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大哥往东偏房处望了一眼,却没有挪动脚步过来,而是直接进了西偏房。
罗美华生气又叹气,大哥也是个急人的,如果还想跟清莲好好过的话,任打任骂,下跪求饶也得来请清莲的原谅才是啊,一味的躲算什么?
如果不想过了,那么不说是清莲,就是她都会怨怼大哥一辈子。
想想清莲,被二哥抛弃过,差点命丧黄泉。如今却又被大哥再伤一次,老罗家做的孽可真是够深的。
到了晚上,她见清莲背对于她,睡着了的样子,便释然一笑,总是昨天一夜未睡,也转头睡了过去。
殊不知,背对她的女人根本没有睡,起身,倚着墙坐了下来,眼神似有聚光,似是涣散,就这样默默坐了大半夜,直到天快要上亮,已到与王开山约定的时间,便起身下了炕。
拿起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裹,又望了眼炕上正熟睡的女人,挤出一丝微笑,小声道:“美华,你要好好生活哦,要遇到真心待你的男人,就嫁了,如果没有,不嫁也罢。”
微笑中,晶莹的泪再度落下。
走出东偏房,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不只老罗家静悄悄,好似整个天水湾都安静的可怕。
而那个方向她不想再望去,抬腿走出老罗家的大门,却早已泪流满面。
因为没有望向那里,自是不知道,在那个窗前一样有着一个萧索的身影,矗立了一夜的身影……
见到女人真的摸黑走了,他就知道他整个的人生注定已经被抽干。
不远处,见王开山果然将供销社的那辆小破车开了来。
上车后,卓清莲苦笑道:“谢谢你,王哥。”
王开山叹气,知道这个女人是要离开,失了一个财源是一,关键是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遇到了何事,以后到外边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车子开动,卓清莲转身再望一眼老罗家的大门,便迅速转回了头,她不要记住这个地方,也不想记住这里的人,一切都忘了便好。
车子开到田顺家门口,忽见三两个人匆匆进去,卓清莲狐疑起来。
“王哥,停一下。”
下车抓住了一个邻居,便问道:“大哥,你们都往田顺家跑什么?”
那邻居大哥摇头惋惜:“唉,我正睡着呢,刚被叫醒了,原来那想不开的田顺,早在两天前便在家一脖子吊死了,你说这多亏是冬天,要夏天,那味道还不得飘得整个天水湾都是。”
田顺死了?!
卓清莲震在原地。
“王哥,你等我一会,我进去看看。”
见卓清莲转身要进去,车里的王开山喊住了她:“清莲,你一个女人家,你就别进去了吧。”
卓清莲知道王开山也是为她好,吊死这种事儿,让人害怕,也忌讳。
但她总还是记着田顺曾经救过她一次的情分,便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
田顺的尸身已经被放下来,僵硬直挺地躺在冰凉的地上。
自从婆娘去了,这个男人的身心其实就已经垮了,而国家政策一改,从此以后各家各户,各自为战,对于田顺来说,自己耕种有困难是一个方面,应该更重要的是失去集体劳作的慰藉,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没有了。
对于一个人来说,如果接下来是极致的孤独和绝望,倒真不如死了的好。
卓清莲掏出一些钱来,递给了田顺本族一个掌事的邻居,轻声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田顺哥多买些纸钱。”
说完,再望一眼地上的男人,便阔步走出了田顺家的门口。
想想自己于这天水湾,倒真断的干净,记忆中该有的人,都不会再有。
第94章 决绝离真爱
罗美华朦胧中醒了过来, 一摸身边, 竟然是空的。
清莲起的倒是挺早, 她这样想。
起身后,不太清明的眼睛睁了开来, 有两个小袋子一下子映入眼帘, 上边都写着名字, 她是不识字,但多少也认几个, 尤其是自己的名字, 她还是熟悉的。
那小袋子其中有一个是给她的, 而另一个应该是给大哥的。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清莲……
不会是走了吧?!
一下子抢过去, 打开了属于自己的袋子,里边是码好的一大摞图样, 有些应该是以前画的, 有些是刚画的。
这是清莲留给她的?
罗美华心里有了种崩溃的感觉。
她又拿起另外一个给大哥的袋子,疯了般跑了出去, 大声地在院子里喊了起来:“大哥,妈!”
老太太从堂屋里披上衣服走了出来,见美华哭唧唧的,便问道:“怎么了美华?”
“妈, 清莲她……走了。”
走了?!
老太太眼里显出莫名的意味, 安慰道:“她能走到哪里去,应该就是回了娘家呗。”
罗美华无语地看向老娘,自己这老娘做了清莲将近两年的婆婆, 除了对清莲有着固有的偏见之外,是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儿媳妇的。
对于清莲来说,怎么可能回老卓家?
可是大哥为什么不出来?
罗美华闯进西偏房,在卧房的门上使劲地敲着。
“大哥,清莲走了,你赶紧去追回来啊,你是了解她的,她若真的铁了心,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里边一阵的沉默。
罗美华忽然静了下来。
是呢,如果大哥还想挽回,清莲又怎会一丝余地都不留地就走了?原来是清莲早就知道大哥已经决定舍弃她,而选择王美珍了。
罗美华大哭起来,对着里边最后喊了一句:“大哥,我恨你!”
回到院子里,便去取自行车。
老娘跟了出来,“美华,你这干什么去?”
她没有回答。
推上自行车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老娘,眼里尽显无奈与惋惜:“妈,清莲有什么不好?她哪点做的对不起你,对不起老罗家?你可以百般地不喜欢她,但你们怎么可以抛弃她?”
老娘呆愣在原地,美华的质问让她感觉心里莫名的淤堵。
而且见美华这焦急愤恨的样子,难不成清莲那丫头真的不是回老卓家去了?!
罗美华将一个袋子递到了她的手里,说道:“这是清莲给大哥的,你去给他吧。”
说完,便转身要离去。
沉默几秒,又转了回来,沉沉地看向老娘,“妈,你要保重身体,希望大哥新娶的嫂子你会满意。”
见美华骑上自行车走了,老太太才回过神来。
她总觉得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了上来。
低头看看手里,她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便又走向西偏房,去敲了卧房的门。
“佑华,你开开门,我知道你醒了,清莲留了东西给你。”
等了一会,才听到里边“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一见自己这儿子,胡子拉碴,整个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见到她,敌意越来越甚。
老太太在儿子这敌视的眼神中,哆嗦了一下,然后将袋子递给了罗佑华。
“美华说这是清莲留给你的。”
她见佑华伸手接了过去,手哆嗦的比她都厉害。
罗佑华打开了袋子,里边是钱,不用数,他都知道,应该是八百块。
清莲,你是想告诉我,我们不曾相识是吗?
我不曾从吴桂芳的手里买过你,我们彼此都没有走进过对方的人生。
老太太伸头一看,竟然是钱!
而且眼力不错的话,也猜的出来,应该有八百块。
是他们老罗家要舍媳妇另娶的,该是他们补偿她卓清莲和老卓家才是,怎的这个女人反而将吴桂芳要去的彩礼钱给退了回来?
老太太感觉心里那种淤堵更甚了一些,怯怯问道:“佑华,你说清莲是真的不回老卓家,自己走了吗?”
她没等来儿子的回答,等来的却是喷在身上的一阵温热。
“佑华!”
老太太声音都变了调。
佑华竟然咳了血?!
接下来便是差点要倒向她怀里的身体,罗佑华那重量怎是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能扛住的,于是赶紧扶他坐在了椅子上。
“佑华,你怎么样?”
老太太心里如有万只蚂蚁爬过。
说着,罗佑华接着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向雷厉风行的老太太此时吓得哭了起来:“佑华,你不要吓唬妈,你要稀罕那清莲,现在就去追回来,以后我不再干涉你们,我去跟王美珍还有她的父亲说……”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是希望儿子出人头地,走上人生的高峰没错,但她不想失去儿子。
罗佑华没有理她,自行艰难地站了起来,悠悠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最终只会伤了我。”
老子娘呆立原地。
望着儿子伤心欲绝的背影,她忽然有着钻心的疼,但仍然倔强地自言自语道:“佑华,都会过去的,任是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会记一辈子,而光明的前程才是一个男人应该舍弃一切去追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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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美华飞速地骑着自行车,随着北风呼啸,脸上的泪已经冰凉。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王开山将清莲接走的,昨天出院,清莲说要找王开山说点事儿,大概便是请他来接的事儿。
以她的了解,镇上的客车应该还不到发车的点。
清莲之所以摸黑离开,是不想惊动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如果真的离开了,天水湾那帮喜欢嚼舌根的人估计又得谈论一阵子,不过清莲自己是听不到了。
赶到车站,果然见王开山那辆破车停在一边。
她将自行车放好,跑向不远处的大客车,见清莲正站在车门口与王开山说着什么。
“清莲!”
听到喊声,卓清莲望了过去,眼睛竟一下子湿润了。
老卓家总还是有个美华关心着她。
哭的不只是她,罗美华也忍不住哭着跑过去,直接抱住了她。
“清莲,你是真的要走吗?”
卓清莲收住眼泪,微微一笑,“对,山水有尽,人可能不会再相逢,但我会永远记着你。”
罗美华听了这话,更是痛哭起来,“清莲,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即便大哥真的起了异心,即便你不能再回老罗家,但你不需要因为他们而离开啊。你不想回老卓家,或者说你不想再回天水湾,都不要紧,我们可以让王哥帮忙,找一处宅子,在镇上定居下来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走?”
卓清莲帮她擦了擦眼泪,抱住了她,于她肩头处小声道:“美华,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我于天水湾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既然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我也该离开了。”
罗美华一个惊讶。
清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美华,一会车就要开了,你回去吧。记住,以后好好生活,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我跟王哥说了,你们可以继续合作。”
王开山在边上对她点头,意思是确实已经谈妥。
售票员喊了上车,要发车了。
卓清莲再次抱住了罗美华,咬牙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本想再说点什么,全都堵在了唇间。
不想再看到美华的泪眼,与王开山招呼了下便扭头上了车。
罗美华痛哭流涕起来。
车子发动,卓清莲的眼泪也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来的时候懵懂无知,走的时候却是伤痕累累。在意的人,亦或讨厌怨恨的人,都统统扔下了。自此,她与他们只会如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再无瓜葛!
但有人不想与她永远不再相见。
售票员喊了她:“姑娘,你看后边,那个追着咱们车跑的可是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
卓清莲擦了把眼泪,打开车窗望向后边。
竟然是美华追了上来!
“停车!”
听到她的一声大喊,司机停下了车子。
罗美华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于她身边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清莲,我跟你一起走!”
卓清莲:?
呆愣了两秒钟,她无奈地笑了,“美华,不要开玩笑,我不是出去旅行。”
她想说的是,这次的出门可是有去无回。
谁知罗美华哭唧唧的同时,眼神却坚定异常。
“清莲,我明白我在做什么。”
卓清莲:“为什么?”
罗美华:“对于这里,我想不出留下来的理由了,我同你一样,一无所有了。而我毕生最有意义的时光,便是与你一起做衣服的日子,你给过我不一样的生活,从你的身上我能找到不同的自己,而我想继续去寻找不同的自己。”
卓清莲笑笑。
“可是,我不想跟这里的人和事再有任何瓜葛,而你不一样,你有自己的父母……哥哥。”
罗美华抓住了她的手,“清莲,我知道你的意思,未经你的允许,我是不会跟他们联系的,这次他们做的事情也让我寒心。他们是我的亲人没错,即便将来我想他们了,也绝对不会提到你,你相信我的为人,是吗?”
对于罗美华守口如瓶的作风她当然是相信的,只是让一个生于这个年代,从来没走出过天水湾的女人跟着她离开,那也是有些疯狂的事情。
见她迟迟不肯答应,罗美华又哭了。
“清莲,你也知道我目前的处境,你以为我留下来有什么意义呢?我甚至都想过自己以后的日子,无非在天水湾,或者在哪个村里,再找个男人嫁了,嫁的男人是好是坏都不要紧,只是我,可能还要走回原来的老路,相夫教子,与你曾经给我描述的人生越来越远。”
卓清莲默默地看了她几秒。
美华真的变了,变的不是外表,而是思维和心。
“美华,我答应你,咱们一起去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