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的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响。
寒时轻皱起眉,有点失焦的眸子里焦点重定,他拿出手机先关了静音,然后才看向来电显示。
只两个字——
“楼爷”。
寒时视线往上一跳,瞥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怎么也不像是这人会打电话约他谈事的时候。
寒时正疑惑着,身旁女孩儿微微倾身过来——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有事的话,你先走就可以了。”
“……没什么。”
寒时回神,站起身,“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嗯,好。”
女孩儿轻声应下。
寒时拿着手机往外走。
直到踏入每一层图书馆对应的楼梯间,他才按下了回拨。
此时正是初秋的半上午,阳光有些炫目但并不炽烈,只在雪白的地瓷上铺下一层水银似的光色。
寒时低垂着眼,踏破那地瓷间的光,走到了楼梯间里的落地窗前。
他停下的刹那,对面电话也在这一瞬间接通。
“——小寒总?”
“……”
听那声线除了比平日多了几分倦色以外并无其他异样,寒时心里那点波澜平了下去。
他斜倚上墙,眉尾微抬,“楼爷,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秦楼在对面虚虚一叹,仍是那副性冷淡又吊儿郎当的调子——
“我还没什么,你就不一定了。”
“……”
寒时扬了扬眉,稍作思考之后,他会意地目光一动,“怎么,楼爷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秦楼在电话对面沉默两秒,轻啧了声,“你可以啊,小寒总,要不是下面人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寒家现在,是被你搅的乱七八糟了吧?”
“…………”
寒时哑声笑了起来。
“那大概是楼爷你的消息越来越不灵通了,这一个月里,就算没闹到风风雨雨,但圈里不知道的应该也不多了。”
秦楼叹了声气。
“我这一个月都没在国内,我哪会知道你的事情?”
不等寒时询问,他话锋一转——
“我回来以后已经恶补了你们的动态了。……这次,你会不会有点操之过急了?寒老爷子有多可怕,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你这么做,真不怕把他逼急了?”
寒时眉眼微冷。
“是他逼急了我,而不是我要逼急他。”
秦楼:“……他对丁小姐家里那边下手了?”
寒时轻嗤一声,眼里温度凉的像是入了冬——
“他甚至都没等到我从山区回来,就已经动手了。”
“…………”
秦楼捏了捏眉心,“所以上次你掀了老爷子的宅子,就是为闹这后面的事做铺垫呢?”
听秦楼提起这一件事,寒时笑了笑。
“那时候……确实只是气极了。”
“那你跟你家老爷子,现在是正式开战了?”
寒时低笑了声,“怎么,你现在才想起来要站队啊?”
“呵,这意思是我还有选择你家老爷子那一队的机会?”
寒时笑笑:“没了。你不是说了,两年前你就已经被我拉上贼船了。”
“行吧,贼首,我今天是给你来纳一个‘投名状’的。”
“……”寒时眸光一动。“你得到寒家那边什么消息了?”
秦楼:“你家老爷子,看起来要跟你玩‘三板斧’了。”
寒时微皱起眉:“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寒家夫人,徐婉晴女士,现在已经在去往你们学校的飞机上了。”
寒时:“…………”
沉默半晌后,寒时嗤笑了声,嗓音晦涩微哑——
“我看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他是想让她来劝我??……还不如送家里的管家过来,我可能更愿意多听一句。”
秦楼在电话对面也笑起来,声音里却带着两份嘲弄——
“不见得吧。论起对你的影响力,我看整个寒家绑在一块,也未必抵得上这位徐夫人的一半。……你们家老爷子不但没糊涂,反而精明的很呢。”
“……”
寒时沉默半晌,晦气地拨了拨额头前凌乱的碎发。
那双桃花眼藏在发间,漆黑的瞳仁深里,起伏着晃荡的情绪。
“所以,小寒总,你准备怎么接这第一板斧?”
寒时:“……这件事我自己会想,你就别操心了。”
秦楼:“行啊,我乐得置身事外呢。”
“别说我了,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寒时:“你刚刚不是说,你出国了一个月?……多大数额的项目,要劳烦楼爷你亲自出国考察,还去了整整一个月?”
对面突然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才听秦楼语气淡淡地开口:“不是公司的事。”
寒时:“……嗯?”
秦楼:“私事。”
“……”寒时闻言,哑然失声了好几秒,才回过神,笑了起来——
“楼爷,你还会有私事?……别告诉我,是你哪次一夜风流的种,落到国外去了。”
“艹。”
对面低声笑骂了句。
“别他妈胡说,污蔑我声誉。”
寒时:“你这方面早就没声誉了,望你有些自知之明。”
秦楼:“……”
“你也别给我转移话题,说明白点,到底是为什么去的?”
这一次,对面沉默的时间尤为地长。
在寒时怀疑自己应该是拿不到答案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对面嗓音嘶哑地笑了句。
那嘶哑到了极致,像哽着哭音一样:
“寒时,我找到宋书了。”
…………
“宋书?你认识吗?”
午后的咖啡馆里,坐在窗边的小圆桌旁,丁玖玖好奇而不解地问寒时。
寒时轻皱了下眉,“我也没见过,只听秦楼底下的人和宋帅间或提起几句,但都一样地讳莫如深。”
丁玖玖闻言更好奇了:“那这个宋书跟秦楼是什么关系?”
“她是秦楼的……初恋情人。”
寒时轻眯起眼,“准确地说,是秦楼已经去世了几年的初恋情人。”
“…………?”
丁玖玖目瞪口呆地看着寒时。
过了两秒,在这本该温暖的午后阳光里,丁玖玖回过神,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怎么……怎么突然就成了鬼故事了?”
见女孩儿被自己的话吓得不轻的模样,寒时垂眼,哑声笑起来——
“不是在给你讲鬼故事。从秦楼的意思来看,当初只是有人误导了秦楼让他以为宋书已经死了。而就在一个多月前,他恰巧看到了一张国外报纸上的临街摄影,里面刚好拍到了宋书。”
丁玖玖:“……所以,他就专程为了一张照片,跑到国外去找了一个月??”
“嗯。”
“……”
想想那令她至今难以忘怀的夜色下的一头骚包的杀马特紫,丁玖玖心情复杂地窝了回去。
寒时看见她的神色,不由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
丁玖玖狐疑地看向他。
寒时向后仰进柔软的单人沙发里,抚着眉尾低声笑着——
“他那头骚包紫,归根结底,就跟这个宋书有关。”
丁玖玖愣了一下。
随即笑笑,“也对,之前我就想过,他那个身份会留这样的发色——按你说的,从你们认识开始就没有变过,那一定是和什么执念有关。 ”
寒时听了,安静了片刻,就突然没什么征兆地坐在那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丁玖玖不解地问。
寒时:“没什么,单纯的幸灾乐祸。”
丁玖玖:“……”
寒时眉眼里漾着愉悦的情绪,“我有预感,他要在宋书这道坎上,绊下了。”
丁玖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目光一抬,落向寒时身后——
咖啡馆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丁玖玖微低下眼。
“寒时,她来了。”
“……”
寒时面上的笑慢慢收敛,最终归于淡漠。
一直等到那道身影走到两人坐着的小圆桌旁,寒时才不疾不徐地抬了眼,站起身——
“夫人。”
他平静地望着徐婉晴。
第69章
三人一起上到咖啡馆的二楼, 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桌上的安静持续了整整两分钟。
徐婉晴和寒时谁也不说话, 各自沉默地像是面前没有其他人。
丁玖玖搞不懂寒家的家庭氛围, 也不好在此时插话, 只得陪着一起干坐。
终于, 在第三次来送咖啡的侍者看向三人的目光都变得有点警惕之后,穿着一身女士西服的徐婉晴有了动作。
她伸手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 递到唇边品了一口。
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端庄。
可惜这种端庄, 在她本能地皱眉看了一眼杯里的咖啡后,有了些许裂痕。
丁玖玖松了口气。
——
至少这轻皱了下的眉头,让她觉着面前来的是个有血有肉能讲道理的人了。
而此时, 同样注意到徐婉晴这一神色变化,寒时轻嗤了声。
“夫人,学校内的咖啡馆里只有廉价的速溶咖啡,难为您了。不过老头子让你来的时候, 没有跟你提起吗?”
“你不需要对我冷嘲热讽。”
听着寒时的话,徐婉晴抹平了眉间的褶皱, 视线抬起落了过去——
“事实上,我这次来,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跟寒家没有关系。”
丁玖玖始终担心地望着寒时。
所以她也就注意到,在徐婉晴这番话说完的时候, 寒时的眼底掠过一瞬明显的怔忪。
——
显然, 对于徐婉晴的这个说法, 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只不过很快, 那点怔忪便在寒时的眼底消散干净。
他轻嗤了声。
“难怪。……我之前还在说, 让夫人您来劝我‘回头’,老头子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
“……”
听寒时一口一个“老头子”地说,丁玖玖不由地看向徐婉晴。
但令她奇怪的是,徐婉晴不知道是不是端庄成习惯,从神态来看,似乎对于寒时的这种不甚尊敬的称谓,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就好像,她对于那位在法律关系上的“公公”,也没有任何好感一样。
丁玖玖没敢再往下想。
而此时,徐婉晴恰好也开口了。
“虽然我不是按他的要求来,但有几句话,他还是让我捎给你。”
“……”
寒时抬眼,眸色微凉地望着徐婉晴。
徐婉晴仍旧神色不波,缓声开口。
“他让我代他问你,玩够了没有?”
寒时没回答,只神色愈发冷了两分。
徐婉晴继续道:“不管有没有,已经放纵你太久的时间了——在外面再贪玩恣肆都没关系,但是到了要回家的时候,就该乖乖听话……把一切带不进家门的东西,全都清洗掉,留在外面就好。”
最后一句话落下,丁玖玖眼神微动,面色却没有太多变化。
倒是坐在徐婉晴对面的寒时,脸色已经彻底沉冷下去。
“……‘带不进家门的东西’?”他单手压着桌面向前倾身,嘴角轻勾起来,眼神却冷得骇人——
“什么是‘带不进家门的东西’?……是说被外人当做寒家的独苗、看起来身世无价而事实上不过是个肮脏的私生子的我——还是当初生我的那个母亲?”
“……!”
徐婉晴脸色陡然一变。
这也是在她进到咖啡馆之后,丁玖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明显外露的情绪。
但丁玖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担心地望着男生,低声轻唤了句。
“寒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