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么人,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跋山涉水挤过狭窄逼仄的小胡同去敲人家后门?
“那官爷说了什么没有?”霍颜问。
春巧摇头,今早她起床帮霍老爷子熬药,听见后门那里有响动,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野猫野狗挠门呢,也没当回事,直到分辨出那是有节奏的敲门声,吓得她魂都飞了。
那会儿天还没有大亮呢!春巧简直拿出了毕生的勇气,一边默念着她家小姐的名字辟邪,一边跑过去问是谁,但是到底没敢开门,只透过门缝看到了一身官皮。
“不怕,我和你一起去看。”
有了霍颜壮胆,春巧这回心里有谱多了,还主动拿了钥匙去开后门。然而当门推开,霍颜看到外面的那人,却愣住了。
诶?这不是昨天那个牢头嘛?
霍颜客气地向牢头见过礼,“官爷,一大早劳动官爷来跑一趟,您这是有什么吩咐?”
牢头就好像第一次见到霍颜一样,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她,眼中满是新奇,仿佛她是个什么稀罕物件。
霍颜:“官爷,要不您还是进来说话吧?”
然而牢头却还是不吭声,就那么眼睛亮亮地盯着霍颜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早起精神好的缘故,霍颜觉得这牢头的双眸比昨天灵动了不少,眼瞳漆黑明亮,眼白也非常干净,完全不是那种长期被烟酒浸蚀的昏黄颜色。
其实牢头打量霍颜的目光并没有掺杂什么邪`念,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但是总这么盯着不说话,下面的剧本也没法接啊,大家总不能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一直站在门口吧。
就在这时,霍颜觉得脚踝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虎斑猫跟了过来。
猫从霍颜脚边钻出去,光滑柔顺的皮毛隔着布料蹭过霍颜的皮肤,它不紧不慢走到牢头面前,停下步子,抬起头看牢头。
猫眼睛微眯,目光冷峻。
牢头终于收回目光,飞快地瞄了一眼脚下的猫,轻咳一声,总算恢复了正常。
“霍小姐,在下是为了令尊的事来的。”
霍颜神色微变,忙道:“您进来说。”
“不必,我就是来通知您一声,今晚我找机会带您去牢里一趟,您有什么想要给霍班主捎带的,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我晚上再来接您。”牢头说完这些,竟是有要闪人跑路的意思,说话时还总是偷瞄脚底下的猫。
霍颜微微皱眉:“可是官爷您昨天不是说……不能带我进去,莫非情况有什么变化?”
“这个嘛……”牢头上门牙咬下嘴唇,眼珠一转,“主要是霍班主曾经救过我娘的命,于我有大恩,所以他的忙我当然要帮。”
霍颜一愣:“可昨天怎么没听您提起……”
牢头:“啊,我这不是昨天没想起来嘛。”
霍颜:“……”
这么随性么……
等牢头离开后,春巧瞪着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阿颜姐,为什么我觉得这牢头好奇怪?你跟他去牢里,能稳妥吗?”
霍颜许久没说话,她心里也纳闷呢,怎么这牢头昨天还吃了秤砣铁了心地推拒,今天就突然改口?难道只是那一包银子起了作用?也不太可能啊。
“不管他是不是稳妥,这是我现在唯一能见到爹的机会了。必须要弄清楚老佛爷大寿那天,爹为什么领着霍家班演了那样一出戏。所以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咱也得闯一闯。”
春巧见她家小姐已经下定了决心,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必须追随必须配合啊!
“好!那我去给班主准备些厚点的衣服,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尤其是晚上,大狱里头只怕更难熬!”
霍颜也和霍刘氏说了要去牢里探监的事,让她多准备些饭菜,霍刘氏听了一喜:“可以去探监了?你爹他没事了吗?!”
霍颜实在是不忍心戳破她娘的美梦,可是她又不敢给她希望,生怕到时候希望落空,她娘受到更大的打击。
霍颜:“娘,这次是我找了关系偷偷进去探监的,所以……”
霍刘氏眼里的小星星瞬间熄灭,怔怔道:“哦,这样啊,那行,娘知道了,娘这就去做饭!”
到了晚上,天色擦黑,霍颜早就准备好了要给霍平章带的东西,等在了门口。
这次牢头是从前门来的,因为他驾了一辆马车,不可能再走后门,不过天黑之后,也就没什么人关注这马车了。
霍颜提着两个大包裹登上马车,霍刘氏眼巴巴送到门口,还有点不放心,霍颜却道:“娘您先快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霍刘氏道:“阿颜啊,要不娘跟着你去吧?”
霍颜劝道:“家里不能没人啊,娘你还要看着爷爷和奶奶呢。”
霍刘氏也不再坚持,只是有点哽咽,“那见到你爹,多宽慰他几句,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霍颜:“娘您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牢头这时也探头过来,插嘴道:“霍夫人您放心,霍小姐有我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霍刘氏一看见牢头那身官皮,就有点怂,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牢头一挥马鞭,就在车轮开始滚动时,虎斑猫噌地窜上来,十分自然地蹲坐在霍颜的腿上。
霍颜吓了一跳,小声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猫不为所动,屁股坐得稳稳的。
霍颜见坐在前面赶车的牢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猫之后,脸色有点不太自然。
霍颜忙道;“官爷,真是让您笑话了,我这猫刚从外面捡回来,性子还有点野。”
牢头立刻摆手,“没事没事,要不你就把它带着吧!”
霍颜:“这怎么行,大狱里可不是能带它去的地方。”说着霍颜还伸手去推猫,暗暗瞪它。
猫冷冷地回视霍颜。
霍颜小声呵斥:“你再不听话,明天就把你阉了!”
猫的嘴巴再次紧紧抿成一条线,然后忽地侧头,看向牢头。
牢头:“……”
牢头顿时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耳朵变短有什么用?
他要是个聋子该多好呐。
作者有话要说: 看留言,发现大家对上古凶兽似乎有点误解……不过没关系,后面你们就会明白的!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桃子刚完结的一篇文《吃播赢家》,女主是只饕餮,里面也有穷奇23333。
第19章 狡兔二
虽然这牢头表现得不太靠谱,但是等霍颜到了京畿衙门大狱,却发现他实际办事远比表现来得细致谨慎。
下马车之前,牢头递给霍颜一件兜帽斗篷,让她披在身上,然后下去和门口的狱卒打哈哈。
霍颜轻轻将马车门帘掀开一道缝,发现牢头在和那两名狱卒说话时,整个人的气质和状态与刚刚在她面前时完全不一样。那言语间的油滑市井,惫懒调侃,倒是和昨天霍颜第一次见到他时相吻合。
也不知道牢头和两个狱卒说了什么,很快招手示意霍颜过去。
霍颜提着包裹,小心谨慎地下了马车,经过大狱门口时,两个狱卒没有任何盘查,便直接放了她和牢头进去。
牢头径直带着霍颜穿过一间间牢房往里面走,一路碰到的狱卒全都对他们视而不见,显然是已经打点好,又或者都是牢头的心腹。牢头走到一个拐弯处,忽然止步,“霍小姐,令尊就在里面,你们父女二人只怕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替霍小姐守着。”
霍颜简直受宠若惊,觉得这牢头对她的态度未免太客气了些。但她见父心切,也无心赘言,转身之际,余光里却瞥见一团虎斑纹。
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霍颜一把将猫捉住,递给牢头,抱歉道:“劳烦官爷您帮我照看它一下,别让它乱跑。”
牢头在接到猫的一瞬,表情几乎凝固了。
然而霍颜却没有注意到,只是行了一礼,便匆匆走进牢房,只留牢头一个人抱着猫僵在原地,像抱了一个窝心雷。
“爹!”隔着牢门,霍颜终于看到了霍平章,这个身为霍家顶梁柱的男人,此时瘫坐在肮脏晦暗的牢房中,目光空空,像个没了魂的木偶人。
在听见霍颜声音的一刻,那双呆滞的眼眸才终于恢复了点光亮,怔怔地看过来。
“阿颜!”霍平章不可置信,猛地站起来,但他的腿似乎受了伤,这么一动之下竟差点跌倒,急忙扶住牢门木栅,才勉强站稳。
见霍平章如此情状,霍颜眼眶发酸,忙将两个包裹拆开,把里面的衣服毯子顺着栏杆空隙塞进去。
霍颜:“爹,您身上穿得太单薄了,快把这衣服披上。”
霍平章:“阿颜,你个女孩儿家,怎么来这里了!”
霍颜:“是这里的牢头带我进来的,他说您救了他的母亲,要报恩。”
霍平章一愣,他为人豪气仗义,平时看到路边饿昏病倒的孤寡老幼,能帮上的都会帮上一把,并且也不会留名深交,倒是不记得自己和这位牢头有什么渊源。
霍平章:“怪不得,从昨天晚上开始,给我送的饭食都很好,我还以为……哎。”
霍颜:“爹,这会儿也没时间多说,您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会在老佛爷大寿日那天,演武媚杀皇后的戏啊?”
霍平章这回更加错愕了,“阿颜,你怎么知道……”
霍颜声音提高:“爹!您只要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霍平章竟是无端被女儿神情间的威严和凌厉震慑,不由怔然。
一个小妮子家的,几天未见,哪儿来的这么大气势!
霍平章有点恍惚道:“我们就是按照老佛爷的戏折子演的,哪能是我们自己想演。刚在后台接来公公传的戏折子,我还纳闷,老佛爷怎么会在自己寿宴上点这出戏,还特地求证了好几次。结果才开了三句唱腔,就来了一堆侍卫,把我们全都给围起来了。”
霍颜听得眉头紧锁,“您说是老佛爷点的这出戏?”
霍平章:“一个小公公亲口告诉我们的,那可是老佛爷的大寿宴,我们哪敢自作主张?”
霍颜忙问:“那传话的小公公,可是老佛爷身边的?是他亲自从老佛爷接来的戏折子?”
霍平章:“这怎么可能?老佛爷身边的公公,那可都是大人物了,又怎么会亲自跑我们这里来传话?都是差遣的小公公。”
霍颜眼神微凛,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霍平章怀里抱着霍颜递过来的厚棉衣,手在那细密的针脚上缓缓抚过,声音有些沙哑:“阿颜,家里人……都还好吧?”
霍颜回过神,看着面前的父亲,心头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压着,“嗯,都好,爷爷奶奶都好,娘也好,大家都等着爹回家呢!”
霍平章苦笑,笑着笑着,便有眼泪落下,打湿了棉衣,“好,都好就行,我也就放心了。若是爹以后回不去了,就让你娘把家里的宅子和戏楼卖了,回陕西老家去置一片田产吧。”
霍颜眼圈也红了:“爹,秋审还有十多天呢,不到最后那一刻,谁都不知道会怎样呢,您别说丧气话!”
霍平章:“阿颜,爹心里有数,知道这次是难逃一死了。你回去告诉爷爷,不要白费心力捞爹出去,若是能活动关系,还不如把咱戏班的其他人救出去,他们是被咱家连累的。”
霍颜目光灼灼:“爹!您是不是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是徐家陷害我们的!对不对!”
霍平章半晌未说话,最后闭上眼长叹一声,“颜儿,是爹错了,当初爹不该不听你的。你告诉爹,进宫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不忍则乱大谋。是爹要面子,偏偏要和那徐家人斗得你死我活……”
霍颜冷笑,“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徐家不过是死了个儿子,却使出这样的阴招,若不是老佛爷寿辰大赦天下,只怕我们最后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咱们走着瞧,霍家和徐家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从大狱离开,霍颜一张脸冷得能结冰,坐上马车的时候,竟是顺嘴吩咐了一句:“开车!”
牢头麻溜儿跳上车辕,挥鞭子赶车,特别训练有素!他一边赶车一边不时地往后面瞟,心说天啊,这小姑娘才多大,怎么气场这么强?这冷着脸下指示的样子,简直比他们老大还恐怖啊!
不过……“开车”又是什么新说法?
霍颜心不在焉地摸着猫,忽然听见牢头“吁”了一声,马车骤停,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
“官爷,外面是怎么了?”霍颜掀开车帘问。
牢头目光从虎斑猫身上扫过:“应该是兵马司的人在搜查乱党,因为老佛爷的大寿日,前两天不敢大行搜捕之事,今儿估计又要严查了!”
霍颜:“听说两广的乱党军已经杀了知府宣布独立了?”
牢头高深莫测看了霍颜一眼,意有所指道:“可不只是两广,兴许啊,咱们这北京城,也很快就要变天了呢!”
眼看着前面一队兵马司的人越来越近,霍颜不由紧张,然而当那带队的头头靠近,却是向牢头一招手:“哎呦老黄!这干嘛去了?”
牢头嬉皮笑脸:“嘿,老刘!这不是家里那口子的小外甥女,天太晚了回家不放心,让我送送。”
带队的人笑骂:“你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得挺舒心,老子他妈大半夜还要跟耗子似的满城跑!”
牢头:“前几天的乱党还没找着呢?”
“可不是么,都这么多天了,估计早跑了!可是没办法啊,上头让搜捕,咱底下的就得搜不是?行了你也早点回去,大晚上的别在外面乱晃,最近宵禁又严了,外头闹得越来越厉害!”带队的人一挥手,又带着人向前走了。
马车终于顺利抵达霍家大门口,霍颜向牢头拜谢,“黄爷帮了我们霍家这么大的忙,竟然今天才知道您的名号,真是惭愧。黄爷且容霍家缓过这一口气,来日我们一定重金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