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过后,卓清莲起身,本不想说什么,就这样直接离开。
到门口以后,终是没忍住,才转身将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翠翠,我知道你是醒着的,我不想劝你什么,要死要活都是你自己的事儿。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即便觉得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值得,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如果你也觉得自己是脏的,死了倒真是个解脱,但你果真这样认为吗?”
炕上之人未有任何回应,卓清莲转身不带一丝迟疑地迈出了老卓家的大门,回身一眼,或许以后再不会食言了,她是真不可能再踏入这里。
阔步往老罗家走去,想来,从老卓家往老罗家这条路,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走着。
一路上,她想到了自己那次被下药,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婆婆当时反对报案,黑咕隆咚,找不到真凶是一,最关键的是,他们害怕被其他人的口水淹死。
即便没有被伤害到,那也足以够别人议论一阵子的了。
如果她没有足够幸运,遇到了田顺,而是像翠翠一样,果真被那恶棍得逞,她的命运又会是变成什么样子?
婆婆本就不待见她,又怎会容一个已经被弄脏的人继续做他们老罗家的儿媳妇?
婆婆应该也会如吴桂芳一般想将她退回娘家吧?而她那个娘家,也是断断不会接她的。
想来,在这扯淡的世道,女人的命运总是何其的相似。
而她,比翠翠幸运的一点是,罗佑华应该不会如卓清河那般无情,即便她真的被人玷/污,罗佑华也断不会真的弃她于不顾。
可是,真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又怎忍心让自己男人被整个天水湾的人耻笑?而且,果真如此的话,罗佑华想顾及于她,说不定真得闹个母子绝交的局面。
想来,还是得感谢老天,感谢田顺,让他们不需要面对这样的命运。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大家来说都是风平浪静,翠翠的日子她不敢去想,她希望大家都在风平浪静中忘了那个女人。
她不喜欢出去打听什么,有时候都是美华得了消息来告诉她。
美华说,翠翠从屋子里出来了,但人好像疯了,只知道吃喝,不再与人交流,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喜欢打扮自己。
卓清莲听后一顿,没有回应。
而且据说,因为人已经疯癫,吴桂芳想将她送回娘家也送不走了,娘家更不可能再接受,老卓家即便再薄情,也一时半会没法赶一个疯子出门,但人是还待在老卓家,日子却是艰难的很,一个疯子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再后来,据说吴桂芳又开始打听着给卓清河娶媳妇,腰包已经不鼓,还得考虑小儿子卓清水,不能把仅有的那点钱全花在卓清河身上不是?所以,对于卓清河来说,莫不说再找个翠翠那样的,就是一般的年轻姑娘也是不可能的,便开始往那些年纪大上许多的寡妇身上找。
可是,在这有剩男无剩女的农村,寡妇们也眼界高着呢,虽然卓清河年轻力壮,也没孩子,但家里有个赶不走的疯婆娘,谁也不想来淌浑水。
因着这样的结果,吴桂芳自是看翠翠怎么都不顺眼,这女人疯了以后,除了吃喝,也不上工,什么活都不干,这老卓家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起来,眼瞅着卓清河的婚姻大事越来越没着落,吴桂芳焦虑起来,一焦虑,便要对翠翠非打即骂。
物换星移,昼夜轮回,不知不觉竟进入了秋天。
对于种庄稼的人来说,都是喜欢秋天的,秋天是忙碌的季节,自然也是收获的季节。可是卓清莲不喜欢秋天,她总觉得秋天有着萧索和苍凉之感,有着离别的意味。
入秋以后,卓清莲又从美华那边得了一个消息:吴桂芳把卓清河给“嫁”出去了!
对,嫁出去。简单说,就是让卓清河给一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
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卓清河虽然结过一次婚,但总是岁数还小,吴桂芳到底着的哪门子急?
罗美华只能给她解释:“听说你那妈为卓清水谋了一个好亲家,姑娘人不错,要的彩礼并不多,就想赶紧娶回老卓家。咱们天水湾有个说法,兄弟几个的话,结婚得讲究个顺序,要是小的在大的跟前先结了,可能就预示着大的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我估摸着,老卓家是觉得卓清河有翠翠的事儿在前,也配不到什么好的亲家了,所以,就干脆让卓清河做了上门女婿,也不至于打一辈子光棍,还省了接下来再娶媳妇的彩礼钱,然后赶紧让卓清水娶亲,延续老卓家的血脉罢了。”
真是新奇,还有这样的说法?!
那在老罗家,也是罗韶华先结的婚,看来当时所有人都觉得罗佑华作为一太监,自然娶亲无望了。
而且吴桂芳这娘当的还真是公平,每个儿子结婚只花一次钱,卓清河娶翠翠的时候已经花过一回了,第二次断不能再出什么彩礼钱,所以只能考虑那种不怎么在乎彩礼的寡妇,或者直接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卓清河这一离开老卓家,翠翠在那里更是名不正言不顺了,真是不知道她将来要如何待下去,而吴桂芳又会如何待她。
直到中秋节前夕,罗美华百忙之中来赶制去年就存下布料的那批冬衣,为卓清莲带来了一个足以震惊她的消息。
“清莲,你知道吗?听说翠翠离开老卓家了?”
离开?
卓清莲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她去了哪里?”
罗美华摇头,“据你妈对别人说的是,翠翠是自己离开的,根本没有回娘家,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多半是被你妈给赶出去的。你妈还对外嚷嚷,说早走的话,或许卓清河不用做上门女婿了。”
卓清莲却有不同的想法,她总觉得翠翠应该是自己走的。
“清莲,你说她一个疯子,怎么可能自己走了?走了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见罗美华疑虑,卓清莲在一阵唏嘘和震惊过后,淡淡道:“果真疯了的话,又怎会离家出走?”
“所以说,肯定是你妈赶她走的,怕别人嚼舌根,只能说是翠翠自己走的。”
罗美华还是自己一贯的思维。
卓清莲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在卓清莲想来,或许翠翠压根就没疯。
回到西偏房,合衣躺到了炕上,天气已经转凉,便拽了毯子盖上。
秋收的季节,队里本来事儿多,但罗佑华总说她身子弱,需要多休息,这样才可以顺利地受孕,于是动不动给她请个假,虽然他知道,自己这婆娘即便不去上工,也会勾勾画画地闲不住,但总比去干农活要轻松一些。
婆婆千万个看不顺眼,觉得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耽误了挣工分,但罗佑华好似根本不在乎老娘如何想。
卓清莲也看的出来,婆婆自从知道自己那大儿子不是太监以后,三番几次地想给她这不在正道的儿媳妇点苦头吃吃,但罗佑华却处处是护着她的,惹得婆婆也只能作罢。
躺在炕上,想起翠翠,竟让她有些心有戚戚起来。
那个招摇过市,耍着小心眼儿,有时候也有些大大咧咧的女人,在遭遇那种事儿之后,估计面对婆婆以及娘家的冷漠,她虽有伤心,但并未绝望,唯一希冀的只是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的那个男人,能够对她有一丝怜惜和情意。
对于一个乡下女人来说,婚前并无多少感情经历,一旦结婚,身心都交给了那个以为可以终生依靠的男人身上,翠翠想必也是如此。
只要男人没有最后一刻抛弃她,即便装疯卖傻也要留在老卓家。可是,男人走了,从此要躺在另一个女人的枕边,所以,她便再无丁点的希冀,自是也没有再留下的一丝理由。
可是,如今这固化的世道,她一个女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
幸好,时代要变了,翠翠现在断然是不知道的,只希望在变迁的时代中,她能有自己可以立足的一方天地。
听到外边有了动静,想必是婆婆和罗佑华收工回家了。
果然,男人洗了把脸,便走进了西偏房。
见女人躺在炕上,本以为她是睡着了,谁知靠前一看,竟见其眼角带泪,似要簌簌落下。
“清莲,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伸手将女人拎了起来,捏住了女人下巴,另一只手抚向女人眼角,为其拭去泪痕。
女人破涕为笑,摇了摇头,然后趴到了男人怀里。
自己这女人很少伤春悲秋,独自落泪,今日要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要么是这个女人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儿。
“清莲,到底是怎么了?”
女人抽了下鼻子,悠悠道:“翠翠走了。”
翠翠走了?
……
男人一阵沉默,或许在他的心里,跟女人想到了同一个点上,翠翠那个女人应该不是真的疯了,只是对卓清河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罢了,如今,卓清河已经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所以,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没有了的女人,便离开了……
“佑华,你说那日晚上如果没有田顺救我,我也如翠翠那般遭了恶人玷/污,我们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
女人埋在他的胸前问出了这样的话,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男人搂紧了女人纤弱的身子,沉沉道:“不会的,无论遇到何事,我都不会放弃你。”
女人听后,泪中现出灿然的笑,果然她是比翠翠幸运的,她曾经这样告诉过自己,罗佑华毕竟不是卓清河,罗佑华不会因任何外力而抛弃她的。如今听男人亲口说出来,心更加暖了几分。
从男人怀里钻出头来的女人,已经带上嬉皮笑脸的模样,让男人哭笑不得。
“罗佑华,亲我。”
女人额头抵在他的下巴处,撒起娇来。
“可我还没换衣服呢。”
“我不嫌你脏。”
“现在是大白天,美华还在东偏房里,妈也在做饭,一会该喊我们吃饭了。”
“没事儿,我们快点,我会小点声的。”
男人:……
这个女人情绪转变之速度让他惊讶,大白日的以前要是他寻欢,定会被拒绝,而今天竟是她主动起来。
第86章 男人的嫉妒
中秋节期间, 罗韶华和刘玉梅又回天水湾了。
此次回来, 卓清莲见婆婆对刘玉梅没有以前那般热情了, 她想的是,总是把自己宝贝儿子的头打破过, 而且上次闹离婚的时候, 老太太去了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而刘玉梅本身也比以前沉默许多, 罗韶华更是个不说话的,两人几乎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回到西偏房以后, 卓清莲便神神秘秘地凑到了自己男人跟前, 问道:“你发现没, 我怎么感觉罗韶华和刘玉梅之间关系不大正常呢?”
罗佑华只“嗯”了一声, 没再回应什么。
“你嗯什么,你到底发现没有?”
八卦的女人好奇心大起。
男人无语瞪她, 对于他来说, 不用去观察,不用去发现, 只用心想也知道。
韶华自小做事也是谨慎严肃的,上次提离婚,断不会是随便说说,两人现在能够勉强维持着婚姻, 想必也是迫于老娘的压力而已。
感情一旦不再, 关系能正常了才怪。
“好了,别再琢磨了,赶紧休息吧。”
听男人这样一说, 卓清莲也看出男人确实累了,这段时间虽是赶上中秋这种大的传统节日,但因在农忙季节,队里的活儿能累死个人,这男人又不是个知道偷摸歇脚的,活该累死。
男人三天两头地给她请假,她倒真没觉着累。
听到几秒钟不到,男人就传出了轻微的呼声,她耸肩一笑,还真是沾着枕头就着。
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在这人月两团圆的日子里,不知道前世的父母和奶奶是怎么度过的,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又何尝不是。
虽说睡不着,但也不想起身外出了,一矫情起来,万一再落个泪。两次落泪都被罗韶华撞见,真是见了鬼了,所以,今夜肯定不能再与那小叔遭遇,免得刘玉梅再做什么文章,这次回来,刘玉梅对她是冷淡,但只要不给她揪住小辫的机会,应该能平安顺遂地等着他们回城。
而对于刘玉梅来说,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睡着。
看男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否真的进入了梦乡。
她起身出了东偏房,往堂屋赶去。
婆婆见她到来,知道肯定有话要说。
谁知,刘玉梅这女人见了婆婆后一句话还没说,人先哭了起来。
婆婆不解:“你这怎么了?又跟韶华吵架了?”
刘玉梅摇头:“要吵架就好了,现在他不但不跟我吵,连说话都懒得跟我说了。”
婆婆一听,狐疑过后,叹了口气。
上回她一听两人要离婚,着急地去了韶华的单位找他,各种手段尽使,才让儿子暂时打消了离婚的念头,没成想,韶华这气性真够长的,竟一直没缓过来?
夫妻之间吵架本也是常事,刘玉梅打破了他的头,让他没了面子,确实过分,而且说了一些恶毒的话,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但也不至于就要闹到离婚这个地步。
婆婆望了一眼刘玉梅,知道刘玉梅来此哭诉,还是希望借助她的嘴去劝劝韶华,借助她的所谓的力量去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这婆婆也明白,她的手就是伸的再长,还能管着儿子跟媳妇说多少话吗?
“玉梅,你这男人要是倔了点儿,你就软和点,你多去跟他说不就行吗?”
“妈!”刘玉梅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起来,“我跟他说,他也得理啊,您知道吗?他……”
一见刘玉梅吞吞吐吐,婆婆倒好奇起来。
“他……现在不但不想跟我讲话,连碰都没再碰过我,我们这以后还能过的下去吗?”
刘玉梅擦了一把眼泪。
婆婆一个愣怔,这事儿还真有点严重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对婆娘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那都是心里的,身体上怎有亏着自己的
以前听刘玉梅说日子过不下去这样的话,她还真是担忧,毕竟城里媳妇总是金贵的,不能说丢就丢,可现在她却没这样的恐慌感了。
刘玉梅见婆婆听了这样的消息,并没有大惊失色,于是只能拿软肋继续施压:“妈,我知道您想早点抱上孙子,我也着急,可光我一个人急是没用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