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冬至主动握住了两个男孩儿的手,一手一个,笑眯眯:“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这里人挤着太不舒服了。”
高个儿男孩和长睫毛都呆滞住了,程冬至明显觉得他们的手僵了一僵,脸色也有些奇怪。
怎么了,这么嫌弃她吗?
程冬至有点纳闷,她完全是以牵小朋友的心态牵他们,两人年龄看起来一个才十一二,一个估摸着七.八岁,这么小点儿就讲究男女有别了吗?她真没别的意思!
高个儿男孩脸红了,有些结结巴巴:“那,那就坐车去河边儿逛逛!我,我来的时候看到河还在……”
说完他夺手就逃,一口气窜上了车。
长睫毛倒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笑眯眯地看着程冬至:“小姐姐,我们上车坐着去。”
程冬至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弟弟:“好呀。不过,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重新搬回车上去,别放这,会不见的。”
高个儿男孩从车厢又探出头来:“那肯定的!丢了喂狗也不留这儿!”
程冬至差点没笑出声来。
长睫毛牵着程冬至上了车,还主动拿了口袋里的糖果给她吃,小小年纪倒是很绅士。
高个儿就别扭多了,刚刚明明骂王卫国骂得那么畅快,此时却说话都不利索。
中山装们又开始把东西往回搬,搬完了后,吉普车滴滴叭叭地开走了。
王春枝有些担心地跟着车跑了几步,尔后又停了下来。
这孩子是冬枝儿的朋友,对她好,又是大院里的……应该不会有事?
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到了河边儿。
这里一向是断尾村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捡小河贝,打水漂,捞河里的东西,家里缺菜的时候会在这里找裙子草回去腌着吃。最近没什么人来了,因为裙子草被挖空了。由于人少的原因,这里风光还算好,河滩也安静干净。
下车后,程冬至忽然想起来,她和小倔驴似乎就是在这里遇到的。
没错儿的话,高个儿男孩就是那个小倔驴?当年他到底为了啥拼死拼活地非要拉她回家呢?
下了车后,高个儿男孩很急切地问程冬至:“你回家挨打没有?他们给不给饭你吃?”
程冬至本来想告一状的,然而对方只是个孩子,她不想存着这么点儿利用的心思。
并且,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到无法预料后果的地步,便笑着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挨打挨饿的吗?”
高个儿男孩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还算这群狗杂碎有点良心!我听我姆妈说,乡下不把女孩子当个东西看的。”
程冬至叹了口气:“你以后不要给我寄东西啦,我吃不到多少的,心疼着呢!”
高个儿男孩有些不甘:“什么都不能给你寄,又见不着你人,那还有什么意思?”
程冬至摸了摸鼻子,这小鬼,莫非是喜欢冬枝儿?还真是人小鬼大。
她有点好笑,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你可以开着吉普车来见我呀!”
“就这么一回啦,下次不行了。”高个儿有些沮丧:“我和阿则要去封闭军校了。”
“阿ze?是你吗?”程冬至看向长睫毛,长睫毛温顺地点点头。
“哪个ze?”
“规则的则。”阿则似乎有些惊异,但还是回答了。
“你叫什么名字?”程冬至问高个儿男孩。
“你以前都管我叫淮海哥,以后还是这么叫!”叶淮海留了点心思,故意撒了个小谎。冬枝儿原本不怎么敢喊他的。
“这样啊……那淮海哥,你们刚才往车下搬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这是程冬至非常在意的事情。
“都是老米!我攒了好久才攒下来的。”被这样叫了后,叶淮海眉飞色舞,十分开心。
程冬至舌头伸出老长:“你一个人咋能攒下这么多老米?”
光看外表,一个袋子里起码有四五十斤,这一堆至少有两三百斤了?
“这是我爸,我妈还有我奶奶的份儿,他们都是烈士,按规定我每月能拿三份儿特等补助。我奶奶是搞情报的,后来被抓直到牺牲硬是没透露过一个字!我爸妈是xx战役中牺牲的,他们当年可是救了几个城的人呢,仨人立的全是头等功!”叶淮海非常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程冬至有点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对不起,我……”
“干啥道歉?他们都是大英雄,大家心里都记着他们!我以后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叶淮海生下来没多久就失去了这三个亲人,没有相处的记忆,便并不怎样沉痛,反而有种崇高的荣耀感与使命感。
尽管只是从照片上见到过,他却深深地爱那三位至亲,并不是爱他们留给他的种种福利,而是爱他们的英勇无畏。比起大家说他是某某的孙子,他更骄傲听到别人说起那三位的名字。要不是现在国家安定不打仗了,他一定会冲到前线立下更大的功劳!
程冬至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真心实意地说:“你真厉害!”
“厉害啥?好不容易攒下老米,你又吃不到。你以前可爱吃老米了。”叶淮海蔫了下来。
程冬至眼睛转了转:“要不,你放我太婆那儿?”
“你还有太婆?”
“有,还很亲呢。你把东西放太婆那里,我保准吃得到,就是别让人看到就行。”
叶淮海大喜,问清楚了太婆家的地址和一些情况后,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找人和这边的队长交代一下,这东西是我给老人家的,其他人谁也不许动!”
“棒极了!”
“以后我再找人送东西来,就悄悄儿的送你太婆家去?”
“对!”程冬至非常满意,这孩子上道,一点就透!
“行啦,以后就这么办啦!走着,带我去你太婆家!”解决了心头大事的叶淮海浑身都是劲儿,一下子把程冬至和扛老米袋子似的扛上了吉普车。
程冬至吓得脸色发白,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啊!
还好他力气非常大,抓得也稳稳的,不然就以他这种说来就来的架势和危险的姿势,她保准跌一脑袋包。本来还不确定,她现在非常肯定——这个淮海就是姐姐口中的小倔驴。
程冬至忽然怀疑,冬枝儿当初脑袋摔了,是不是就这小子给害的……
趁着夜色,叶淮海让人把几袋子老米都放到了太婆家,还很懂事地和太婆打了招呼。阿则更是乖巧,太婆摸着他的手连连感慨这娃娃怎么长得这样好,他也只是笑眯眯的任由太婆摸,并没有一丝一毫嫌弃乡下老太太的意思。
尽管非常依依不舍,终究是到了回去的时候。叶淮海狠着心交代了几句便上了车,也不说再来看她的话。以后他受到的管束只会越来越严格,能写封信就不错了。
程冬至象征性的跑了几步,她本来想和淮海多说几句好听的话,看在这么多老米的份上,然而说着说着,却被阿则的眼神吸去了注意力。
阿则单手托腮坐在位子上,认真地看着程冬至和叶淮海说话,眼神清澈温柔,嘴角和眼睛都带点弯儿。这种带着点闲适的神情让人觉得,这真是一个聪明又好看的孩子啊。
程冬至干脆对他也挥了挥手:“阿则,再见啦!”
阿则没有回话,只是也笑着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不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王春枝见夜了冬枝儿还没回来,想着这鬼灵精怕是哄着人去了太婆那里,便偷偷地摸了过去,果然见到了正在把老米往瓮里灌的程冬至。
“哎呀,这么些老米呀?”王春枝大喜,打开另外一个袋子把手插了进去,感受着米粒那种特有的感觉,满心都是喜悦。
“都是那小倔驴送的,他对我挺好的,以后我可得报答他。”
程冬至说的是实话,她现在不方便拿出东西来,以后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渠道了,一定会涌泉相报。
王春枝噗地笑了笑,忍了一会儿,忽然挤眉弄眼的:“你要怎么报答他,将来嫁给他做媳妇?”
程冬至无语:“我才多大啊,姐!”
她听到这话特别别扭,有种自己是变态的感觉。
“你看不上他啊,那你想嫁给谁做媳妇,旁边那个白白净净的?”
“姐,你再胡说我可生气了!”
这个就更小了,更显着她像个变态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唉,我真是享福了,有了个能人妈,将来还有个能人妹夫……唉哟…我错了我错了…”
王春枝被程冬至的小拳头砸得连连道歉,然而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程冬至当然不会真的下力气打她,那轻轻的几下子打在身上比按摩还舒坦!
两人玩闹过后,谨慎地藏起了其他几袋子老米,只留下瓮里的。
这老米也算是半过了明路的,虽然最好不要让人知道,可被人知道了她们也不怕,留这么一瓮最合适。既不招摇,想要吃的时候也方便,来历更是清清白白,不怕谁问到她们脸上。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比过年还要舒服了,想吃大米饭就吃大米饭,想喝大米粥就喝大米粥!
白天在王卫国那儿受的气,几乎被这些老米完全冲淡了。姐妹俩哼着歌儿,非常愉快地回了王家。
王春枝刚一推开门,就被里头的阵势给吓到了。
堂屋里点了两盏煤油灯,灯芯儿被拨得亮亮的,然而王家人的脸上却都像是蒙了一层黑黑的雾气。有的是沉重,有的是妒忌,还有的是茫然,但目光都是齐齐刷向姐妹二人的。
王春枝再怎么大胆泼辣,看到这个场景也不好上来就先发制人,而是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句:“怎么都在这熬油费火的呢?”
王老太抿着嘴不做声,王卫国开口了。
“冬枝儿,那俩小子是光荣大院的人吗?”
“我不知道,他们没和我说……”程冬至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王老太忍不住接了口:“肯定是光荣大院儿的!你看那呢子衣服,那皮靴,啧啧!除了光荣大院的娃,谁能这么穿?”
王雪花点点头:“既然是光荣大院的人,那肯定是三嫂找来的给咱们家的,车上那些是什么东西?冬枝儿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出来,别想一个人吞独食!”
程冬至被王雪花的无耻给逗笑了:“我妈到底是去光荣大院做保姆的,还是去做领导的呀?住在里头的小孩还能听她使唤,开着车往家里送东西啦?有空了我写封信去问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冬枝儿不许胡闹!!这是能随便问的事情吗?你是想害你老姑蹲大牢?”
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里面的关节,王卫国可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刘金玲不过是个保姆,要是让人知道王雪花歪派那俩孩子造谣这种话,罪名说大说小都能给铐起来关在尿桶边儿上!
王雪花被蹲大牢三个字吓住了,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再撩阴火儿了。
王卫国看出了程冬至的抵抗心理,又想起下午的事情,知道小女儿受了点委屈,便缓和了神情,问道:“冬枝儿你不用怕,告诉爸,那俩小子给了你啥?你放心,爸保准不让奶都拿走,多少要给你留些。”
程冬至乐了,她自己拿全份儿不行吗,非得全贡献出来,捡点儿别人不要的剩还要感恩戴德?王卫国自己脑子坏掉了,为什么也把她看成了智障?
“爸,我也想他们给我点啥,可啥都没有,就给了我几块糖。你们要不?”
王卫国脸沉下了,他最不爱人撒谎:“可是村里有人看到吉普车到你……到王余氏家门口去了!”
王余氏是太婆的名字,她成分有点问题,又和王家断了道,所以王卫国不便称呼她那个辈分名。
“去是去了,可没给什么东西啊。谁看到给东西啦?”程冬至试探着问。
王卫国顿了一顿:“这倒是没有。”
天太黑,隔得又远,哪里看得清楚?
程冬至这下子放了心,理直气壮地撒起谎来:“他们说太婆家离河边儿近,走的时候也方便,才把我送到那儿放下的。你们要是不信,就去太婆家搜搜呗,只要搜出一点东西,随便你们怎么打我!”
第22章
王春枝也冷笑了几声, 为自己妹儿壮声势:“赶紧趁现在去!晚了就被太婆给吃完啦!”
其实她手心是出了冷汗的, 可妹儿已经把话说了出去, 她不接着话头沉默的话反而更加起疑。
大概是被姐妹俩的气势镇住了,王家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终究没说要去搜搜的话。
一是觉得这两人底气很足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二是他们不便去断了道的老人家家里, 没搜到什么东西还要被反咬一口做贼做土匪,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王老太还额外有一个顾虑:被咬做贼也就算了, 要是社里抓住这件事做文章, 非逼着他们和那老不死的恢复关系养她呢?那还不如杀了她!
那老东西一看就是不容易死的, 能吃又不能干活儿,得废多少粮食啊!
王老太咳嗽了几声,给王卫国一个台阶下:“没有就没有,犯得着这么急眉赤眼的?还有你们叫什么太婆, 她是谁太婆?那老东西成分不好, 你们以后少去她那里,以后惹出事来了别怪我!”
王春枝丝毫不让步:“我去我的, 出了事儿一个人担着,碍不着家里!她当年救了我一条命,我也给不了她什么东西, 经常去看看她还不行啦?爸, 你不是经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激, 不能做白眼儿狼吗?”
王卫国下意识接了口:“说得对, 不能做白眼儿……”语调却是越来越低了,这个时候虽然他很赞同女儿的观点,可也不能直接打王老太的脸,王老太正在瞅他呢。
王卫国清清嗓子,换了个比较折中两边都不得罪的说法:“春枝儿,你有这觉悟很不错!只是感激也要分清对象,王余氏她不是我们要团结的对象,你……你偶尔去看看就行了,这就算你尽了心,别的不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