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某一天,土豆的叶子刚刚枯黄,天很蓝,云很白,浩浩汤汤的队伍直直的往林家村来。
“县太爷来了!说是要看神仙物。”
老远就听见鸡飞狗叫的,有人赶紧跑来告诉易欣,让她赶快去地里。
不少人挤在路边看,见过县太爷,这在几十年后都能拿出来给孙子吹牛了。
易欣手忙脚乱赶到地里时,那所谓的县老爷已经到了。
正在地里弯着腰看那南瓜。
“张易氏拜见青天老爷。”易欣行了个蹲礼。
这年代不流行跪拜大礼,不过要是流行的话,易欣觉得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跪下去。
小说里面那种上跪苍天下跪父母的说法不符合易欣的核心价值观,因为她比较怂。
“这些是你种的?”
那县太爷是位中年男子,穿着青色长衫,指着南瓜问道。
“不是,我不会种地,只是提供了种子,这地都是林德福林叔一家照顾的。”
“倒是个不藏私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道。
易欣也不说话,静静地站着等他一株一株的看庄稼。
“这些能吃吗?怎么吃?听说你还种了土豆和红薯,那是什么?”
易欣看着这男人轻轻的摸着那南瓜问道。
“都能吃的,这个应该是蒸着吃吧,红薯和土豆在那边的地里,吃法比较多,要不我让林叔挖一株出来给您看看?”
“不用,我亲自去。”
走到那儿,易欣告诉侍卫刨开土□□就是了,可是几个侍卫仍旧无从下手。
易欣只得亲自动手,拿了个锄头,她也不怎么敢使劲往下锄,要是锄坏几个土豆,估计她会被各种目光杀死吧。
现在易欣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这些土豆看起来是她的,但是实际上是属于那至高无上的皇的,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饶是陈明瑞做好了准备,也被土豆的产量吓了一跳。
一株苗上高高低低的挂着七八个土豆,大的有成年人两只手那么大,小的也有一个巴掌大,然后易欣又在土里翻翻刨刨,拣出了五六个差不多大的……
“这样一亩地能有多少收成了?”
陈明瑞用点兵法在心里算出了一个数,但是他又问了旁边的师爷,总觉得自己算出来的不太对。
按照这个种法,每亩大概能种四千多株,一亩地也就是……
“至少有二十石。”
若是种植小麦,最多也就只能产五石……
又收了红薯,因为没有土豆那么高的产量,所以陈明瑞也没有那么惊讶了。
“把这土豆装起来,南瓜摘一个拿走,张易氏,你收了南瓜土豆后不要卖,会有人来找你买的。”
陈明瑞意味深长的丢下一句话。
“大人,要不先试吃一下?我顺便给您讲讲这种子是怎么弄的。”
不然给了上司人家问这个怎么吃啊,你说不知道,上司说,这个种子怎么弄啊,你还是不知道……
接下来上司估计只想让你滚了。
陈明瑞深深的看了易欣一眼,总觉得这小妇人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这般提醒道。
切开了一个南瓜,把种子挖出来,交给林德福让他拿去晾干,万一到时候所有的都充公……
又拿了几个土豆,准备煮土豆,这是易欣最拿手的了。
“大人,咱们先拿给……小动物尝尝?”
易欣指向了一只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谁知道这玩意有没有经过变异啊。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东西是好的,但是指不定不适合咱们这儿呢,还是得试试看,我之前就想着试过了再献给大人……”
我想的是试过了再给你,谁知道你自己过来了,吃不了可不能怪我……
这是易欣的潜台词。
……
中华田园犬开心的把蒸南瓜和煮土豆吃完了,然后冲着易欣舔了舔嘴,似乎还想吃的样子。
陈明瑞坐着喝茶,直到夕阳西下,那只大黄狗还闲散的摇着尾巴晒太阳。
“把这条狗带走。”陈明瑞慢慢的喝了一口茶道,“给主人家一些补偿。”
长得一点也不猥琐的师爷点了点头,去找乡民谈补偿的事了。
这几天易欣和林德福一家忙着把土豆红薯南瓜都收了,免得在地里沤烂了,有人一直看着易欣他们收粮食,也不上来帮忙,也不靠近,就这么远远的站着。
他们总觉得要自己看着出产的才作数。
“每一株下面都有十几斤重的圆圆的叫土豆的东西,亩产至少二十石呢!还有那叫什么南瓜的,怕是有十几斤一个哩!”
“听说了吗,那神仙种子每亩有三十石的产量呢!有一种一个就要几十斤呢!”
“那神仙家的粮食收了,据说一亩有一百多石的产量!那什么瓜一个就有一百多斤!”
收了粮以后就入冬了,易欣整天呆在家里不愿意出门,桃花和梅花现在也认识不少字了,提着笔写字写得像模像样的。
易欣也在练欧楷,只是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模样,倒是每次十分厚脸皮的和两姐妹比赛认字,最开始收到崇拜惊讶的目光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就坦然了。
等到过年的时候陈明瑞那边还没什么消息,易欣也按照当地风俗买了红纸剪窗花,又给三兄妹做了新衣服,连带着姚家的两个孩子也做了两套。
好几户人家这几天都在杀过年猪,没养猪的人家就去找这些杀猪的人家买几斤肉,有六口之家买三斤肉就说今年过年太奢侈了。
过完年就要忙春种了,易欣盘算着,要是陈明瑞再不来,她就把那些土豆红薯全都做种了,南瓜也是。
谁知道刚大年初一,易欣给几个孩子发了压岁钱后,远远的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
“张易氏!张易氏!京城的人!快出来!”
林家村的老族长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声音沙哑,但是腿脚竟然十分利索,拐杖提在身旁,哪有还有平时颤颤巍巍的样子。
“京里?这么快?!”
从这里去京城要一个月,再回来……算算时间,中间都完全没耽搁到,但是这不符合易欣了解的上报流程啊。
感觉在学校上报个什么都需要先通过辅导员,再通过院领导,然后系领导,然后……
来不及想那么多,仪仗已经从村头走到村子里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有妇张易氏,贤良淑德、蕙质兰心、知书识礼、贵而能俭,亦有进献之功,特赠官封墓,赐恩德侯,同赐诰命二品之制……”
一大堆话易欣没听懂几句,本来以为看没标点的书就已经很痛苦了,没想到听这个太监念圣旨更是头都大了。
而且这太监说的不是普通话!
也不是易欣记忆力的方言!
巴拉巴拉的不知道说得是个啥。
只看见一群人捧着各种绫罗绸缎、古奇珍玩、金银玉石……太监每念一句就会听一下,然后有一个抬着盘子的小太监上前。
易欣跪着只能靠眼睛的余光去看,眼睛都快抽筋了也没看出什么三二一来。
闹闹腾腾怕是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念完了圣旨,易欣保持着智障的笑容站起来,行了福礼。
“张易氏,粮种在哪儿?皇上特许给你各留了一百斤的粮种……”
太监估计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没嗤笑易欣听不懂官话,反而刻意解释了一下。
“在这边的厢房里呢。”
喊了几个侍卫去搬粮种,易欣看着一直让人站着也不是回事:“公公,若不去屋里喝口茶?”
太监微微点了点头。
刚进屋坐下,易欣就感觉这太监笑容变得十分诡异,和刚才那种威风的样子完全像似两个人。
“我听说易娘子是神仙转世?”
“咳咳,不,都是乡里人胡乱说的。”
毕竟这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啊,自己是神仙转世,皇帝是真龙天子,难道这不是在说自己和皇帝他爹是同事么,指不定还比人家辈分大,现在可不敢这么说了。
这还是姚秀才前段时间提点了几句,易欣才想到,直直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哎呀,娘子可别瞒我,这从府城就听到关于娘子的传闻,虽然陈大人说你这种子是贵人所赠,但是我可都听说了,这就是神仙给的种子……”
易欣没敢接话,这太监继续说。
“我也给娘子说实话,我们这种人看起来风风光光的,可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我别的也不求,只求娘子以后回去,能帮我美言几句,让我下辈子落得个普通人家……”
纳尼?
易欣开始以为这是来求长生不老药的,再不济也是来求什么千年人参之类的,结果这是来求下辈子投胎的了?
“咳咳,公公……”
“娘子叫我小邓子就行。”
“咳咳咳……”
看着对方期许的眼神,易欣不知怎么有些说不出话来。
自古迷信的太监不是少数,甚至于他们比普通人更相信这些神鬼之事……
第12章 第一个世界(完)
易欣脑海里浮现了好几套说辞,终于,她慢慢的开口。
“公公应该知道,投胎是阎王管的事,阎王又是地府的第五殿主,和仙界着实关系不大啊,且不说我不是神仙历劫,就算是那也……跟我扯不上关系啊。”
易欣压根不知道投胎是不是由阎王管的,但是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抖,是被这邓公公给吓得。
只见这邓公公身体前倾,狭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白净的脸抖动了几下,吓得易欣以为自己胡说八道被发现了。
“邓公公,你这是……”
“易娘子,你是记得自己仙人身份的吧,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什么阎王,什么第五殿主……”
“肯定是担心你历劫遇到什么事儿,所以您那位朋友把您记忆给恢复了对不对!”
邓公公惊喜期待的看着易欣。
易欣沉默:你啥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或许这朝代还没神仙鬼怪体系?也不知道佛道两家弟子干啥去了,吃饭的东西都还没弄出来。
“邓公公,我只能说多做好事就能有功德,功德多了你自然能有一个好结果……”
易欣含糊道,这世上多一个好人总比多一个坏人好吧。
邓公公走的时候还偷偷给易欣塞了张银票,不要都不行:“易娘子,咱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好东西,虽然以后不能带回去用,但这辈子总是不能缺少这些东西的……”
这辈子……
易欣听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春去秋来,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易欣一家五年前就搬到了京城,栓福改了个名儿叫熠然,过了院试,在府学进学。
桃花两年前说了人家,是府学一位先生的孙儿叫胡伦儒,秉性不错,正在准备乡试。
易欣发现两人偷偷的互赠礼物时,叫了他来,也没多说,就说这样对桃花以后名声不好,若是喜欢,就让家里人送了聘礼来。
胡伦儒的祖父早就放出话来,要等他考上举人才议亲,所以易欣刻意提点了他这事。
谁知那孩子回去就求了祖父,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竟让他祖父请了媒婆上门,易欣又打听了许多,也觉得这孩子挺有担当,问了桃花的想法,也就应了。
姚秀才也在几年前考上举人,没要出身,授了个南方的官,举家到南方去了。
这十年间,土豆南瓜已经从最初大户人家才能吃得起的奢侈品变成了底层人家桌上的常客,或许因为能吃饱饭的缘故,人口从最初的一片两百万户,六千多万人,变成了二千多万户,一万万人。
好些地方给易欣立了生祠,拜祭的人还挺多,易欣总觉得自己会承受不住这么多福气。
栓福,也就是熠然这一年也定了亲,对象是陈明瑞的小女儿。陈明瑞原是吏部尚书,在上一场政治斗争中失利,被贬为县令,而后因进献土豆南瓜之功,起复担任平章政事,这也是他当时能带着土豆直接面圣的缘故。
又过了六年,混成大龄剩女的梅花终于嫁出去了,是一个武将,长得十分魁梧,估计得有一米九,只是在梅花面前乖得像个小媳妇似得,经常看见梅花掐他腰间的软肉,他脸上还要笑嘻嘻的。
这一年,熠然过了春闱会试,取一百二十名,他排在杏榜十一,正在准备殿试,不过有陈明瑞指点,他比其他人多了些许优势。
殿试当天,易欣有些忐忑,更有些恍惚,一晃她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六年了,时间长得她都快忘记她是怎么来这儿的了。
“回来了,我让厨房备了菜,你吃一点。”
熠然日暮后才回来,眉间有些许疲倦,见到易欣立即展开笑颜:“今天的那策题岳父曾考过我,我答了五条,进二甲应该没问题。”
一甲就是状元、探花、榜眼。
二甲赐进士出身,一般选三十到四十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选一百到三百人。
进士看不起同进士,一甲那三位又看不起进士……
保和殿,八位读卷官轮流传阅,分别在卷上做各种记号,殿试要用馆阁体,要求方正光圆。
自从陈明瑞告诉熠然,殿试中字体极为重要,甚至于有些时候比策论还重要,熠然已经练了好几年馆阁体了。
选了圈最多的十本交给皇上,几位读卷官就退下了。
十多年前的中年皇帝现在已经变成了老年人,两鬓斑白,清瘦却精神矍铄。而当年去宣旨的邓公公接替了他师父的位置,成了掌印太监。
邓公公看见拆名的考卷时轻轻的咦了一声
“怎么?有认识的人?”老皇帝头也不抬的问道。
若是十几年前,邓公公一定会懊恼自己管不住嘴,但是现在陪了老皇帝十来年,他也渐渐摸清楚这位的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