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刚入学，学校就对衣着有规定，大家都乖巧如鹌鹑，两三套校服换着穿。可他不，不知道从哪找到跟校裤一个色的裤子，好几个款式，个个有型，一周不重样。上衣爱穿黑的，顶多升旗、早读的时候穿校服外套应付一下检查，检查结束，立马脱掉，熟练得像个高三老鸟。每次姜迎领读，就看到台下一片蓝白相间，就他一个黑的。
帅得扎眼。
老班没少训他，他听烦了，就安分几天，下一周又重犯。
等到高二，鹌鹑们也都不乖了，在校服底下换着花样搭配。孟少爷更先进，偷偷纹身，还跟人学抽烟了。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空档，教职工都吃饭休息去了，他要么在场上跟人打球，要么跟几个学校里公认的混混找个偏僻角落，嬉笑着吞云吐雾。
有一回姜迎找个没人的地方想练口语，就撞见了。好好穿着校服，抱着英语书和磁带的女孩子，碰上这么些人，不知怎么的，脸猛地涨红了。几个人吹口哨逗她，孟璟书见她愣在原地的傻样，轻哂，下巴一抬，示意她离开。姜迎回过神，脸都要冒烟了，赶紧快步走人。
等他回班上，姜迎觉得自己得好好跟他讲道理，帮他将恶习扼杀在摇篮里。她不厌其烦地巴拉巴拉，孟璟书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就懒洋洋地“嗯”一声算是回应。末了瞥她一眼，又说：“别告老师啊。”
姜迎特别忧愁，但是又没办法。他这个人总是让人没办法的，有时候迟到，或者晚自习偷溜，被记了两次，姜迎去提醒他，那这周他肯定就不再违纪。三年下来，他被罚跑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次姜迎实在好奇，问他怎么忍住的。
他凉凉地说：“被罚要通知家长的，我爷爷奶奶比你还能念。”
“……”
其实姜迎挺想不通的，自己在学生时代明明是乖巧的典范了，怎么偏偏看上这么个刺儿头。
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不变的是，依然张扬的车标……
这回换了深灰色的，好像还是同个款式？
就像他以前那些同色不同款的裤子，同牌不同样的黑T？
骚气但直男。
姜迎小步跑过去，上车一声：“嗨，中午好。”
孟璟书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莫名，挑着眉瞧她：“中午好。”
果然还是有点尴尬啊。
姜迎撇撇嘴，没话说了。
两个人下了班直接出来的，都穿着衬衫长裤，定型、香水一样没落下，看起来一点不像是要去吃牛蛙的，倒像是要展开一场商务会谈。
沉默了一会儿，她不说话，孟璟书反倒主动开口：“最近很忙？”
其实不忙，但姜迎还是低调地说：“有点。”
孟璟书瞥她一眼，人在玩手机。
手机……
他打个弯，冷漠地说：“哦，我也是。”
嗯？
姜迎满头问号。
她今天是很热情很礼貌的吧？他这是什么反应？
她想了想，说：“对了，你的案子已经交到法院立案了，接下来就等那边的流程了。我会定时打电话去催，但是人家有自己的程序，急不来的。”
孟璟书开车习惯性微蹙着眉：“这事你跟刘助理交涉就行，不用告诉我。”
姜迎语气轻飘飘的：“是吗？可是上次刘先生说孟总很关注，所以我想既然见了面，就报告你一下。”
鸦雀无声。
孟璟书直接没理她了。
姜迎心情大好。
聊天时冷漠，无所谓，请客时大方就行。
孟璟书把菜单递给她：“点吧。”
其实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姜迎翻了翻，只点了个双层锅和冰粉。
“好了。”
孟璟书接过菜单，随便扫一眼，诧异：“就这些？”
姜迎托着两颊，点点头。
因为不用排队，她从进店开始就心情特别好的样子，点完单更是看着他傻笑。
孟璟书目光定了定，垂眸低低吸了口长气，又刷刷勾了几个菜。
姜迎怕他少爷病发作要做散财童子，赶紧抢了菜单过来塞给路过的服务员，补充了句：“冰粉不加冰。”
回头，孟少爷正望向她。
姜迎：“看我干嘛？量力而行，不要浪费啊。”
孟璟书不看她了。
姜迎：“……”
这人怎么长大变自闭了？不像她，越来越聪明伶俐了。
牛蛙焦香，冰粉清爽。姜迎拍照到群里炫耀一番，心满意足。
出店后，姜迎想起自家空荡的冰箱，跟孟璟书道别：“我要去下面的超市买东西，你先走吧，拜拜。”
孟璟书看了看时间，问：“不回去上班？”
姜迎说：“老板出去开会了，我们所下午不上班。”
孟璟书点头，道：“我跟你去超市。”
姜迎挑眉：“你也不用上班？”
孟璟书欠嗖嗖地说：“我就是老板。”
姜迎：“……”
孟璟书已经踏上扶梯，回头拉了一把落后的她。电梯下行，他站在低一阶，姜迎头顶渐渐跟他持平，最后超出一点点。他望着旁边反光的金属板，突然倒着上了一阶，站她旁边，然后偏头，俯视她。
？
岂有此理！
姜迎学他，倒退一级，仰着下巴，勉强俯视。
孟璟书“呵”一声：“幼稚。”
嗯？？！！！
她收回觉得他变自闭的想法！！！
超市入口附近有很多小食铺，姜迎见到奶茶店，走不动路了。
她问：“你要喝什么，我请啊。”
孟璟书静默两秒，说：“五分钟前，你说很饱。”
姜迎：“对啊，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啊。”
“……”孟璟书说，“我不要，你自己喝。”
姜迎：“真的不要嘛？快乐水诶，超好喝的。”
孟璟书冷眼纠正：“是腹肌消失水。”
姜迎笑得不行，自己去点了一杯热的，吸溜着珍珠，还要摇头晃脑地在孟璟书跟前赞叹：“超棒！”
孟璟书被她夸张的表演逗笑，想起了些什么，忽然问她：“这东西，高中还没喝腻？”
他们高中是内宿制，除非周末节假，否则出门必须出示假条。那时孟璟书结交了许多不安分的朋友，校内校外都有，经常趁着午休溜出去玩，得跟姜迎拿假条。他不耐烦地应下她每回小声的安全叮嘱，然后潇洒离校，下午再踩着上课铃声回来，顺手一杯地下铁放她桌上。那时女生们都喜欢喝这个。
可请假条毕竟有限，姜迎眼看一叠纸就要见底，就怕老班问起她没法包庇。她劝孟璟书，让他别老出去了，他拉拢着眼皮答应了。没几天，姜迎临近上课出去打水，远远看到孟璟书从一个奇怪的方向风尘仆仆跑回来。那绝对不是宿舍的方向。
课间她去问他：“你翻墙出去的？”
当时孟璟书埋头赶作业，听她这么一句，眼尾倏地绷直，抬头看她，小半的黑眼珠被眼皮覆住，模样凶狠。姜迎被他盯得呼吸都紧了紧，以为他要发火了，不料他来了一句：“还给你买奶茶，别告老师啊。”
变声期男孩的嗓音，压很低，只有她能听见，哑得跟砂纸摩擦声似的，她的心也像被砂纸搓了搓，发麻。
姜迎还想跟他说什么，被周边围观群众的起哄声打断。他们离得近，旁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女生脸颊蓦地转红，已经足够发挥。
没办法，姜迎小声丢了句“你自己小心别被抓”，转身回自己座位了。
孟璟书同桌上完厕所回来，见状，贱兮兮地跟她说：“纪委，要不自习课咱们换位置呗，你这坐在斜后面，看也看不着，说话也不方便。”
上课铃响，姜迎面无表情威胁他：“打铃了啊，你再说一句我要记你了啊。”
就这样，姜迎断断续续喝了半个多学期的免费奶茶，孟璟书终于有一次，马失前蹄，被抓了现行。老班狠训了他一顿，学校看在他成绩好的份上，没有记过，只通知了他家里让好好教育。他的新款手机被没收，一连阴沉好多天……
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
人的记忆有偏差，但对于回忆的感受是相近的，都有一种仿佛昨日的恍然。
姜迎嚼着珍珠，慢吞吞地说：“你太不小心了，要是你一直没被抓，我估计就能喝腻了。”
她单手拉超市的购物车，歪歪扭扭，孟璟书扶住一侧，索性接了手，筋骨分明的宽大手掌搭在红色的横杠上，煞是扎眼。
他偏过头，问她：“你真的没有告诉老师？”
姜迎：“哇！你竟然一直在怀疑我吗！”
无聊瞎扯淡。
他笑：“往哪边走？”
姜迎吸着奶茶，用下巴指路，鼓着双颊“唔唔唔”地哼。
孟璟书：“生鲜区？”
姜迎点头：“嗯嗯。”
孟璟书兀自轻笑。
这声音是好听啊。
第十一章
有人力车力，不用白不用，姜迎利索地挑了一整周的粮食，满满当当的大袋，孟璟书给提着。临上车前，她接到师傅通知，临时让她发一封急件。
她回了趟律所，把邮件发了，顺便把工作电脑也带回家以防万一。
到下午上班时间，隔壁楼不断有人出入，就他们律所门口光秃秃的，凭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平静。
时间短，孟璟书没停地下，在附近绕了两圈，姜迎正低头回他微信。突然之间，眼角的余光里，一团浅粉色直直朝她冲过来，一阵风伴随着女人尖细的嗓音，
“姜迎你这个贱人——”
巴掌呼到面前，姜迎偏头猛退了一步。那人没有如愿打到脸上，马上又撞过来。姜迎抱着电脑，没法用手，失去平衡，直接被撞倒了。
女人压到她身上，剧烈地摇晃她，哭叫：“你把他还给我——啊——”
“呜呜呜——”
一边摇她，一边哭。
姜迎在抖动闪屏的视线中认出了人，躁火燃烧，把电脑一搁，马上手脚并用推她，吼她：“你他妈给我放手！！”
人已经哭成一坨湿哒哒的面粉，黏着她的腿拍拍打打就是不撒手。
“哇啊啊啊——你怎么能、嗝、这样……”
孟璟书停车，远远见一地混乱，大步赶来厉声喝制：“住手！”
男人力气就是大，一下就把人拎开了，解救了原地蹬脚的姜迎。孟璟书把姜迎从地上拉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拨一拨头发，哭花脸的女人又要冲过来。
孟璟书挡前面，一手制住她的动作，一手在掏手机，准备报警。
不料姜迎喘了两口气，直接把他拨开，手也给他们扯开，贴到那女人跟前，一把揪住她衣领，对着她脸怒声大骂：“胡若晨你傻逼啊！！！”
其实两人差不多高，姜迎硬生生从气势上压倒对面。
胡若晨被她这么一抓一吼，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颤抖，瑟缩，崩溃，嚎啕大哭。
孟璟书：“……”
他花了几秒钟消化复杂的情绪，问：“报警吗？”
姜迎拍着衣服上的灰尘，脸上的凶悍还在：“不用了。”
孟璟书顿了一下，又问：“怎么回事？”
姜迎盯着地上那坨颤抖的粉红色，嫌恶地说：“这就我那前男友的小三。”
胡若晨抽噎之中抬头瞪她：“是现任的女朋友！”
姜迎：“对，小三变现任，现任很快又要变前任了，congratulation！”
胡若晨呜呜呜：“还不是怪你……呜呜……嗝、你把他还给我……”
孟璟书转过头看她，目光探究。姜迎无奈，几句话跟孟璟书说了昨天的事，越说越气，开始讽刺胡若晨：“我看你们俩也是傻逼配傻逼，怎么就不长久呢？”
胡若晨嚎：“还不是你！是你勾引他！”
姜迎冷冷道：“我今天就把你脑子洗干净。”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给胡若晨放了昨天的录音。遇到一些掰扯不清的事情，条件允许的话，她会习惯性录音，凡事留证据，日后说不定有用。
胡若晨本来还呜呜抽泣的，听到陈天靖的声音，猛地愣住了。直到听到那句“遇到错的人，才知道谁是对的”，她整个人绝望地哀叫了一声，接着陷入了麻木流泪的状态。
录音笔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小迎，你这样决绝，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个……”姜迎适时掐断了。
孟璟书递过去一个淡淡的眼神。
姜迎忽视。
她踢了踢胡若晨的鞋子：“清醒了吗？起来，滚回家去。”
胡若晨跟没听见似的，蹲地上不动。
“喂，脚不麻？”
还是不动，眼泪啪嗒掉。
两个人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姜迎说：“怎么办？随她呆在这，我们自己走？”
孟璟书：“行啊。”
姜迎：“……”
姜迎犹豫会儿，又说，“不然还是叫个车把她拉走？”
孟璟书笑了下，拿手机叫车，问姜迎：“地址填哪？”
姜迎张口就说了一串街道住宅区的名字。
孟璟书手指在输入，随口说：“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姜迎冷笑：“刚被绿的时候很生气，查过她，打算去泼硫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