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颜呵呵冷笑:“这不正好么,既然那位谢少帅如此赏脸,送给我一面大旗,我不给他玩出个花样来,倒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春巧察觉出自家小姐眼中的杀气,不禁默默在心里为那少帅点了根蜡。
而此时被霍颜抱在怀里的虎斑猫,却是无声地仰起脑袋,一双猫瞳幽幽注视着她。
霍颜察觉,低头在它鼻子上戳了一下,“你看什么看?像个小人儿似的!”
虎斑猫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无辜地看着霍颜。
霍颜被逗乐,“小没良心,今儿早上倒是不跑了!怎么,金窝银窝都不如我这里的茅草窝,您老这是准备在我这里安家落户了?”
虎斑猫眯了眯猫眼睛,用脑袋在霍颜身上蹭了两下,收起指甲的猫爪子轻轻扒在霍颜身上,柔软的肉垫触感极好。
霍颜的心都被这小浪蹄子挠得痒痒了,忍不住又将猫狠狠搓揉了一通,然后抱着它和春巧去正房霍老爷子那屋吃早饭。
掀开门帘,霍颜便看见霍老爷子正拿着一把小银梳子给狐狸梳毛,一边梳一边还在嘴里念叨:“一梳健康长寿,二梳福禄双全,三梳子孙满堂……”
霍颜抱着猫凑过去:“爷爷,您别再给那狐狸梳毛了,天天梳,也不怕把它梳秃了?”
霍老夫人本来正坐在边上念佛呢,闻言插嘴道:“哎呦,你爷爷现在可是把这狐狸当活祖宗供着呢,还一梳健康长寿,二梳福禄双全……这要不是一只公狐狸,我还以为他俩有一腿!跟了他一辈子,对我都没这么好过!”
霍老爷子:“你们知道什么?这是一般狐狸吗?现在全家上下吃喝的口粮,那可都是人家挣钱挣来的!别不知道感恩!”
霍颜:“是是是,咱一家老小现在就靠着这只狐狸养呢!”
霍老爷子:“去去去!把你那猫拿开,别吓着狐狸。”
霍颜不乐意道:“我这猫怎么了?”
霍老爷子:“你那猫太凶!不过我倒是不明白了啊,你之前不是比谁都宝贝这狐狸吗,怎么今儿个有了猫,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这叫一碗水端平,不像您老,偏心眼!”霍颜将虎斑猫往咯吱窝底下一夹,腾出手摸了摸狐狸的头,狐狸眼睛眯起来,吐出半截小小的舌头尖,像个笑佛爷,看得霍颜一阵喜欢,顺手剥了个糖豆喂给狐狸。
虎斑猫冷冷地望着狐狸。
狐狸嘴里砸吧着糖豆子,却像没看见猫一样,甩开毛茸茸的大尾巴跳到一旁窗台上。此时晨光初露,透过窗子倾洒进来,反衬出柔光背景,让狐狸看起来更仙了,一身漂亮的金棕色皮毛油光水滑。
霍老爷子看得笑眯眯的,忍不住感叹:“哎,多漂亮的狐狸啊。”
就连霍颜也看得移不开眼睛,跟着点头附和:“嗯,真是只漂亮狐狸!”
狐狸嘴巴微张,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在窗台上扬起下巴,充满挑衅地看着虎斑猫。
虎斑猫趴在霍颜怀里,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过早饭,霍颜和霍老爷子等人便前往称心楼,今天可是正式营业的头一天,大家未免都有些紧张,朱河临出门前甚至还到狐狸面前拜了拜。
朱河:“狐大仙保佑我,今天可一定不能犯错啊!不能给霍家班子丢脸。”
霍家大院里只留下霍刘氏和霍老夫人看家,然而还没等霍颜等人走进称心楼,霍刘氏便从后面追出来。
霍刘氏:“不好了!不好了!”
霍颜心头一惊,第一反应是霍老夫人不会有个什么闪失吧,结果就听霍刘氏道:“你们,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家里的猫和狐狸打起来了!都快把房子拆了!”
霍颜:“……”
霍颜让霍老爷子他们先去称心楼下板子开业,自己则带着朱江回去。
还没等走进自家院子,霍颜就听里面传出东西倒地摔碎的声音,然后远远瞧见两团影子在房顶飞窜,前面一个金灿灿的,动作敏捷左突右冲的毛团子是狐狸,后面一个灰不溜秋,呲牙舞爪穷追不舍的是猫。
只见狐狸从正房房顶一跃而起,跳到西厢房顶,后爪蹬地时踩塌正房上三片瓦,虎斑猫紧随而至,两只猫前爪一个虎扑,在瓦片上借力,又瞬间跳起,它倒是很矫健地跳上了西厢房顶,可是那正房屋顶却彻底遭了秧,稀里哗啦塌方得更厉害。
狐狸站在西厢屋顶,左右看看,又四爪轻点,踩着内院围墙一路小跑,跳到外院。虎斑猫就跟疯了一样,比狐狸更加生猛,压根省掉了溜围墙这一步,直接从西厢屋顶一个弹跳,飞跃半个院子,落在外院地上。
哗啦——
西厢房屋顶的砖瓦也碎了一片。
狐狸落地后狂奔,虎斑猫追在后面,猫爪子亮出来一下一下地挠着狐狸的大尾巴,偏偏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狐狸顺着马棚的栏杆窜到马棚顶,虎斑猫微眯起眼,一招鱼跃于渊,直接扑向了马棚柱子。
轰隆——
正在马槽子吃草的马儿吓得嘶鸣一声,冲出来,马缰绳拴在马棚另一边的柱子上,这么一拉一拽,彻底将马棚最后的支撑摧毁。
马棚塌了。
刚好目睹这一切的霍颜:“……”
狐狸站在马棚顶,跟着坍塌的马棚一起掉下来,摔了个晕头转向,虎斑猫眸光凛冽,踏着猫步正准备给狐狸来最后收尾一击,然而万万没想到,它正要起跳,猫脖子陡然一紧,竟是被人捏着后颈肉提起来。
猫:“……”
霍颜咬牙切齿地锤了一下猫脑袋:“你这是要上天啊!还能不能好好做只猫了?!”
经此一事,之后霍颜再出门,必然要带着猫一起走,坚决不能把它留在家里。而虎斑猫似乎也只有在和狐狸共处时才会发疯,平时和霍颜在一起,那就是乖乖小毛团,霍颜说让它趴着,绝对不会坐着,霍颜让它往西,绝对不会往东,看得外人啧啧称奇,都夸霍颜这猫训得好。
转眼间,称心楼便开张五天。从营业第一天开始,对面的如意楼就没闲着,不是推出酒水半价的优惠,就是一天连演十场经典套戏,吸引得那些皮影戏迷纷纷跑进如意楼捧场。
而霍家班的称心楼这边,正是应了账房方先生的担忧——无词皮影新鲜了一段日子,渐渐也就失去了吸引力,人们终究还是爱看有前声的皮影戏。
因此,称心楼这边的生意实在是可以用冷清寥落来形容。
方先生几乎是天天掰着手指头算钱,愁得眼睛都快瞎了。
“小姐,新买来的茶叶点心销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烂在库里,还有新雇来伙计们的工钱,加上灯油烛火钱和水钱,再这么下去,估计用不了一个月咱就要关门大吉了!瞅瞅,这还有半个月,又要还圣元钱庄的钱了!这可怎么办啊!”
霍颜抱着猫趴在称心楼大堂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居然还有心情嗑瓜子儿,自己嗑一个,再给猫嗑一个。
春巧在旁边给霍颜倒茶,也和霍颜一样淡定,还安慰道:“方先生您不用急,我们小姐手里有钱呢!开业典礼那天,少帅给的东西随便拿出两样卖了,还不够还圣元钱庄的钱吗?”
霍颜却面色一变,瞪了春巧一眼,“不要瞎说,那些东西可不能动。我留着有用呢。”
春巧不解,“阿颜姐,那些东西不换成钱,留着还能有什么用?”
霍颜吃掉手里最后一颗瓜子,拍拍手站起来,神秘兮兮笑:“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就抱着猫溜溜达达地出门,竟是直接往如意楼去了。
如意楼的伙计们早就接到了徐班主的吩咐,只要以后看到霍家小姐往如意楼这边晃荡,必须立刻找人报信。守门的小伙计本来一直是提着心吊着胆,见霍颜安安稳稳地待在她那称心楼里,这才敢放松两天,谁成想怕什么来什么。
老远看到那小姑奶奶抱着猫溜达过来,守门的小伙计眼睛一瞪,赶紧往楼上跑。
徐金刀正陪着肖旅长在二层看戏呢,听小伙计说霍颜已经到了如意楼门口,便将窗户微微开了一道缝,只见霍颜抱着一只虎斑猫站在街上,也仰起头往楼上看。
目光相对,少女忽然展开明媚笑容。
徐金刀心里莫名一哆嗦。
紧接着,就听少女气沉丹田,站在如意楼门口扯开嗓子高喊——
“徐——金——刀!你——快——还——钱!”
徐金刀:“……”
第53章 官司二
如果问现在北平城谁家的热闹最好看, 人们几乎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还用问么?当然是老霍家和老徐家!尤其是有霍家那位小姐出场的热闹, 那绝对够人们一整年的饭后谈资,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霍颜这一嗓子叫出了气势, 如意街上的吃瓜群众很快围了上来。
徐金刀带着人从如意楼里出来,面色很不好看,“霍家丫头, 你这一大早起的, 在外面胡喊什么呢?”
霍颜笑道:“徐伯伯,刚才我喊得声音还不够大么?您……没听清楚?”
徐金刀冷哼一声,“我当然听清楚了, 但是你所说之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霍颜:“徐伯伯没有欠我的钱,却是欠了我爹的钱,欠我爷爷的钱!”
“胡说八道!”徐金刀这回是真的怒了, 他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能忍霍颜这么久,一来是觉得她不过女流之辈, 二来是在他眼里,她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是她说他欠了老霍家的钱,这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 哪能任凭她胡乱造谣。
徐金刀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帮壮实小伙子撸胳膊挽袖子跳出来,将霍颜围了起来。
原本在霍颜怀里趴得好好的虎斑猫忽然抬起头, 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那些人,一双猫瞳竟把人盯得脊背汗毛倒竖。
好凶的猫……
霍颜见徐金刀要叫人对自己动手了,脸上笑容不再,只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这帮壮实汉子,语气不疾不徐,字字清晰,“徐伯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总不能看我一个小姑娘好欺负,为了不还钱就直接将我打出去吧?”
徐金刀怒喝:“你这小丫头口口声声说我欠你们家的钱,那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欠了钱,又是欠了什么钱!你就当着这些街坊邻里的面,一笔一笔全都把账算清楚了。”
霍颜冷笑:“还用算清楚么,现在每过一分一秒,你都会欠给我们家新的钱。只要你的如意楼还在开张营业,只要你们台上还在演皮影戏,你们徐家就欠我们霍家的钱!”
徐金刀根本听不懂霍颜在说什么,只觉得她在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这时肖旅长也从如意楼里出来,目光赤`裸`地在霍颜身上打量,露出一个略显猥琐的笑容,“霍小姐,我是个外人,不如我来说两句公道话吧。虽然您和少帅……哈!是吧!”
说到这里,肖旅长停顿了一下,给人留下充分遐想的时间,然后才继续道:“但不管如何,您这样也未免太蛮横霸道了些,毕竟现在我们倡导的是自由平等,民主共和,即便大帅在此,也要按照国民政府颁布的法律章程行事呀!总不能凭着特权胡来!”
但凡脸皮稍微薄一点的女孩子,此时被人这么明里暗里地内涵一番,只怕早就羞愤欲死了。但霍颜是谁?她的脸皮厚度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摸透过。
霍颜看向肖旅长,幽幽笑道:“哦?肖旅长,您把话说清楚些,我和少帅怎么了?”
肖旅长哈哈大笑:“这种话还用我说么?大家应该心里都很清楚吧?”
霍颜:“大家心里清楚,我却不清楚啊。”
肖旅长见霍颜咄咄逼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还用我说明白?”
霍颜:“用。”
肖旅长:“……”
霍颜:“怎么?不敢说了?怕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让少帅听见了你的胡咧咧,直接拿枪崩了您?肖旅长既然连自己的话都没办法圆明白,还在这儿装什么青天大老爷?我看您还是一边歇歇吧您!”
“你!你这小婊……”肖旅长气急败坏,手下意识摸向配`枪,但是顾及到周围人太多,而霍颜又的确和少帅关系匪浅,才强行忍住,将后面的字吞下去。
霍颜:“不过呢,肖旅长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在理的,现在民国了,我们要遵从法律,要按规章制度办事!您说对不对呀,肖旅长?”
肖旅长冷哼一声,干脆不再接霍颜的话。
徐金刀不耐烦道:“霍家丫头,你也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明说吧!也别耽搁我们两家做生意。”
“看来徐伯伯是真的不明白?哎,您平时忙着赚钱,好歹也该多关心关心时事啊。”霍颜说着拿出一份报纸,递给徐金刀。
徐金刀看了一眼,一脸狐疑地接过。
霍颜:“看见这报纸上的新闻了吗?早一个月前,国家最高法院颁布了《著作权法》,颁布当日即开始生效。这著作权法是什么呢?就是说呀,所有具有独创性的作品,著作权都归创作者所有,别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使用,否则就是侵权,要赔钱的!”
徐金刀低头看着报纸上的新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霍颜:“所以您现在明白了吗?如意楼自重新开业以来所表演的皮影戏,用的都是我爹和我爷爷写的唱词戏本,虽说故事都是那些老故事,但里面诸多精彩诙谐的对话和细节,大多出自我爹或是我爷爷以及我□□爷爷之手,都是受《著作权法》保护的。所以您这次要将侵犯我们家三代以内独创戏本的赔偿拿出来,并且承诺以后不许再用我霍家的戏本子!至于霍家世代祖传的那些更老的戏本,我们也就不再追究了,也算是全了我们两家这多年的交情。”
徐金刀明显被霍颜这一手弄得方寸大乱,他沉吟片刻,才淡淡道:“烦请霍小姐在此等候片刻,容我们回去商议一下。”
霍颜很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嗯,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