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那个邻居看错了，亦或是杰杰来湖边转了一圈又跑到别处去了？
大家转身正想去其他地方找，卓清莲却猛然拉住了罗佑华的胳膊，眼神颇好的她好像发现了点什么，“佑华，你看那边……”
大家顺着卓清莲指的方向看去，好像在干巴的枯黄杂草中间隐约露出了一只小鞋子，罗美华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抓起小鞋子，当看清确为杰杰的鞋子之后，她便差点晕了过去。
平静的湖面上看起来只有丝丝轻微波动的涟漪，不知道杰杰是到别处玩了，还是……
罗佑华衣服都没脱，直接就想往里边跳，老娘拉住了他，“这湖里这么安静，杰杰怎么会掉下去呢？”
众人也觉得，如果掉下去，起码表面上会看到吹起的气泡，除非杰杰已经……
大家不敢再想下去。
“那我也下去找找看再说。”
罗佑华有些着急了。
正要往下跳，眼神极好的卓清莲好像又发现了点什么。
“你们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湖面不远处，隐隐飘着什么，似是鼓起的衣物，忽然，众人的心一瞬间紧绷起来，因为那衣物确像杰杰的，罗美华尖叫着跑了过去，作势便要跳下去。
罗佑华一把抓住了她。
这些人中也只有罗佑华水性最好，便毫不犹豫地“噗通”跳了下去。
待被罗佑华抱上岸边，怀里苍白的小脸已经没了一丝血色，别人也许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但只有罗佑华知道，这种冰凉的感觉只剩绝望，此时，比身体更凉透的是他的心。
“杰杰！”
罗美华疯了般扑上去，抢在了怀里。
但小家伙不可能再回应她……
“杰杰，你不要吓唬妈妈，你醒来啊。”
罗美华还是不死心地捏着孩子的小脸。
众人早已明白过来，心已沉到湖底，凉到彻骨。
“杰杰……”
罗美华发出了母兽般的一声嘶吼，人便直接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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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魏家的炕上，放着两个并排躺着的人，罗美华与杰杰，像极了过去母子二人躺在一起熟睡的画面，可此时，一个是昏迷的，一个永远不会再醒来。
眼下站在跟前的，与杰杰都是有着不同血缘关系的人，无血缘关系的只有卓清莲，可卓清莲的痛楚并不比他们少。
她喜欢杰杰，人尽皆知。
她曾经无数次教他唱儿歌，跟他做游戏，嫣然已经跟这个小家伙成为了真正的亲人。
自是再也忍不住，抱住身边的罗佑华大哭起来。
男人搂住她，她也感觉到了男人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魏青山的老子娘老命已经哭进去了半条，这孙子真是她的命根子，老魏家的香火希望，听卓清莲大哭起来，这老太太老眼里又流出了浑浊的泪。
许久过后，罗美华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绝望，移动眼珠，看向身边的儿子，紧紧抱住了这小小冰凉的身子，或许，她是多么希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还是那个躺在她身边睡着的儿子。
“杰杰，你说你饿了，妈妈还没来得及做饭给你吃，你怎么就……”罗美华眼角泪流成河，哆哆嗦嗦地跟怀里的小人说着话。
场面太是凄惨，但无人能真正体会罗美华这做母亲的切肤之痛。
忽然，见她住了声音，挪了身体滑下炕沿。
众人正不解，见她已经抄起一把剪刀，直接向魏青山的身上刺去。
“你还我儿子！”
比这声音更快的是手里的动作，魏青山正在伤心中，并未反应过来，所以来不及躲闪，一瞬间便见血渍晕出了衣服外边。
见她又要刺来，魏青山激灵一下，撒腿便跑了出去，罗美华追了一段，追到没影儿了，才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刚才众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无人插手。
魏青山确实混蛋，虽然毕竟是杰杰的父亲，杰杰就这样没了，他定也是痛不欲生，可他赌博、家暴，而且当着孩子面继续打老婆，此时若不让罗美华发泄出来，估计真会随着杰杰而去。
因罗美华激动异常，刚才那一剪刀并没有刺中要害，但一剪刀下去，想必也够那混账养一阵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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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是杰杰下葬的日子。
这三天，罗美华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任何人进去，就是卓清莲都没能得见她。
下葬这天，罗美华表现得算是镇定，她亲自将杰杰收拾的干干净净，乍一看上去，脸色竟显得有些红润无比，倒像是睡着了。
随着杰杰一同葬下去的还有一些他曾经穿过的衣服和喜爱的玩具，在这个各方面都紧缺的年代，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本就寥寥无几，所以便全都给一并烧了去。
整个过程沉默肃穆，大家见罗美华没有再哭唧唧，为了不撩起她的情绪，也便极力忍住自己，连抽泣都尽量压在喉咙里。
一切结束后，罗美华抓住了老娘的手，说想回家。
听她要回娘家，魏青山捂着被刺伤的胸口，焦急起来，这次不同于以往，他总觉得靠下跪恳求，估计无法再请回这个女人。
魏青山的老子娘也是软声软语起来：“美华，还是跟妈回咱自己家吧，好吗？”
罗美华没有理她，径直拽起老娘，往前走去。
罗佑华则留了下来，凌厉的眼神射向魏青山，魏青山吓得一个哆嗦起来。
卓清莲明白罗佑华想干什么，即便罗美华当时将这混账刺了，但也不足以灭掉罗佑华心里的火，这三天极力隐忍，无非也是觉得杰杰的后事还没了，不想惹得鸡犬不宁，现在杰杰已经下葬，自是要找这个混蛋算账了。
魏青山知道，这次被罗佑华抓住，绝对不会像上次似的，只揍他个鼻青脸肿了，说不定让他连口气都剩不下，吓得赶紧拔腿跑了起来。
见罗佑华要去追，罗美华喊住了他。
“大哥，别追了，你即便打死他又能如何，杰杰就能回来吗？不要再去白费力气，惹气上火了，更不要再脏了自己的手。”
罗美华说的无比镇定。
卓清莲想起上次魏青山家暴后，罗佑华揍他的时候，她在一边加油鼓气，美华跑来制止，那时候的美华对魏青山是痛恨无比，不过应该还存着对那男人的一丝情分的，不想大哥将其打废了。
而这次，仍然制止没错，但她总觉得美华的心理与上次已经截然不同。
回到老罗家以后，罗韶华因为请假时间太长了，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便让罗佑华送他去车站，回城了。
第90章 命运的转折
接下来, 罗美华便住到了老罗家的东偏房。
在东偏房里, 不是黯然神伤, 而是像往常那样照着卓清莲画好的图样在缝纫机上赶制着衣服。
卓清莲很想过去陪陪她，哪怕只是说说话, 但每次去的时候, 美华不像以往那样跟她聊天, 而是闷头在缝纫机上，好似她的世界不许任何人打扰的样子。
但看她的表情, 却是镇静自然, 并无太多哀伤。
越是这样, 她想安慰的话便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总觉得，说了, 反而苍白, 而且还会挑起那根脆弱的神经。
回到西偏房，唉声叹气起来。
罗佑华问她：“怎么了？”
她凑了前去, 小声地反问男人：“你觉得美华这段时间正常吗？”
罗佑华摸了下她的头，淡淡道：“正常才不正常呢。”
好哲学的一句话！
好似一下子把她给点醒了。
她老担心美华会憋着自己，便千方百计地想去开导她，希望能够尽快走出来, 殊不知这样反而有些急躁冒进了。这样的丧子之痛, 哪是一时半会能走出来的，应该给予美华时间才是，既然杰杰刚去的时候没有彻底地打垮她,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靠时间治愈。
就这样，时光荏苒，杰杰已经去了三个月左右，罗美华再没回过老魏家，而魏青山因害怕被罗佑华打死，也不敢登门。
让卓清莲欣慰又酸楚的是，在这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美华一直在赶制着衣物，她不知道美华内心是什么样子，手下的活儿却是一点都不马虎，赶制出来的衣服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细与认真，也许只有这种专注才能转移她的悲伤。
对于罗美华来说，这几个月的世界只有东偏房那么大，当然，她内心的世界无人探知，或许内心的世界也很小，小到只有母子二人。
可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世界不但很大，而且还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最近整个天水湾都在热烈地讨论着一件事，那就是包田到户，卓清莲反应过来，原来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从此以后，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归国家，但承包权以及经营权都下放到各家各户，以期规避过去大锅饭的弊端。
其实在这之前，便有人提过类似的建议，现在国家政策确定下来了，大家才知道，历史性的转折是真的来了，吃了那么多年的大锅饭，没想到一个时代真的要面临结束。
面对这样的形势，有人欢喜有人忧。
罗佑华说的是：“这当然是好事了，以前大家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个样，效率低下，个人的积极性根本没有激发和调动起来，这新的政策肯定是比过去的要合理和科学的多，不过应该也会有一定的阻力，有些懒散惯了的，应该不希望换个天地，但历史的车轮谁都没法让它停住，也没法让它倒转。”
卓清莲点头，自己这男人还真是有点见识，因为以后的发展证明，国家在农村的这项改革真是极大地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是开创性、划时代的政策。
不过任何政策的提出都有一个过程，实施更是得循序渐进，对于这样的政策，不只是懒散惯了的人可能不接受，对于有些确实存在困难的人也是毁灭性打击，比如田顺。
田顺自从婆娘去了以后，疯癫过一阵子，后来精神倒无啥大碍了，但身体却是彻底垮了下来，三天两头疾病缠身，跟着集体劳动，总不是要求每一个人都去卖命的，尤其是罗佑华跟他在一个队里，对于田顺他是能搭把手的绝对不会放任不管，就冲他曾经救过清莲，这情分罗佑华心里是要记一辈子的，帮忙干点活与之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包田到户以后，像田顺家这样的情况，以后还真是困难重重，且不说很多农活一个人根本干不了，关键的是田顺自身又病病殃殃的，如果村集体对这样的人不能给予充分照顾的话，日子还真是难过。
对于卓清莲来说，以前都是美华得了什么消息来告诉她，而今美华将自己锁在东偏房里边，自是不知道外边天地的变化，这次她想借着由头去告诉美华。
罗美华听罢，在卓清莲的角度看来，是没什么反应，仍然在缝纫机上忙碌着。
卓清莲浅笑，历史永远是写给后人看的，后人在学习的过程中，将其当做历史性转折的事件来对待，但对于当时生活在其中的人来说，反而不一定感受深刻，不是人人都会反应激烈，正如眼前的美华，所谓的划时代转折倒不如她自己人生的改变来的更刻骨铭心。
“美华，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个，政策一改，个人的积极性是可以调动，但城乡二元结构的存在不除，那么农村该落后的还是落后，该穷的还是穷。我关心的只是，以后咱们不用偷偷摸摸地做事情了，大家都会意识到，咱们这是正大光明地赚钱，不违法，不投机。我们将来可以有自己的店，可以去雇佣一些人来做工，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工厂，这以后都是慢慢地被允许的。”
她知道美华对于手下活计的热爱，所以便拿着对未来的憧憬来稍稍转移下美华的心情。
见美华还是低头做活，她便起身，欲行离开。
谁知刚抬腿没走两步，罗美华喊住了她。
“清莲……”罗美华眼里虽仍有浑浊，但比以前清明了不少，嘴角牵出了一丝僵硬的笑，“谢谢你。”
听到美华终于开口，卓清莲竟一阵眼热，差点要流下泪来。
重新回来，坐到了罗美华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微笑地望着她。
“清莲，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罗美华知道，这段时间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都是真正关心她的人，许多事情已经覆水难收，离去的已经离去，曾经握在手里的也终会放手，没有人能较劲的过时间。
“你知道吗清莲，我嫁给魏青山的时候，还不够法定结婚年龄，又不想去找关系改岁数，所以，直到后来才去补的结婚证。”
卓清莲一琢磨，好像自己也是这样，嫁给罗佑华的时候说是十八岁，实际上还未到生日月份，糊涂的两人竟然直到现在还没去补办结婚证，这么说，她跟罗佑华现在还叫“非法同居”？
在此时的乡村，这种现象太普遍，甚至有些人终生都没有结婚证，只要请了喜酒，走了仪式，在大家的心里就是一家人了，很多人便是这样过了一辈子，比起前世，上午领证，下午一言不合又去换证，倒不知道哪个更有保障了。
罗美华继续悠悠地说着：“妈这人平时嘴不饶人，倒比你那个妈要好一些，我出嫁的时候，她并没有为难老魏家，彩礼也没要多少，只说希望魏青山好好待我。到如今，我跟了他四年多，钱被他赌光，我的儿子也折了进去，想想除了他曾经留在我身上的拳头，我倒什么也没得到。”
卓清莲见她眼里泪花点点，人却面带凄然的微笑。
她再一次紧紧握住了罗美华的手。
“美华，不只是你，许多女人都是这样，但凡有一点希望，便不想去止损，直到输得一败涂地，才恍然大悟，不过，只要明白过来，什么时候都不晚，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罗美华擦了把眼泪，笑得明朗了一些，“谢谢你，清莲。”
自己这闺蜜，老早就劝过她，可那时候的她可能真没到彻底绝望的时候，竟没有勇气去改变或者舍弃什么。
这三个月来，她一直在想，如果早点离开老魏家，是不是杰杰就不会有事？
但世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或许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也未可知。
“清莲，我想跟他离婚！”
听美华这样说，卓清莲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因为杰杰的离去，美华怎么可能再回老魏家，面对魏青山那个混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