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公司的事情。”寒时笑着说。
“嗯。”丁玖玖不做他想。
“领导, 我想打个申请。”
“……?”
丁玖玖奇怪地转回身, “怎么了?”
寒时轻眯起眼, “我突然有点想吃城东一家港式点心了。”
丁玖玖想了想, “我帮你去买?”
寒时莞尔, “谢谢领导。”
丁玖玖总觉着哪一环节不太对,但并未生疑心,只当是这人病号阶段的小任性,“具体什么地址,我现在去。”
寒时晃了晃手边座机, “我让司机在楼下等你, 他知道地址和我的需要。”
丁玖玖怔了怔, 心情诡异地走了出去。
——
如果不是这人刚醒来一天,她可能要怀疑,对方是准备支开他跟别的什么人来一场病房幽会了。
而且支开的理由还如此地蹩脚不走心……
丁玖玖心情复杂地走到电梯间。
她伸手刚想要去按下行键, 便见面前的电梯梯门突然打开。
一行人走了出来。
——
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寒家老爷子,在几个西服保镖的前后左右护送下,从梯厢里走了出来。
迎面对上,丁玖玖一怔。
寒老爷子也眯起了眼。
空气沉默几秒。
丁玖玖冲对方一欠身,便低垂着眼进到梯厢内。
梯门缓缓合上。
这部电梯此时还是上行。
空气里尴尬几秒后,她听见后排同乘电梯的陌生人低声交谈——
“刚刚那什么情况?”
“……上海滩?”
“那老大爷气场有点强。”
“看起来跟我爷爷年纪差不多,我刚刚真想偷偷拍张照片给我爷爷看看——少跳点广场舞,多练练身板,多帅!”
“……”
丁玖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就在身后那两人的插科打诨里,慢慢松了下去。
她想回到病房里,和寒时“并肩作战”。
但既然支她出来是他的决定,她便也尊重他的意见。
……
寒老爷子只身进门,让那几个穿着西装的保镖都站在了门外。
他进到病房里的时候,正听见他那孙子靠在床头打电话。
声音懒洋洋的,还很不正经。
“C市郊区的公路这么多条,你随便载她上去转一转。”
“转到什么时候?嗯……一个小时后如果我没给你打电话,那你就直接载她回来。”
“车里给她放歌,她最喜欢听那个小白脸的……”
“算了,还是换个女歌手。”
“——如果有人给她打电话或者她给别人打电话,你耳朵放尖一点,做好筛选。”
“怎么筛选还要我教你?”
“女的放过,男的看情况放过……那个叫林晏清的,听见他的名字你直接给我把车里的信号屏蔽器打开。”
“……”
寒老爷子终于听不下去,黑着脸敲了敲手里的拐杖。
寒时没给什么反应,只稍停了一下。
“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之后,他才将座机话筒搁了回去。
然后寒时神色懒散地抬了眼,望向寒老爷子——
“伤重,起不来,您别见怪。”
寒老爷子铁青着脸。
——
自家独苗孙子死里逃生,他本想温和一点,结果这小子根本没准备跟他玩怀柔战。
寒老爷子哼了一声,走上前到床边。
就近便有一张椅子,看起来挺舒适的,他刚准备坐上去,就听他“起不来”的孙子出声了——
“那是我家领导的,我不爱看别人占着——您换个位置。”
“……”
寒老爷子气得血压直往上跑。
等终于落了座,老爷子双手撑着拐杖,眼不斜视地沉声。
“你可真是出息了,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命都往里搭?”
寒时笑了笑,眼神冰凉。
“为了这个女人,我搭一辈子。”
“我当你在国外待这一年半,是消停了,结果却是跟我憋大的呢?……你真当董事会里某些人在搞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
“就算您知道了,又如何?”
寒时应得漫不经心。
“到这一步,我也没想再瞒您了——我们大可桌上见分晓。”
寒老爷子面上怒意慢慢收敛,那些虚浮的情绪散去,他凝眸看向自己的孙子,眼神里微闪着冷意。
“为了她,你真想要跟我开战。”
“这是您逼我的。”
寒时毫无犹豫。
“你就那么确定自己能赢?”
“我当然不能确定。”寒时笑了,抬眼,“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赢。因为她就是我的软肋——你们用跟她有关的任何事情,都能够威胁到我——而这一点,您屡试不爽,不是么?”
寒老爷子蔑然。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跟我斗,你不会有胜率。”
寒时冷笑。
“但同样地,我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输。——您逼我可以,但最好别把我逼急了。”
他话声一停,薄唇微咧,这一笑莫名地戾气森然——
“托您的福,我长到这么大。在寒家这样一个冰冷的牢狱里,您到底养出了什么样的疯子,您恐怕自己都不了解吧?”
寒老爷子的脸色陡然沉了。
“牢狱?如果没有寒家,你能有你这时候的一切?!”
“是啊,没有寒家——我怎么会有我这一切!”
寒时声量猛地一提,他面上笑意悉数收敛,攥紧了拳便支起身。
“如果没有寒家,我父亲、母亲、夫人——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听寒时提起子辈,寒老爷子的脸色微变。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寒时凌厉的目光——
“你还是知道了。”
寒时动作过大,有些牵到了伤口,他拧着眉仰回去。
寒老爷子目光闪烁了许久,才慢声道:“既然你知道了,那就更该明白——当初为了寒家,我可以放弃你的父亲;如今为了寒家,我一样可以放弃你!”
“是吗?”
寒时却蓦地笑了起来。
“我家小领导,那时候便是这样被您骗过去的吧?”
寒老爷子捏紧了拐杖,“你什么意思?”
寒时嗤笑。
“她是关心则乱,我不会,事实上我根本不在意跟您拼个鱼死网破……不过您真的能放弃我吗?”
寒老爷子脸色彻底变了。
“当年威胁我父亲,您就算折了这个儿子也没关系,大不了再生一个——这是您的原话吧?”
寒时笑着,慢慢撑起身——
“那现在呢?如果我折了,您是准备让您那个暗暗恨了您几十年的独生子为您生个小孙子呢,还是准备自己亲自赶着八十大寿抱个小儿子?”
被戳中了死穴,寒老爷子面色铁青。
寒时冷笑着仰回去。
“真抱歉——可惜您经营了一辈子、为之不惜众叛亲离的寒家,到头来,只有我能帮您继承下去。”
寒老爷子眯起眼,目露冷光。
“对,你说对了。你比你父亲有优势,我不会再像当初对你父亲一样,无所顾忌地对你了——但你别忘了,你自己也说过,你是有死穴的——丁玖玖,那个女孩儿,你确定自己能一辈子都护她周全吗?”
“……”
病床上,年轻男人的眼角轻抽了下。
即便对这威胁早有意料,真正被提及时,寒时还是几乎压不住心底汹涌的戾意。
他眸光寒彻。
“……如果你从我身边带走了她,那么接下来的我的一生,不管是几十年还是几天几秒,我会拼尽我的一切,让你苦心经营的寒家毁灭。”
“……”
寒老爷子捏着拐杖的手一抖。
“到了那时候,你的胜率还会有多大呢?”
寒时嗤笑了声,慢慢抬眼,瞳孔冰凉——
“我猜是0。”
“因为届时我便彻底无所顾忌,只要能打败你,我连自己都可以撕碎了扔进鳄鱼堆里。”
“…………”
寒老爷子压抑着颤抖的手僵了许久,终于再忍不住,重重地握着拐杖叩敲地板——
“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你想让整个寒家给她陪葬!?”
寒时语气平静,眼神如死水不波。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咬准了每一个发音——
“你敢动她,那所有人都别活。”
“——砰!”
老爷子手里的拐杖狠狠地砸了出去,直接掼到了墙上。
他怒极起身,一言不发地转头出门——
“好!好好好!我就等着看,你们能走到哪一步去!”
“……”
病房门被摔上。
寒时面上冷意一退,他疲倦地松了口气,仰回身去。
终于……
落入窗内的曦光下,男人薄薄的唇线微微勾起来。
一座大山从心头卸下,再加上身体上的伤势,这一瞬间,他有些近乎虚脱的感觉。
早知道……就不把她支出去那么远了。
寒时皱了皱眉。
这个想法冒出来没多久,他索性直起身,从旁边拿过话筒,拨出重拨键。
对面接到电话的司机有点惊讶——
“小寒总?”
“到哪儿了?”寒时拧着眉问。
司机在对面懵了几秒,“刚上路没多久啊。”
“送回来。”
司机:“啊——??”
寒时没好气的,“啊什么啊,十分钟内,我必须要看见我家小领导重新站在我面前——不然你就回家啃自己吧。”
司机:“…………”
不等司机加足油往回冲,又听寒时迟疑了下——
“算了……也不用那么急,稳着点开。我家小领导的安全第一。”
司机:“????”
——
他这老板,怎么总一秒一个主意?
…………
经历了这次山体滑坡的突发意外,C大的支教学生不得不中途回返;而新校区建设的收尾工作搁浅,徐婉晴也派了心腹重新介入资金调查。
于是丁玖玖和寒时两人,便彻底各自“解职”,并因为原计划的安排,同时进入了自由状态。
——
两人一个乖乖当“伤员”,一个安安心心在医院里照顾“病人”。
那场塌方造成的伤口,多是四肢位置的皮外伤,不见得有多严重,恢复起来却十分麻烦。
在寒时的主动要求下,医院提供了一副轮椅。
于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医院专供病人散心休息的后花园中,不少病人还有家属就常常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个子娇小的女孩儿推着轮椅,前面坐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
男人那张俊美又张扬的脸上时常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与谁言谈都是如此——唯独在不经意地望向女孩儿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会盛上最缱绻的温柔情绪。
相貌出彩的年轻人总会博得额外的关注。
——
两人在这后花园里出现没几天,常来这边散步疗养的其他病人,就已经对他们有些熟悉了。
“妈妈,那个哥哥又来了。”
坐在一条长椅上,穿着病号服的男孩儿踢了踢腿,伸手指向路旁。
年轻的母亲顺着孩子的小胖手望出去,正看见寒时自己单手转着轮椅,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这小路往前走。
似乎是听见了小男孩儿的话,那人还抬头看了过来。
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落了碎星似的,在光下漾着微熠的光。
这年轻母亲与对方对视了几秒,不由地脸微红了下,连忙伸手拽开了男孩儿的手臂,同时想对方点头招呼,“寒先生。”
寒时礼节性地回了点头。
年轻母亲身旁,胖乎乎的小男孩儿还颇有点锲而不舍的精神。
方才的话没从妈妈那儿得到回应,他便好奇地抬头看向寒时——
“哥哥,你怎么又来了?”
寒时未及开口,旁边的年轻母亲回过神,连忙拉住男孩子,低声说:“因为哥哥跟你一样,要多晒太阳,才能恢复好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