲水袖而去。
石观音的武功以奇诡的身形和招式见长,同时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美。正如此时,她长袖飞起,如出岫之云,飞扬活动,看起来竟不像是在与人武决比试,而像是一位风华绝代的舞姬正在随着美妙的乐声愉快歌舞——司徒浮筠的剑正是那伴奏。
宛如清晨竹叶上落下的第一滴露水,伴随着清风拂过竹叶的丝丝絮语。司徒浮筠的这一剑似乎毫无轨迹,也随意异常,一点都不精妙,也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剑招,看起来普通极了。但直面这一剑的石观音心中却是无端的生出几分危机感来,她将水袖扬起,又加了几分内力。
随即便立刻抽身后退!
下一刻,那些似乎要将空蒙雨亦缠绕着包裹起来的雪白水袖直接被那把长剑给割成了一块块的碎布!
但这劲气却又是极其温柔的,除却那些被毁的水袖之外,竟是没有惊动到半朵罂粟花。
“竹露滴清响……”执剑的女冠子侧首望来,惯来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可惜此地无荷香,石姑娘觉得呢?”
石观音目光从自己损坏的水袖移到司徒浮筠的身上,最后说道:“后生可畏……”不过只是这样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造诣——哪怕如今还不是她的对手,但想来距离那天也不远了?
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石观音心中……
顿生杀意!
第20章 踏月留香
司徒浮筠对于石观音现在的心态十分满意。
怀抱着“指导后辈”这种心态和带着杀意切磋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司徒浮筠追求的并非前者——若只是如此的话她完全不需要特地跑到此处只为一求交手,神水宫就可以满足她的需求,但水母阴姬永远都无法对她心怀杀意,哪怕武功高强,但因为这种“不会死”的潜意识,终究还是有些欠缺。
石观音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这位堪称倾国倾城四字的佳人到底有着多么狠毒而冷酷的心肠,司徒浮筠十分清楚,她更加清楚,只要戳到了某几个点的时候,哪怕石观音对于水母阴姬再畏惧,也一样会产生对自己的杀意。
并且毫不犹豫的付诸实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水母阴姬给石观音留下的深刻恐惧的确是可以在正常情况下保证司徒浮筠的安全,但……谁叫石观音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呢?
水母阴姬给司徒浮筠安排的很好,正如同她对楚留香所说的那般,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司徒浮筠觉得,还是现在这种情况更加合心意一些。
与一位武功高过自己不少、并且心怀杀意的对手武决,某方面来说,司徒浮筠的胆子也是很大了。
“为何要这么说?”司徒浮筠道,“我可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半夜偷偷溜进来探望被石观音一掌打断了七八根骨头友人的楚香帅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浮筠你未免也太过大胆了……”被刺激大了的人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若是石观音当真杀了你……”
我可该怎么办啊!
差点就要孤独终老的楚香帅盯着受伤了也不老实躺在床上养伤的司徒浮筠,简直无比忧郁惆怅。
“阿香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好歹之前的那场比斗也是她赢了呢!虽说被石观音最后一掌给拍断了好几根骨头,但这也并非是什么要命的重伤,内力支撑之下司徒浮筠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同时,空蒙雨亦也已经抵在了石观音的喉间。
真真切切的生死危机。
这已经足够石观音冷静了。
再怎么嫉恨、再怎么不甘,在冷静下来,再次想起水母阴姬的威慑之后,石观音还是客客气气的认了输,并且提供了最好的药物和招待给司徒浮筠。
司徒浮筠扬眉,说道,“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就算石观音脑子还是冷静不下来,错失了那一剑的机会,她自然也能够刺出第二剑来取石观音的性命!
剑法一道和其他道路并没有什么区别,越是往前走,前行的便越发艰难,每往前走的一步,到了后期便是一个巨大的飞跃和发展。司徒浮筠在同石观音的交手之中临战突破,变化的最直接体现就是——之前她拼着重伤能从全力施为的石观音手中保命脱身,而在这之后,一样是重伤,但她能让石观音先走一步!
楚留香没忍住戳了戳司徒浮筠的脸颊,这本是他平时决不会做的事情,顶多也就在心里暗搓搓的想象,这时候却是自然而然的就做出来了,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干了什么。大概是内心演练的次数多了,也没什么涩滞,反而有点奇怪的熟练。他重复了一遍司徒浮筠的原话,语气听起来很有几分微妙的意思:“全身而退?”
尾音微妙的上扬。
被戳了脸颊的司徒浮筠心里倒是有点微妙的情绪,雪白面容上浮着一点点的红晕——只不过是被戳出来的:“至少性命无忧。”
司徒浮筠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她既然敢玩就自然有保命的本事。而也是同一个道理——
既然死不了,那就随便作啊!
她说的冷静,还非常的理直气壮,完全没觉得自己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的。从某方面来说和武痴没什么区别的若虚子坚定的认为习武之人为了追求更高的一层境界而做些危险的事情是完全合理的,况且这次她也有不少的收获,身上带着的这些伤也并非全无价值。
总而言之,司徒浮筠对于这次被自己强行加料的和石观音的切磋总结就是:没亏本。
还赚了不少。
“浮筠你一开始就是这么个打算吧?”楚留香道,“之前在骗我!”
司徒浮筠半点不心虚:“此事自然不能让你知晓。”她道:“阿香你本就身负要事,我又怎能让你担心?”
所以一直被瞒着的楚留香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要接受这种好意:“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郑重万分,“你让我如何,浮筠?”
“你……”司徒浮筠语声一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这时候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原来楚留香不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一旦失去了笑意,那张惯来温和的面容竟然也变得冷酷了起来。但这份冷酷却又因为他眼中藏着的那些隐忍而克制的感情而收敛起了过于锋锐的棱角,免去了刺伤人的可能。
被这双眼睛所注视着的司徒浮筠只觉得,在这一刻,她所有的理由所有的理所当然所有的应该,都瞬间溃不成军。
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其实是立刻扭头或是垂眸避开这注视。司徒浮筠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身体却像是背叛了思维一般,她几乎是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某种微小的、此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在心中悄悄的探出了头。
被无意识封埋的种子得到了滋养,长出了小小的幼苗。
司徒浮筠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遵从本心,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想要对我说什么,阿香?”
有那么一个瞬间,楚留香是真的想要将心中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一句句的讲给面前的姑娘听。
那些无处放置的感情,那些日日滋生的情絮,那些心中堆积的言语——那么多那么多,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独自品味这一日日加深却无法诉诸于口的渴慕,而他心头上的姑娘却无知无觉,清净无思……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但这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困扰,本就不该打扰到一无所知的司徒浮筠。若虚子适合在竹林里看书、在月光下弹琴、在白雪里舞剑,她合该永远这般清净自然,而不是被一段无法确定的情感所牵扯。
这也是在此之前,楚留香从未想过同司徒浮筠说出自己心意的原因。无法确定的爱慕,无法承诺的长久……这都是错误的。既然无法给出确定的承诺,倒不如闭口不言,竭力保留这份友情。
“楚留香——?”见友人突然出神,司徒浮筠又唤了他一声。
被这呼唤喊回了神的盗帅像是突然从漫长的梦境之中惊醒一般,他花了点时间才把心里冒出来的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给重新一点点的塞回去,然后仿若无事一般对着司徒浮筠再次露出了招牌式的温和笑容。“下次再说吧。”他说,“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