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些被刀气破坏的一团糟的东西,演武场上平整的砖石上倒是一如既往——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没错的,之前柳时清也一直这么觉得。
一直到刚才为止。
那个一直伸着脖子结果不小心踩过了线的小弟子也是一脸懵逼,他脚下的那块砖石已经成了彻底的粉尘——“怎么会这样?”柳时清惊讶道。
“这才是正常的。”一直没说话的柳鸾旗也是适时开了口给孙子解惑,“时清,你莫只看表面。这些砖石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实际上早已被惊涛和朝颜的气劲震得粉碎了。只消再加点外力,便会变成粉尘!”
柳时清还是不解:“若是这样的话,为何大伯父和姑母……他们踏着却没关系?”那两个人打的可激烈了,你来我往之间刀光冷澈闪现,往地上借力的次数可是不少。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他们脚下的那些砖石还没有出问题?
难道之前交手的时候他们都很默契的把余波导入了地下,所以被毁坏的只有边缘处的这一圈?
“是全部。”这次为他解惑的是柳延芳,她沉着脸,眼睛却在发光。“能够将砖石震成粉末却保持表面无碍,这对力道的控制已经是上层了。而如今惊涛和朝颜还能在交手的时候继续维持这个表面——看来他们在这方面的造诣已经远胜当年了!”
柳鸾旗也很高兴,他这一生都寄托于霸刀,自然是希望霸刀山庄能够越来越好的。这些年来他早就因为霸刀山庄的日益没落对弟弟柳风骨有所不满,现在却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小辈如此,当是天兴我霸刀!”
当年爹选五弟继承霸刀还是有眼光的。柳鸾旗很激动的想,他弟没本事带不动霸刀没关系啊,他弟这不是还生了五个娃吗?
四娘暂时是不能指望了,先排除。大郎虽然行事不太稳重,但武功高,已经是个宗师了,还一样热爱霸刀有光复霸刀辉煌的志向和决心,这点就很好。剩下的三郎五郎都是好孩子,三郎习武天赋更高,能成为霸刀山庄的保护者,五郎身子不好,但也能在其他方面帮上忙。
还有最后的二娘——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但她本身的存在就是霸刀山庄的底气了。
这可是大宗师!
数遍全江湖都找不全两只手的大宗师!!!
柳鸾旗觉得他以后应该对弟弟的态度好一点,虽然弟弟不中用带不动霸刀,但奈何他生了些好儿女啊!当然还得嘱咐夫人给弟妹送点礼,多谢她给柳家生了这些好孩子。
“还是过后再说吧。”被询问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家喜欢什么东西的柳延芳冷漠脸,“先看——大郎要输了。”
柳鸾旗也跟着望了一眼,之前的快节奏交击已经过去了,现在柳云裳和柳惊涛的刀兵碰撞频率已经开始趋向于缓慢。往往要来回好多次,新亭侯才会和露陌的刀鞘撞上一次。“朝颜的刀还没出鞘?”
“她在鞘刀上有自己的想法,你才知道?”柳延芳说道。
柳鸾旗:“……我更担心朝颜她带坏了那些孩子。”
鞘刀的套路本来就是用刀气伤人,结果现在被柳云裳用成了没开封的匕首。带头作用是很大的,柳云裳武功高,还赢了柳惊涛,这很容易的就会给那些还年轻的小弟子们造成“原来鞘刀这么用更加厉害”的错觉。
存了这错觉不要紧,要紧的是,在对敌的时候,若还是抱着这样的错觉,很容易就会送掉自己的性命!
“这还不是要靠四哥你?”柳延芳眼睛都不眨的就甩了锅,“四哥深谋远虑,我等不能及——”
所以这种思想教育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还没写完这一场武戏——?
果然在打架的时候写旁观者就很容易拓展……顺带说写到这一张我才反应过来,云裳也是当人姑姑的人了。
但她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啧,单身狗的可悲
第134章 杏花春雨
被突然扣了这么一桩大事的柳鸾旗的心情先暂且不提, 现在的重点还是即将分出胜负的柳惊涛和柳云裳。
露陌和新亭侯的第十二次交击之后, 这对兄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招定胜负——或许说,是柳惊涛打定了这个主意,而柳云裳只是配合了他而已。
但这也无关紧要,只有结果才是重要的。柳惊涛的刀法很清楚的诠释着霸刀二字, 家传刀法里面的狂放也早就被他握住了精髓还有了自己的理解和体悟。这北傲决被他练得很好,现在倾尽全力的使出来, 也的确是吞吐万里,傲意凌穹。
罡风起处刀鸣烈,龙出沧海撼雷霆。
——不过如此。
也到此为止了。
在柳惊涛这倾尽全力的一击之前, 柳云裳掌中的露陌终于出了鞘。琉璃铁锻造出来的刀鞘泛着幽幽的蓝色, 宛如夜空,倒映着露陌刀身的时候又像是夜空之中的一泓月光。
它那样柔、那样美、那样纤细, 正如同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清丽婀娜的美人,弯曲的刀弧是她的纤腰, 露水色的刀光是她的裙裳,低颤着的轻吟是她的嗓音——微微一笑就是一场紫丁香色的幻梦。
它适合远观, 也能够近看, 但若真要用来对敌, 未免太过力不从心。
但这也只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罢了。
这刀是很挑主人的, 不喜欢的拿着它休想趁手, 而碰上了喜欢的人,就会变得特别的乖巧动人。当它被握在柳云裳手中的时候,这位纤弱袅娜的美人便开始随着自己的韵律起舞了。不说千般风情、万种艳烈——那是隔壁红袖刀的画风, 不是露陌刀的——也自有一番风姿意态。
令人见之难忘。
这样纤柔的刀和人,都不像是这朔北养出来的了。
连挥刀而下的时候,也像是一团月光色的梦。那些由北傲决激起的惊涛呀、大浪呀、沧海呀,就都被这场梦轻盈的吞下了。
所有的波澜消失了,一切都归于沉静。
“我输了。”柳惊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性的将胸口之中的浊气给吐了干净,而后这般说道。
很从容的就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他并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是在光明正大的比试之中因为技不如人而落败,他也能够坦然的承认面对。柳惊涛笑容爽朗,伸手去拍柳云裳肩头的时候也满是爱护,神态里也透露出自豪的意味来。“二娘如今,果然是胜过我许多了。”
柳惊涛自认为自己之前已经用上了全力,甚至因为对手的强大还略有超出,最后一招说是他平生最巅峰的一式都不为过。但却被柳云裳那轻描淡写的一刀挡下了,还是清清淡淡,不带半点烟火气的那种。
如果说两招对冲的时候气浪翻飞,柳惊涛还能觉得他们俩之间差距还不是很大。但这样轻描淡写的只拂起了一阵微风,连地上一块石头都没能掀起来——顶多也就是吹动了他妹肩头的长发。
这其中体现出来的东西就很多了。
见微知著的本事柳惊涛不缺,说句实话,柳惊涛觉得好像从头到尾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拼尽全力,他妹就全程见招拆招。现在他内力耗了大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妹还气息绵长眸光明亮额头清爽,连滴汗都没有。
最开始对招的时候还有点涩滞,之后习惯了之后刀势就像是行云流水一样的泼下来了,轻松的就像是之前都是在给他喂招似得。
“哥哥也很厉害啊。”柳云裳轻笑着对他眨眼,熟悉的小动作很容易的就表达出“想和哥哥说悄悄话的”意思。柳惊涛会意,当即就跳过了商业互吹这个步骤,拉着妹妹走下来了——嗯,既然有长辈在,过来打个招呼也是很有必要的。
提溜走两个弟弟是附带的——真的!
柳惊涛先打头把一溜儿的亲戚喊了一圈,隔了二十年不见亲戚有些变得眼生还有些年轻孩子都压根没见过的柳云裳就乖乖的跟在亲哥后头喊。在长辈面前当个乖乖好孩子,在小辈面前又做出温柔可亲值得信赖的长辈模样来,可以说是非常的熟练了。
就是柳延芳觉得有点不对:“朝颜这心性……怎么和当年一样?”
柳鸾旗:“朝颜闭关了二十年,你指望她能变到哪里去?”二十年都是孤身一人面壁沉思沉醉武学,除了如今在武学上的更高造诣,又能和当年有什么区别?又不像是他们,在这二十年之间经历了诸多事情,原本年轻的心也变得苍老沧桑。
“莫看朝颜如今和惊涛一个年纪,真要说心性,她现在怕是连四娘都不如呢。”
柳延芳:“四哥你这说法,倒像是朝颜要比四娘还小上一些似得。”
“可不就是?”柳鸾旗说道,“朝颜如今同当年有何区别?”仍是少女心性!“要是被谁骗了可怎么是好?”
突然的就想到了这种严肃的问题。
一直旁听的柳时清弱弱的插了一句:“祖父,姑姑是大宗师啊……”这世上有几个人敢骗大宗师的感情?不怕到时候被暴怒的大佬轰成泥吗!
柳鸾旗神色极其严肃:“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如今朝颜乃是我霸刀当代之中唯一的大宗师,整个霸刀,在武学上能与她互相探讨的也只有五弟。但五弟如今精神日减,每日都长时间的都留在后山……”
“四哥你莫不是太小看了五哥?”柳延芳很是不以为意的说道,“朝颜如今都出了关,他如何还会继续在后山浪费时间?”
柳鸾旗:“五弟真要和朝颜好好的说了,我倒反而更愁。”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六妹你可是忘了现今住在夕颜阁的那个叶三?我看五弟极喜欢他,朝颜本就与藏剑的那人关系不错,又闭关了二十年,半点不知我霸刀与藏剑的恩怨,还对藏剑心存好感。平日里若是与五弟说的多了,难免会被引着歪了想法,到时候要怎么扭回来?”
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了,难道还要眼见着五弟又推上一把?这可不成!
柳延芳不太赞同这话,说道:“你非要见着朝颜和那叶英反目成仇,断绝关系,从此死生不见绝无往来,这才觉得高兴吗?”
“这是什么话?”柳鸾旗眼睛一瞪,就说道,“朝颜也是在我眼前长大的孩子,我何其忍心叫她受这等苦?”
柳云裳小时候真的是所有长辈嘴里的小心肝掌心上的小公举,又甜又软又贴心,撒起娇来能叫你心都化了,武学天赋更是锦上添花,这样的好孩子,谁不喜欢她?
就连当年柳云裳私自和叶英结为挚友这事也没人舍得怪她,哪怕在这事上面最强硬的柳鸾旗也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几句交友要把握好分寸就放过去了。
那孩子心地柔软,又将叶英这个至交看的极重,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外力影响,情谊正是最好的时候。非要她和这个好朋友断了——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朝颜定然不会拒绝,但那该是多痛苦的事?况且叶英又是个时常闭关不惹事的,整个藏剑里头柳鸾旗也就看他比较顺眼。说真的,他也没想非要拆开这对好朋友啊!
柳延芳道:“那你想做什么?”
柳鸾旗:“去找五弟——好教他明白,我霸刀山庄的女孩子不可轻贱!”
柳延芳只是摇头,道:“四哥你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五哥也不会听你的,他喜爱那叶炜,自然不会因为你这几句话就改变主意。你想要将他赶出霸刀,又或是做些其他的什么,都是不可能的。”
“我可不敢想这么多!”柳鸾旗冷笑一声,道,“只要五弟能清清脑子,不要同朝颜说些什么,我就高兴的很了。”
无独有偶,这边柳鸾旗和柳延芳这对兄妹正在说着叶炜之事,那头先走一步的四人也在说这个。
话头是柳云裳起的,哥哥弟弟都在眼前,就只缺了一个妹妹,她很顺口的就问了句四娘在哪里,怎么不见她——然后就看到两个弟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柳云裳有点奇怪,随即神色又转为忧虑,“可是四娘出了什么事?”
柳浮云最先憋不住就要说话:“二姐,四妹她——”就是一句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柳惊涛一巴掌拍在了后背上:“大哥你怎么突然打我?”于是中途便转道去和亲哥争辩去了。
“四妹她这几天精神不太好,正在养病。”柳惊涛简单明了的给柳云裳解释了一下情况,也截断了柳浮云的话头。柳浮云显然还有些愤愤的模样,但长兄威势深重,他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和柳惊涛对着干,便闭了嘴。
柳云裳一瞟就知道从他这问不出来什么了,便暂时依了兄长的意思说了些别的。当庄主的自然不可能真的很空闲,况且柳惊涛还是特别勤奋的那一种,不消多长时间就有人来找他处理事情。柳惊涛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只拉了柳浮云走了,把柳静海留下陪妹妹继续逛。
于是之前的四兄妹现在便只剩了两个。
柳云裳款款含笑,侧首凝眸,看向最小的弟弟静海。
柳静海就对她悄悄的笑,摇着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说。“娘都跟我说了,这上头我要听大哥的意思。”
“这上头怎么就这么听话了?小时候让你安静些却是闹得很呢。”柳云裳取笑他。
柳静海只道:“不曾想二姐竟然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情?”
柳云裳道:“你们的事情,我这当姐姐的,自然都记得清楚。”
柳静海温言,眼睫微颤,似乎是有所动容。但他在心中挣扎一番之后,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对着柳云裳拱了拱手,道:“二姐可饶了我吧,那些小时候的丑事……二姐你可千万不要随便说。”
“五郎也到了知道羞的时候了呀。”柳云裳掩唇一笑,道,“当年你和四娘两个小坏蛋可没有少做坏事呢,娘亲有时候都气的恨不得把你们两个吊起来好好揍上一顿,怎么这时候竟变得这般腼腆了?可见这女大十八变之说,倒也不全然都是玩笑呢。”
柳静海只想叹气:“二姐……”我虽然生的和四姐过于相似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像个女孩子吧?
谁家姑娘会如我一般高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