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颜替它将门栓打开,虎斑猫竟是连看都没有看霍颜一眼,就这么顺着推开的门缝出去了。
看着落寞的猫背影渐行渐远,霍颜忽然觉得,心里怪闷得慌的。
只怕……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
毕竟又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一个女人几次三番的拒绝?就算是天仙也忍不了吧?
更何况,她又不是天仙。
霍颜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然后将自己关进书房,继续雕刻准备给尼尔顿的一百零八将影人。
魏小千站在称心楼门口打了个哈欠,对大门另一边的周可温说:“哎,老周,你发现没发现,最近霍小姐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周可温歪歪斜斜顶着一顶破济公帽,习惯性地搓着身上的老泥,懒洋洋地问:“哦?哪里不太对劲呀?”
魏小千:“看着好像心情不太好呢,看起来超凶,已经在戏楼里发了好几次火了。而且这两天好像也没见到我大哥。”
周可温终于搓了个泥丸出来,用手指弹飞,漫不经心地再换另一只手搓,淡淡道:“霍小姐我是不知道了,但是谢时那家伙在干什么,我却能算出来。”
魏小千:“哦?他干什么呢?”
周可温一掐指,闭上眼睛神神道道地嘀咕了一会儿,才伸手向西南方向一指,摇头晃脑道:“先天兑西方,后天坎北上,此行三五里,有人要遭殃。”
如意街西南方向大概三五里的距离,正是凤翔金店所在位置。
今日生意空闲,凤翔金店的伙计本来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忽然见一队荷枪实弹的大兵冲进来。
两名士兵将一把椅子放在金店正中,谢时阴沉着脸,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也不说话。身旁副官给他递上一个小小的金属盒,看上去像是市面上那种西洋式的金属香烟盒。
谢时垂眸,从里面拿出了一片类似于树叶的东西,放在嘴里面无表情地嚼。
凤翔金店的小伙计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让人去偷偷请钱掌柜,然后上前小心翼翼地问话:“军爷,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副官冷着脸:“你们掌柜呢?”
小伙计:“马上,马上就来!已经叫人去通知了。”
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凤翔金店里的伙计们全都噤若寒蝉,时不时往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爷身上瞄上一眼,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时面无表情地又从金属盒子里拿出一片绿色叶片,放在嘴里嚼。
天老爷啊,这哪儿来的煞神,真是太可怕了!老远都能感觉他身上冒出的凉气儿呢!
钱掌柜满头大汗地赶到店面,一看到满屋子的灰蓝色军皮,就有点打怵,强自镇定道:“小的就是这家金店的掌柜,各位军爷,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副官:“你就是钱掌柜?”
钱掌柜;“正是,正是……”
副官:“你可知道最近犯了什么事儿?”
钱掌柜冥思苦想,“我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真的没犯什么事儿啊!要不军帅给我提个醒,您说我该犯点什么事儿啊……”
副官看向谢时。
谢时沉默地从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拍在桌上。
钱掌柜凑过去仔细看,竟是一张称心楼的戏票。
这这这,这算是几个意思?他最近也没去过称心楼听戏啊?
谢时微微皱眉,显露出不悦。
钱掌柜都要吓哭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位爷的心思可太难猜了,这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谢时见钱掌柜不开窍,终于大发慈悲地决定给他一点提示,手放在桌上,曲起修长的食指,在戏票上敲了两下。
钱掌柜没看懂。
谢时又敲了两下。
钱掌柜这才注意到,戏票上印着“霍家班皮影”几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谢时指尖敲击戏票的位置,刚好就是那个“霍”字的位置。
钱掌柜:“您是说……霍家?”
谢时抬起眼皮,淡漠地看着钱掌柜。
钱掌柜脑子飞快地转,忽然想起称心楼刚开业时,这位少帅好像是携带重礼亲自上门给霍家撑场面的,他眼珠一动,竟有了一种大彻大悟之感。
钱掌柜眼睛微微瞪大:“霍家小姐?”
谢时简短而幅度微小地点了下头。
谢时:“嗯,我的。”
钱掌柜:“……”
终于到了和钱掌柜约好的和他小儿子见面的这一天。
霍颜懒懒的提不起兴致,但是既然答应了别人,总不好爽约,她稍作修整,坐上马车前往五味斋。
钱掌柜早就在五味斋大门口等候了,一见了霍颜的马车,便十分殷勤地迎上来。
霍颜下了马车和钱掌柜见礼,“钱掌柜,让您久等了。”
钱掌柜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霍小姐请吧,包厢我已经订好了。”
霍颜:“贵公子已经到了?”
钱掌柜:“啊……哈哈啊,是啊!”
霍颜总觉得这钱掌柜今天看上去颇为古怪,一脸狐疑地跟着他进了五味斋。
钱掌柜在包厢门口便止步不前了,回头对霍颜说:“霍小姐,您请进吧。”
霍颜:“钱掌柜不进去吗?”
钱掌柜:“哈哈,我,我就不进去了,不进去了。”
霍颜心中疑问更甚,却不知道这钱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推包间的门进去了,结果就看到那隔着屏风凭窗而立的男子背影,脑子里率先蹦出的声音就是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情绪激动的声音——哎呀呀好一个顶天立地猿臂蜂腰的七尺男儿郎啊!
霍颜试探地叫了一声:“钱公子?”
屏风后的人影动了一下,缓缓踱步而出。
霍颜看到谢时的瞬间,差点把自己的魂都吓飞了,向后退了两步,见了鬼一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时走到霍颜面前,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情,说话的语气也是平静无波:“霍小姐,我反复思考过那日你同我说的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得十分有道理。”
霍颜眨巴眨巴眼。
所以大兄弟,你都想通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啊喂?
谢时继续:“但是天下之大,能找到待霍小姐胜于我待霍小姐之人,却不容易。今天霍小姐要见的这位钱公子,只因我三言两语便知难而退,可见心志不坚,绝非良配。未免日后再有类似情况,我会亲自替小姐验明,不论小姐愿意与否,只要小姐一日未遇见命定之人,我便一日不放弃求娶之心,告辞。”
谢时说完就要往门外走,霍颜发了半天呆,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怒气冲冲追上前两步,抬起一脚踹在谢时后屁股上,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鞋底印。
你他妈有毛病吧你!有你在这里搅局,谁还敢给我当上门女婿啊?
谢时被踹得向前快走两步,步履却丝毫未乱,还能手碰军帽,侧过头向霍颜行了一礼,待转身之际,唇角微勾,眼带笑意。
若是有一天,她能遇上比他对她更好的人,他甘愿默默离开。
但是她会遇到吗?
不可能的。
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比他对她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副官:少帅,您这裤子脏了,我拿去给您洗一洗吧?
谢时:【死亡の凝视】
副官:……
第90章 相亲二
钱掌柜当天晚上就让人送来了如意楼的股份让渡书, 而且居然没向霍颜要半毛钱。霍颜看着那些文书, 再想到钱掌柜那精明的性子,不禁心生同情。
这得是让那姓谢的吓成什么样啊, 连钱都不敢要了?
霍颜将股权折成现大洋,吩咐朱河第二天给钱掌柜送去。该占的便宜她一点不让,不该她占的, 她也绝不贪图。
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自从钱掌柜之后,便时不时有人上门说亲,都争着抢着要将自家儿子入赘给霍家。直到霍颜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 却为时已晚,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安排了十几场相亲。
“爷爷,您这是干什么呀!现在家里这么多事没料理,我哪有心思招女婿?你就算给我找, 也要等到我忙过这段时间吧?”
霍老爷子自从一次和媒婆密谋寻找适婚良家子弟被霍颜逮到,就开始破罐子破摔,越发肆无忌惮地发动起霍家上下, 共同给霍颜物色良人。
此时霍老爷子正将一沓男孩子照片摊在桌上,拿着放大镜挨个看, 听霍颜在旁边抱怨,眼睛都没抬:“哎, 事情哪有忙完的时候?总是一样完了又来另外一样。你就专心做你的事,我和你娘自然会好好帮你找的,到时候你再相看, 看看哪个合心意。”
霍刘氏也在旁边帮腔:“是啊阿颜,这些事就交给我们,你不用操心。”
霍颜默默瞥了一眼院子里的虎斑猫,再看了看霍老爷子这几天当宝贝一样珍藏的照片,友情提醒:“那什么,爷爷,娘,你们记得把照片收好了,别回头被那些猫狗什么的叼去。”
回到称心楼,霍颜远远看见门口的周可温和魏小千,很是满意,只是目光落在周可温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时,不禁皱眉。
霍颜:“周可温,之前不是在李氏绣庄给你订做了两套新衣服,你怎么还穿这个?”
而且又变得脏兮兮,像个要饭的。
周可温:“霍小姐,这你就不懂了,我这样好看的长相,不弄得邋遢一点,岂不是为祸人间?”
霍颜很意外:“哦?可是我觉得,你并没有沈二爷长得好看呀,人家却很爱干净呢。”
周可温噎了一下,他看得出,霍颜说这话是认真的,并不是什么激将法。
等霍颜进了称心楼,周可温转向魏小千:“她说我还没有那蠢狗好看?”
魏小千幸灾乐祸,“早就说了,让你别那么自恋。”
周可温很郁闷,没精打采地回霍家,准备洗澡换衣服,让霍颜见识一下九尾狐的威力,却不曾想正撞上准备出门的霍老爷子。
“老爷子,您出去呀?”周可温笑着和霍老爷子打招呼。
霍老爷子见了周可温,尤其是看到他那张脏兮兮的脸,面露不喜之色,强扯出一个笑容,“周先生,您今年多大了?”
周可温一愣,“二十三……”
霍老爷子:“哎,那怎么还没成家呀?”
周可温:“之前在外漂泊,一直没有顾上……”
霍老爷子:“不如这样,我给你介绍一个姑娘,长得好看,又聪明,家境也好,就是有一样,因为那家没有儿子,想要找个入赘女婿。”
周可温脸忽然红了,垂眸敛目:“霍老爷子,这……我只怕是有些配不上的,但是如果您不嫌弃……”
霍老爷子:“喏,就是街角那家皮货行家的小姐,如果你愿意,我明儿个便帮你上门说和。他家做狐狸皮起家的,南京政府很多高官太太都向他家买货,可比我们这穷戏楼赚钱。”
周可温:“……”
这是,被变相下了逐客令了吗?
为什么做人和做狐狸的待遇差别这么大?
老爷子你快认真看看我,我是狐狸啊狐狸!
就在周可温为跳楼般的心理落差而持续情绪低落时,霍颜终于从霍平文那里弄到了如意楼的账本。
“阿颜啊,你三堂伯我为了搞到这个账本,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呀!那徐金刀信不过我,总是躲躲闪闪藏着这本真正的内部账本,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这半年多竟然一直背着我们瞒报收益!还偷税漏税!哎,我现在看了这本账,可是更加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了,快点将这烂摊子交给你,我也落得个清净。”
霍颜接过账本,随手翻了翻,点头道:“三堂伯辛苦了,您放心,答应您的事,我绝不会食言。您向高利贷借的那六千块大洋,我已经替你们还上了。”
霍平文一愣,“啊?还上了?你知道找什么人还吗?”
霍颜笑了:“出来在街上混迹,又是开戏楼的,这点事还能打听不出来吗?倒是我这做小辈的有句不中听的话想要和三堂伯说,日后做什么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见不得光的事情尽量还是少做。”
霍平文点头,“是是是。”然而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哎?阿颜,我怎么,怎么突然觉得我好像钻进一个套儿里了?”
霍颜挑眉:“啊?什么套儿啊?”
霍平文越想越不对,“你等等,我怎么觉得,好像这一切从头开始都是你算计好了的?我得捋一捋!首先,那天你们一家出门放风筝,家里一个人都没留。接着,你那不争气的堂哥就从外边儿听说,有个英国领事要出一万块大洋找人做皮影!再然后,我就起了歪心,偷偷溜进你家,偷了你书房里的皮影样子……然后我他妈就惹上了一身事儿,真是一环套一环,越来越倒霉。”
霍颜看着霍平文,笑而不语。
霍平文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霍家小辈,看她那脸上挂着的笑容,越想越邪乎,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就说为什么好端端的皮影样子,你画完了不说收好了,非得那么大大剌剌摆桌面上!合着都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嘿!你这丫头,咋就这么黑心肠呢!啊,你就眼瞅着我们往坑里跳?”
霍颜终于绷不住,哈哈笑出来,也不掩饰了,“三堂伯,这话您可就不太讲理了。那皮影样子是摆在我自己家的,谁能想到您又是翻墙又是撬锁的,隔山倒海的来偷啊?”
霍平文无言以对,只能向霍颜竖了竖大拇指,“行!服了!三堂伯服了你了还不行么!以后我可不敢和你斗,你这丫头心忒黑!手忒狠!人忒精明!我看啊,那徐班主,也迟早要栽在你的手里头了。”
霍颜:“呦,三堂伯过奖,您这么夸我,我都怪不好意思的了。”
霍平文早就知道,霍颜是个软硬不吃脸皮厚如城墙的主,索性也厚起脸皮,“阿颜啊,无论怎么样,三堂伯还是要谢谢你,没有赶尽杀绝看着我们被高利贷逼死。如今三堂伯也没有什么出路,就想来问问,还能不能投奔你,在你这里混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