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表演临近尾声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说来奇怪,那头老虎原本乖巧得像只布偶猫,但即将谢幕之际,它忽然不顾一切地拖着锁链冲向台前,张开大口露出森森利齿,面向观众席发出一阵阵令人胆寒的咆哮。
更奇怪的是,它有好几次都试图用两条后腿直立而起,却每次都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
“呜哇……”
眼前这幅光景过于怪诞,连我都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折原先生最喜欢的演出事故啊。”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我总感觉,那头老虎与先前出现的妖猫一样,也在定定凝视着我的方向。
(不对,应该说是……萤丸的方向?)
驯兽师很快追上了失控的老虎,口中高声喝骂着什么,皮鞭像雨点一样落在老虎周身各处。
紧接着,愈发不可思议的光景出现了。伴随着老虎凄厉的吼叫声,先前那些对驯兽师俯首帖耳的小动物随之骚动,然后一个接一个蜂拥上前,像是要保护老虎一般围绕在它身边,与它一同承受从天而降的鞭雨。
这意外来得突然,但也很快在驯兽师的老练手腕之下顺利平息。继驯兽表演以后,最后一个节目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技艺,而是一场由马戏团“学员班”担任主角的青涩演出。
“学员、学员……对了,就是这个!!”
我下意识地失声惊呼。
从外表上来看,学员班成员都是十至二十岁的青少年,与星岛英以及河原抚子的年龄相仿。如果团长以“安心学校”为名招揽少年,实际上却是强迫他们学习杂技,作为马戏团学员参加演出,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杂技演员的训练过程十分艰苦,孩子们吃过这一遭生平未有的亏,心惊胆战,意气消沉,唯恐家长再将他们送去体验学员生活,确实有可能违心地收敛脾性,变成家长眼中乖巧懂事的小孩。
而且,即使马戏团意外翻车被家长发现,恐怕也不会引发什么问题。
自圆其说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强身健体,锻炼精神,学习时间管理,享受团队生活,隔绝一切来自网络、游戏、不良文化的消极影响,等等等等。总之一句话:马戏团的训练对孩子们有好处。
反正结果是孩子变乖了,家长们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至少在表面上,学员班表演的项目没什么危险性,无非就是遛个狗,转个盘子,变个魔术,想来也不可能激起家长的危机意识。
如此说来,失踪的星岛英或许也在台上——
“不对哦。”
萤丸风铃般清澈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声音比方才老虎的咆哮更让人脊背发凉。
“茜应该察觉不到吧。舞台上那些孩子,【不是人类】。”
“……诶?”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被抛入漆黑的外太空,周遭整个世界都被按下静音键,一切声息尽皆断绝。原本热闹明亮的场馆,顷刻间变得像是坟墓一般昏暗、死寂,只有荒草与腐败的气息一同静静蔓延。
“不是人类的话,那他们是……?”
就连我自己的声音,也仿佛是从遥远的宇宙彼方传来。
“异能生命体。”
骨喰开口,仍旧是一派漠不关心的淡然。
“好像是异能制造的人偶吧,那些小孩。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没有独立人格,完全受到异能者的支配。”
清光补充道,“因为外表和真人一模一样,用来偷梁换柱倒是很合适。如果失踪的孩子们都在马戏团里,那应该是被监|禁在其他地方吧?”
(其他,地方……?)
“比如后台之类的。我不太熟悉情况啦,柚木,你有什么想法吗?”
(快想啊,柚木茜。好好想想。能够同时容纳所有被父母送来的小孩,限制他们的自由,而且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地方……)
(……没错。这样的地方,确实有一个。)
“——————————”
下一个瞬间,声音与光线都如潮涌般恢复原状。但是,我的语言功能并没有随之一同恢复。
因为我要动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控制住一瞬间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头顶的血液,不让它破顶而出,化作一团带着血气的蘑菇云。
因为,我意识到了。
失踪的孩子。
安心学校。
马戏团。
失控的动物。
栩栩如生的人偶。
以及,曾经身为少女的妖猫。
点与点串连成线,线与线交错纠缠,编织出一幅光怪陆离的拼图。在那幅拼图上,我清楚看见了妖猫——河原抚子眼中的地狱。
那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地狱。
“科长。”
我通过无线对讲机向本部喊话,寻求拼图中最后一块碎片,为了获得确信所需要的最后一句证言。
“您还记得,您闲聊时曾向我描述过儿童诱拐案的大致情形吗?”
『有是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说市警数日前闯入了线报中的交易现场,但现场没有一个孩子,只有许多装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在场人员全部释放。”
我握紧了剧院座椅的扶手。
“我想,答案或许比想象中更加简单。星岛家杀人案与连续儿童诱拐案,或许有必要并案调查。”
“——因为在这个马戏团里,存在【能将孩子变成动物】的异能者。”
不是培训学校。
不是学员班。
更不是黑执事同款。
甚至,也不是使用禁闭与体罚手段的强制管教。
所谓安心学校的真相,是使用异能将孩子们变成动物,然后对他们进行字面意义上的【驯化】……!!!
“……是我大意了。”
我悔恨地咬紧牙关,“早在看见河原抚子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
太简单了。
太过简单粗暴的真相,反而成为了我们思维的盲区。
随心所欲地改变性格?
百分之百地脱胎换骨?
拯救家长于水火的天赐福音?
那当然了!
被当成野兽虐待过一次的孩子,光是能够变回人形就要感恩戴德,又有谁还会不听话呢?
谁还敢不听话呢?
或许,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倔强孩子不识好歹,就像舞台上挣扎嘶吼的老虎一样,就像逃出生天、愤而反噬的河原抚子一样,拼着一口恶气抵死不从。
不过,马戏团里不是还有人偶吗?连我都无法辨识,以假乱真的人偶。
或者是经过驯化的孩子,或者是人偶。与孩子们的意志无关,无论如何,最终马戏团都能向家长们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送还给他们一个“称心如意的孩子”。
——那份完美,成就了都市传说的源头。
幸福安心家长委员会,果真名不虚传。
“……”
我腾地站起身来。在不明所以的其他观众眼中,大概很像是被火烧了屁股。
但滚烫的火焰并不在我身后,而是在我心头与脑海中不可遏制地燃烧。那火焰使我焦灼愤慨,却也同样地使我冷静,冷静得像是极地终年不化的冰雪,更像是一柄用冰山削成的刀。
我知道,今夜我一定会将这柄刀刺入某个人的咽喉。
“柚木茜,现在开始对剧院后台进行潜入搜查。只要找到他们虐待孩子的证据,市警就可以执行强制措施,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马戏团团长的异能:将人变成动物+复制人偶,非常强大的万用异能。(限制条件和代价都是有的,之后都会讲)
叛逆的孩子一般会被驯服,送还给家长;个别打死不服的,还给家长的是人偶(马戏团也利用这个异能参与儿童拐卖,从中分红
讽刺意义是有的,至于在讽刺什么,大家意会就好
团长心理变态,动机接下来讲……不如说,接下来就该打爆他了
第17章 也没有正常的邂逅(一)
“……好了,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怎么进去?”
剧院后台,通道。
我、瓜先生以及三把刀紧贴着墙壁一字排开,好像一串三色丸子似的,探出头朝向后台准备室的门口张望。
虽然早已预料到对方不会毫无防备,但后台防守之严密仍然超出了我的预期。准备室大门明显是上了锁,一左一右还矗立着两条金刚似的肌肉大汉……若不是萤丸在我身后,我简直以为自己不小心穿越进了美国电影。
“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无权执行强制搜查。”
瓜先生蜡白的脸孔上愁云密布,“要是破门而入又找不到罪证,之后可就麻烦了。”
我灵机一动,扭头转向清光和骨喰:“你们灵体化之后能穿过墙壁吗?”
“可以是可以。”
骨喰抬起头来,淡淡瞥了我一眼,“但是,这样好吗。”
“啊?有什么好不好……”
“是说功劳的问题吧。”
瓜先生苦笑着打起圆场,“如果只有他们发现证据,这次潜入搜查的功劳就会被记在高宫君一个人头上。我想骨喰是在问,柚木,你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骨喰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如梦方醒般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他叫高宫啊!哎呀,我还真的不怎么在意他诶。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时候还有人会在意功劳问题吗?如果解决不了事件,我们大家一样都是废物警察,恐怕要手牵手脱制服哦。”
“……”
骨喰好像在看外星人一样,以不可思议的眼神冲我上下打量片刻,然后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走吧,加州。”
“诶?哇,别突然拉我啊!你行动力也太强了吧!”
然而,他们两人还没来得及抹去身形——
『Nobu~Nobu~NobuNobu~Nobubububu~~~』
——我的手机铃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尖声鸣响起来。
顺便一提,铃声内容是钉宫理惠配音的织田信长。
“柚木?!”瓜先生大惊失色,“你没有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吗,这可是工作时间啊!!”
“我设了——干,这我当然设了!!”
我手忙脚乱地掐断铃声,忙乱之下甚至破口骂出了一串粗话:“我他妈也不知道怎么……”
“喂。你们几个,是什么人?”
从我们身后,传来让人联想起地狱看门犬的粗哑声音。
我:“……”
即使不用回头,也可以看见两道铁塔一般魁梧巍峨的黑影,越过我们头顶投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从倒影上看,其中一人正向我伸出砂锅大的拳头,仿佛要将我的脑壳就地捏爆。
“……没办法了。”
我沉痛地叹了口气,“大家准备好写检讨书吧。萤,不可以杀人啊。”
“好~”
萤丸早已后退一步拉开准备架势,闻言立刻反手握住刀柄。
“哈,这女人怎么回事,还带着个小鬼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壮汉只来得及咧嘴笑到一半,那副狰狞可怖的笑容就被萤丸一刀柄锤到变形。然后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像座歪倒的比萨斜塔一样横飞出去,头朝下栽入了走廊上摆放的花盆。
……看上去还挺像某种行为艺术。
我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感觉因愤怒而几欲绷断的神经稍微缓和了些许。
“嘿!”
萤丸凝神屏息,手头动作不停,将身体原地旋转半圈,大太刀以横扫千军之势向另一名男子腰间袭去。
“这小鬼怎么回事……咕哇?!”
这位壮汉似乎比他的同伴要灵活一些,至少他赶在被萤丸轰飞之前转过了身。但灵活也未必是件好事,正因为这一转身,好巧不巧地,他从正面承受了(身高120cm的)萤丸水平挥出的大太刀——以他下半身最为脆弱的部位。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总感觉他连惨叫声都尖细了不少,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而在另一边,那名头朝下扎入花盆的男子正在挥舞双腿拼命挣扎,看上去很像一把嗡嗡振动的音叉。眼看他已将脑袋拔出一半,我连忙快步上前,将一条腿高高踢过头顶,然后瞄准他两腿间空门大开的脆弱部位,使出全身力气猛地碾了下去。
“?!?!”
大概是由于吃了一嘴泥土吧,男人发出含混不清的悲鸣,然后维持着音叉的姿势,就此失去了意识。
我在地面上蹭了蹭鞋底,面无表情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弱者。”
“……”
瓜先生抬起袖子,缓缓拭去额角滑落的一道冷汗:“柚木,你这一招很漂亮啊。”
“当年在培训学校学的。”
我简短地解释道,“我想,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强人锁男。”
“……是吗,我还以为叫做‘我能打十个猛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