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须臾,老虎迟缓而笨拙地上下活动了一下脑袋。
“那么,我开始提问。”
我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你是樱川中学二年级学生,星岛英对吗?”
点头。
“你是被自己的父母送到‘安心学校’,然后被变成了老虎吗?”
点头。
“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少女叫做河原抚子,她被变成了猫,是你帮助她脱身,对吗?”
点头。
“好,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马戏团对你所做的一切,是否违背了你本人的意志?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对于一向逆来顺受的少年来说,如果亲口说出“想要离开这里”,也就等同于正式向父母发起反叛。不同于“离家出走”这种逃避矛盾的做法,而是明确地、堂堂正正地断言:
你们做错了。
你们所做的一切让我痛苦,你们伤害了我。
对他而言,这也意味着与过去彻底诀别的勇气,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养成。
正当我揪心之际,却只见清光俯身向前——这会儿他倒是一点也不怕脏了——穿过铁条之间的缝隙伸出手去,将一只精心保养的手按在老虎额前。
“嗯嗯。这样啊,我明白了。”
“……??”
在我们看来,他似乎只是摸着老虎的脑袋自言自语。
只有骨喰仿佛领悟了什么:“是共情。身为异能生命体的我们,有时能够与其他异能生物共鸣。”
“嗯,他是这么说的。”
清光颔首,同时向我们报以一丝落寞的微笑:“他说,‘我真的还能离开这里吗’?”
“……什么?”
“‘因为,我是不被期待的小孩。爸妈把我生下来,我却无法满足他们的期望,还想从他们身边逃跑。所以,连爸妈都放弃了我。’”
“‘这样的我,不被任何人期待、不被任何人所爱的我,即使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从今以后,我应该怎样活下去呢?’”
“…………”
那是犹如穿透灵魂一般的拷问,也是少年十四年来无处发泄的呐喊,无处寄放的不安。
出生与否,从来都由不得孩子们自行选择。他们是因为被父母选择,被父母期待,才得以降生在这个多彩而险恶的世界。
如果连父母都认为孩子“不该如此”、“需要矫正”,那么这些被否定的孩子,又该去往哪里呢?
“……我在期待。”
而渺小不值一提的我,也只能给出如此自以为是的回答。
“我在期待你,星岛君。你温柔、正直、勇敢、坚强,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了不起的孩子之一。我希望你活下去,我期待看见你长大的模样。而且我相信,河原抚子一定也会给出与我相同的答案。”
我将额头贴在冰凉坚硬的铁栏杆上,伸出双手,触碰到老虎头顶厚实柔软的绒毛。触手处一片温暖,那是尚未燃尽的生命的热量,是灰烬中最后一点挣扎明灭的火星。
为了保住这一点火星,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对不起,直到现在才找到你。一直以来——十四年以来,辛苦你了。”
“我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世界待你以最大的恶意,我就把最大的善意献给你。
——————
座敷童子:《怪化猫》中的妖怪,因为众多ji女被迫堕胎而出现,类似于胎儿的怨灵。后来一位怀孕女子提出“座敷童子没有错,我愿意将他们生下来”,座敷童子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最终被卖药郎斩杀。
在这次事件中,孩子们的怨念唤来了座敷童子。药郎是为了座敷童子而来,除妖后正好茜也来了,所以他就顺便告诉她真相,也想看看这件事情的结局。
第20章 请让我做你的英雄
“劫狱啦, 劫狱啦。接下来我们会砍断铁锁, 请大家尽可能地离门口远一些, 小心不要碰到刀刃。”
幽深晦暗的地下室——或者该说是地牢之中, 我将双手拢在嘴边,在满地大小各异的铁笼间穿梭走动,一遍接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喊话。
“果然,这次只带刀剑一起来是正确的。”
工作间隙,我抽空倚靠在墙边抹了一把冷汗, “如果alter亲亲看到这副景象, 搞不好已经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同我们的骨灰一起。”
「喂, 我能听见哦。看来你真的很想被烧死啊?」
“啊哈哈,怎么会。这地方脏得不行,我还指望着回去和alter亲亲一起泡澡呢。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鸳鸯浴……”
「去死!!!」
“……”
刚被解救出来的一条萨摩——因为不知他原本是个怎样的孩子,现在我只能这样称呼他——本想要扑上来抱住我的腿,闻言又畏畏缩缩退到一边, 可怜巴巴地低着头在自己身上东嗅西嗅,似乎是担心我嫌弃他脏。
“抱歉,我不是说你啦。”
我立刻俯身抱住他蓬松洁白的脑袋, “这地方确实很脏,但不是你们, 而是某些大人的心脏了。”
“……”
萨摩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狗一样细声哀鸣着, 朝我怀里拱得更用力了。
“小心点啊,柚木。”
瓜先生半开玩笑地转过头来提醒我,“别看他现在这样, 搞不好其实是个十**岁的男孩子,趁机占你便宜呢。”
“?不会,我都工作三年了,十**岁的男生看我不该是个阿姨吗?”
“你开始工作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而且在我看来,我觉得柚木应该是很受年下系欢迎的类型哦。”
“嗯,我也这么想!”
萤丸再一次积极地举手抢答,“我最喜欢茜了!”
我也再次满怀慈爱地将他按下去:“乖,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喜欢。是以结婚为目标的那种。”
“我也可以跟茜结婚喔!”
“……谢谢。但这样一来我会被逮捕,所以还是算了。”
“啊,我莫非是被甩了?”
“没有哦。我这一辈子未必会结婚,但一定会一生都和萤在一起的。”
「啧,听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岩窟王,把你的毛毯借我一下。」
『年下的优势果真非同一般……等一下,alter,不要突然冲过来拽我的斗篷。这不是毛毯。也不是被单。我不是山姥切国广。』
……
也多亏这几句不着调的插科打诨,地下室腐朽沉闷的空气为之一扫,就连沉默不语的骨喰也略微放松了表情。
『话说回来,Master。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在意……』
“怎么?舞台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闻听岩窟王扭转话题,我立刻警惕地绷紧神经。
『不,眼下马戏团成员正在向观众致意,团长也在场,看不出什么端倪。将孩子们全部救出之后,我们会立即出手控制现场。』
岩窟王欲言又止,语气听上去罕见地有些不自然。
『Master,我是想说。关于那位被你称作“卖药先生”的人物,我方才听了许久,总感觉他的声线语气十分耳熟,好像是个……』
他停顿了数秒。
『……樱井孝宏?』
『考虑到某些先例,我认为他多半不可信任。』
“噗——————”
幸好我没有接过瓜先生递给我的瓜,否则我此刻绝对能把瓜子一口气喷出十丈远,嵌在墙面上抠也抠不下来。
“——埃德蒙,你不要老把角色和声优联系在一起啊!!!”
『我明白。Master,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一想到花之魔术师……连那个所罗门都被他……』
“想想平行世界的亚瑟王啊!好的樱井孝宏也是有的,不对,话说这根本就和樱井孝宏没关系!!”
顺便一提,樱井先生之所以在月世界恶名(?)远播,是因为由他负责配音的花之魔术师·梅林轻浮、奔放、舌灿莲花,在世界濒临毁灭之际快乐逛窑子,而且曾经化身为网络偶像梅莉酱,欺骗了另一位业界大佬所罗门的纯真感情。
这实在是太可恨了,连累樱井先生风评被害也是理所当然。
PS:我是粉。真的。
不过,我并未在任何ACG作品中看见过类似卖药郎的存在。如果不是我孤陋寡闻,那么,他多半就是“声音很像樱井孝宏的现实人物”。
(归根到底,他是不是人都还不一定……)
“哦呀。”
卖药郎原本坐在一处铁笼上好整以暇地摆弄药粉,似乎是察觉我正盯着他仔细端详,便也将面孔抬起寸许,向我投来游刃有余的视线。
“说起来,还未请教小姐名姓……”
“柚木茜。”
我不卑不亢地回答,“‘茜’是‘茜草’的茜,据说是一种草药,有止血化瘀的作用。卖药先生也知道?”
“啊啊。哎呀,在制药时确实使用过呢。原来如此,茜,茜吗……说起来,茜草虽然性属寒凉,但却可以用于制作红色染料,所以‘茜’又有‘深红’之意。”
卖药郎仍旧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昏暗灯光下我也看不清他嘴角是否上翘,只觉得他目光深邃,好像能够剥开皮囊、剔去血肉,抽出我的灵魂放在天平上细细称量。
而他口中倾吐的话语,就仿佛是经过如此一番称量之后得出的结论: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茜小姐。”
“呃?嗯、嗯,谢谢。”
虽然自己也不清楚缘由,但我突然感觉很不好意思。
回头一想,对我来说,“被陌生人称赞”好像是种十分稀罕的经历。因为我平日里接触的“陌生人”不是犯人就是被害人,要不然就是家属,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对话纯属例行公事,所以没人夸我也算是理所当然。
(我、我才没有很想被人夸呢。我又不是为了获得赞赏而工作的!)
我抬手朝自己脸颊上拍了两下,迅速将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喜悦收回心底,再次切换到雷厉风行的工作状态:
“各位,将孩子们救出之后一起集中到楼梯口,我和萤丸在前面开道,清光骨喰断后,一定要保证孩子们毫发无伤,一个都不能少。瓜先生你就……呃……找个安全的地方吃瓜,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本部。”
“柚木,你刚才在心里说我没用了。你绝对说了。”
“我又没说出口!瓜先生一旦遇上敌人真的很没用啊!!”
“你这不是说了吗?!好过分,你就这么记恨我给你木瓜吗??”
“和木瓜没关系。好了好了,手无劈瓜之力的瓜先生请让一让,清光你来开一下锁……”
就这样,我们一边见缝插针地聊起骚话,一边招呼着刀剑们手起刀落,有条不紊地逐一破坏牢笼,将受困其中的孩子们解放出来。
同时,我也没有忘记与场外监视的同事保持联系:“马戏团罪证确凿,请立刻上报,对所有团员执行逮捕。”
〖已经批下来了,科长亲自给市警打的电话。〗
同事回复,〖不过考虑到剧院里一般市民较多,我们打算先行包围,散场之后再入场逮捕他们。柚木,你自己小心啊。〗
也对,“裙下大鸟”那种异能无法在人群中使用,反而有可能引发恐慌。马戏团既然与人口贩子勾结,搞不好也拥有相当规模的武装……
〖还有,关于岛崎一也,我们刚刚联系上他中学时代的班主任,查明了一件事情。〗
“什么?”
〖他在樱川中学就读期间,曾经因为遭受家庭暴|力向学校求助。但学校认为这属于“家庭内部事宜”,不便干涉,所以未予理会。〗
“……什么?!!”
我险些手一滑将对讲机抛在地上,“所以说,岛崎也曾经是家庭问题的受害者,然后……”
〖根据他当年的班主任回忆,岛崎这个孩子虽然成绩一般,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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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腻敏感,很有艺术天赋,他本人似乎也希望成为一名画家。但他的父母强烈反对,禁止儿子在考上名牌大学之前触碰画笔,甚至发展到对他暴|力相向。〗
〖后来,他父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意外去世。当时正在读高二的岛崎继承了遗产,终于如愿以偿,报考了自己理想中的艺术类大学。这就是他二十岁以前的经历。〗
“……”
果然,我的直觉并非多心。
二十年前,岛崎一也学生时代的经历,确实与如今的星岛英十分相似。
但这样一来,案情本身就更加令人费解了。昔日扭曲家庭教育的受害者,为什么会成为将这份扭曲推广、扩大,并且加诸于无数少年少女身上的罪魁?
他是在报复社会?
是为了摆脱儿时阴影?
是为了体验一把加害者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