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走到一边的座位上坐下,冷冷看住他:“我说到做到,并非玩笑,你也别当我不敢。”
凌昭跟着过去,俯身蹲下,单膝及地,以他习惯的姿势平视她的眼睛,嘴角勾起的一点笑意越发苦涩:“你敢,你怎么不敢……你连七弟都叫的出口。”
江晚晴理直气壮:“你在兄弟中排行第七,先帝排行第四,我怎么叫不得这一声七弟了?”她看了一圈四周的摆设,淡淡道:“难道王爷觉得我困守冷宫,当不起你的皇嫂?”
凌昭心知她有意挑衅,却不以为忤,坦然答道:“你应该清楚,你困在这里,我只会恨他,心疼你。”
他叹了一声,又想去摸她的头发,强自忍住,低声问:“这几日过的可还习惯?忍一忍,就这两天了。”
江晚晴刚才分明觉得他就快发怒了,谁知一转眼,他又开始对自己嘘寒问暖,不禁又气又急:“唉呀,你就是不懂!”
凌昭笑了笑,戏谑道:“是不懂。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过了七年就翻脸不认人了——不如你教我?”
江晚晴瞪着他,气恼道:“你干脆打发我去守先帝的陵墓算了!”
凌昭敛起笑意:“这话收回去,不准说。”
江晚晴见他总算不笑的那么令她绝望了,内心又升起胜利在即的希望:“在哪里守寡都是一样的,反正我嫁了先帝,就只认他一个人。今生,来生,永生永世都早已许给他了。”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虔诚的默念:“老天爷,这话您千万千万别当真,我家拿到了拆迁款,回头我捐一笔香火钱修庙,您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凌昭怒道:“你——”
江晚晴冷眼看着他。
凌昭胸膛起伏,显然愤怒至极,半晌才阴沉道:“你别逼我。”
江晚晴冷笑:“你若还算个男人,有本事就杀了我。”
凌昭怒不可遏,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不带一个脏字还这么能伤人的。
他站立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眉眼冷漠的女子,看着看着,总是移不开眼睛,不知为何,心又软了下来。
七年,他真的想她了。
于是,他又俯身下去,道:“后天凌暄下葬,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晚晴总算等来了想要的话,压抑住眼底的欣喜,急忙转头看着他:“你上回说过成全我,过了几天又忘了,这次可不能不算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别让人笑话你言而无信。”
凌昭只觉得她克制又着急的样子十分可爱,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两下她的头发:“对你,一定说话算话。”
江晚晴蓦地起身,退到一边,低低道:“放肆。”转身回内殿,对着宝儿道:“送客。”
宝儿一直听他们唇枪舌剑,早就吓得噤若寒蝉,尤其是当主子毅然说出‘有本事就杀了我’的时候,她连呼吸都忘记了,生怕王爷真的出手伤人,就像掰断木头似的,用他那股非同常人的蛮力,扭断娘娘细嫩娇贵的脖子。
凌昭走的快,宝儿碎步小跑着跟上去,到了院子里,咬了咬牙,跪了下来,心脏狂跳不止:“王、王爷……”
秦衍之在殿外等候,这时和凌昭一道向她看了过去。
宝儿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颤声道:“王爷有气冲、冲着奴婢来,奴婢这样的下人生来就是让人责骂的,娘娘金尊玉贵,请您……请您别伤她!”
秦衍之略感意外,正要开口,忽见凌昭抬起一手,便按下不言。
宝儿没听见凌昭回话,更觉得恐惧至极,攥紧了小手,心一横豁出去了:“奴婢十岁没了亲娘,娘娘是对奴婢最好的人,比奴婢的亲生爹和后娘都好,娘娘对先帝坚贞不二,请王爷别再为难她了!”
她说完,没等凌昭动怒,自己先被自己吓了个半死,不停地咚咚咚磕响头,直把额头娇嫩的皮肤都磨破了,血丝渗了出来。
凌昭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秦衍之原本跟在他身后,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宝儿,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笑意:“脑子虽不太好使……贵在忠心。”
小半个时辰后,秦衍之又被迫坐进了回府的车驾。
他最近的运气真的有点背。
凌昭沉思了好一会,忽然道:“为何一个个的,都以为本王有意害她?”
秦衍之小心答道:“可能因为听见王爷和江……江氏吵的厉害,加上护主心切,便胡思乱想起来。”
凌昭嗤笑一声:“都没见过夫妻斗嘴么?少见多怪。”
秦衍之:“……”
您们二位算哪门子的夫妻?
再说了,江姑娘咄咄逼人,谁家夫妻吵架是这样的。
凌昭低头,看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上回来长华宫,来时满心迫切,走时怒火滔天,来去匆匆,倒是不曾觉得什么,反倒是这次,气归气,尚且来得及仔细看清她的容颜,和记忆中的少女一一对上,于是百炼钢成绕指柔,岁月静好如初。
罢了。
七年相思,他太想她,只要她在自己羽翼能护及的范围,足矣。
至于七年来的种种,小皇帝口中的被窝里的悄悄话……
凌昭突然紧紧捏住那枚扳指,恨不得把它捏碎了。
有些东西不能多想,想多了,分分钟提刀去砍棺材。
秦衍之见自家王爷一会儿神情温柔,一会儿又眉目肃杀,一张脸变来变去,内心很有几分不安,生怕他在长华宫受挫太多次,气坏了身子。
凌昭抬眸看向他:“那件事,你看着办。”
秦衍之一怔,犹豫道:“这……先帝毕竟是您的兄弟,骨肉亲情——”
凌昭冷笑:“他不仁在先,休怪本王不义。”
秦衍之颔首:“是。”
凌昭想起躺在永安殿金棺中的人,神色显出不悦。
抢了他的人,又不肯善待,换作他,有了江晚晴在身边,眼里岂能容下别的庸脂俗粉。
偏生他的太子兄长病成那鬼样子,平时散个步都勉强,还要三宫六院不知节制,是有多荒淫无度、欲求不满。
念及此,他眼中冰寒一片,低声咒骂:“……淫棍。”
*
长华宫内殿。
“哎唷哎唷,疼疼疼!娘娘,疼!”
江晚晴正在给宝儿擦药,板着脸道:“知道疼?那下次长个记性……”叹一口气,摇摇头:“摄政王对我是不凶,不代表他对其他人都这样,别哪天怎么掉的脑袋都不知道。”
宝儿睁大眼睛:“王爷对您还不算凶呀?奴婢快吓死了。”
江晚晴道:“因为你没见过他真正发怒的时候。”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点了点小宫女的前额。
宝儿捂着额头叫了声:“哎呀疼!”
江晚晴笑了笑,走到一边,把敷外伤的药整理好。
容定站在她身侧,忽然皱了皱眉,走远几步,抬起袖子,又打了个喷嚏。
江晚晴转头看他:“小容子,怎么老打喷嚏?夜里着凉了吗?”又想这天怪热的,不该啊。
容定摇头,微笑道:“没有,谢娘娘关心。”
宝儿嘻嘻笑道:“那就是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了。小容子,老实交代,你干了亏心事没有?”
容定笑意随和,轻描淡写:“不遭人妒是庸才,随他们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告状的男主:是他是他都是他,是他一直泼我脏水,派大妈水军在你面前二十四小时黑我!
无语的男配:……这位兄弟,到底是谁黑谁啊?你特么还实名制空口造谣呢。
第19章
长华宫。
送葬仪式前一晚,宝儿整夜没睡,愣是在后院跪足了几个时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我不求跟着娘娘出去享荣华富贵了,就让我陪着娘娘清清静静地待在长华宫吧,待上一辈子都成,求求您了,我只要娘娘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容定从房里出来,驻足听了会儿她的碎碎念,不由低笑了声,屈起长指,敲了下她的脑袋。
宝儿‘唉哟’一声,睁眼看见是他,恼怒道:“我在求菩萨佛祖保佑娘娘,你少来捣乱。”
容定轻挑眉梢:“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拜我——我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佛祖可不一定知道。”
宝儿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姑奶奶面前吹牛!”
容定收敛笑意,正经道:“怎是吹牛?摄政王动一动手指,我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宝儿:“呸!骗鬼去吧。”
容定也不和她理论,突然提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前些天摔死了个宫女,尸体迟迟没拉出宫去,你听说了么?”
宝儿厌烦极了,使劲赶他:“你没看我正忙吗?我没空跟你掰扯,快走快走。”
容定笑了笑,转身往江晚晴的寝殿走去。
很巧,江晚晴也没睡,室内很暗,一灯如豆,她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容定微微讶异,走近一看,原来是在作画,纸上全是一条条潦草画成的鲤鱼,便开口问道:“娘娘为何画这么多鲤鱼?”
江晚晴听见他的脚步声,早知道是他,于是头也不抬:“这不是鲤鱼,这是锦鲤。”
容定更是奇怪:“锦鲤?”
江晚晴不置可否,问道:“宝儿呢?”
容定答道:“在院子里求神拜佛。”
江晚晴叹了一声,道:“我从前求了又求,也没个结果。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了。”
容定试探道:“画鲤鱼搏一搏?”
江晚晴转头看他,严肃纠正:“都说了不是鲤鱼,是锦鲤,锦鲤大仙。”
容定无奈地笑了笑,见她那么认真,只能附和道:“有用么?”
江晚晴:“不知道,心诚则灵,死马当活马医吧。”
过了会儿,她停下笔,把画满鲤鱼的纸拿起来,不停地转来转去,心中默念:“转发这十条锦鲤,明天就能痛快去死,转发这十条锦鲤,明天就能顺利去死,转发这十条锦鲤,明天就能回家……”
转太久了,她看的眼花,有点头晕,只能放下来。
容定便拿了起来,学着她的样子,缓缓翻转两下,目光停留在江晚晴脸上:“那……容我也许个愿。”
江晚晴随口一问:“什么愿望?”
容定看着她,眼眸含笑,温柔了夜色:“娘娘一世平安,我长伴左右。”
江晚晴心里一凉,把画从他手里拿回来,暗道这作死的乌鸦嘴,他说的不算,锦鲤大仙可千万得听自己的,别听他的,末了横他一眼:“不给你了。”
*
先帝下葬当日,天公作美,是个万里晴空的好天气。
前一天晚上,李太妃身子有些不适,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太医叮嘱过她躺在床上,好生休养。
可李太妃放心不下,终日惦记小皇帝和江晚晴的安危,不仅夜里睡不安稳,次日一早就硬撑着起来,坐在正殿,焦急地等待。
彭嬷嬷和采月不停地在旁劝说,她只是不听。
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太监刘实陪着小皇帝回来了。
李太妃急忙站了起来,突感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
彭嬷嬷和采月一人一边扶住她,劝道:“娘娘!皇上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您别急呀!”
李太妃容颜憔悴,虚弱地摇了摇头。
小皇帝下了步辇,小跑着进殿,牵住李太妃的手:“太妃娘娘,您不舒服吗?”
李太妃低头,看着五岁大的孩子清澈干净的眼睛,喃喃道:“皇上平安回来就好。”
小皇帝突然傻乎乎地笑了笑,奶声奶气道:“您以后不能叫我皇上啦,我已经不是皇帝了。”
李太妃和周围的人全都呆住了,好些时候没恢复过来。
半晌,李太妃脸色惨白,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心腹太监:“他、他终究还是——”
刘实目光躲闪,搓着两只手,长长叹一口气,沉重地点下了头。
极度的惊怒之下,李太妃一个站立不稳,险些又倒下,好在有彭嬷嬷和采月扶持。
她眸中的震惊渐渐消逝,泪光隐现:“好啊,好啊!他就不愿等上几天,今日先帝下葬,他是存心让他兄弟不能瞑目么!”
彭嬷嬷看了一眼小皇帝,提醒:“娘娘!”
李太妃慢慢蹲下身,抱住压根不懂发生了什么的孩子,脸上流下泪来。
小皇帝见她哭泣,抬起袖子帮她擦泪,乖巧的道:“太妃娘娘别难过,我又不想当皇帝,每次皇叔带我去有很多很多人的地方,我都害怕极了。”
他说的是上朝,想起那气派恢弘的场面,他又瑟缩了下,接着笑起来:“只是皇叔也太奇怪了。他前些天才告诉我,我不能当太子,我变成皇帝了,现在又跟我说,我不能当皇帝,还是让给他当吧,一会儿说我得称自己为朕,一会儿又说我不能这么叫,翻来覆去的。”
他笑了两声,问李太妃:“您说,他是不是很好玩?”
李太妃见他这般天真无邪、懵懵懂懂的样子,只觉得心痛。
——这孩子根本不明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小皇帝抬起小手,想抚平李太妃眉间的皱痕:“其实我本来就更喜欢当太子,自从当上皇帝,我都见不到母后了。现在好了,皇叔又让我当太子了,我很快就能见到母后。”
李太妃越听越觉得古怪,愣了愣,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