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房间里现在只有她和小丑两人,躺在墙角的女孩子已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了,然而在她过分敏锐的感官之下,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里有四个人。
——既然活人只有两个,那么剩下的两位又是谁?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细语地陈述着某个听起来很荒谬的事实,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因过分愤怒和悲伤而留下的一点哭腔的余韵,但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却相当冷静:
“要是过会儿你倒霉了,先生,那就真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作孽太多,报应不爽。”
那把银刀是她的护身符。只要它还在菲奥娜的身上,那么她就可以通过预支未来运气的方式逢凶化吉,毕竟等价交换,一物换一物,要想逢凶化吉,就需要过量的运气,对于不靠吸取别人运气的正路上的通灵者来说,多余的运气还能从哪儿来?只能从未来预支。
可是当护身符被外人触碰的时候,尤其是对于金属刀具类的护身符来说,它的另一层功效便会显现出来了:
血光之灾,报应不爽。
如果此刻拿了她的刀的人是个好人,那没什么,顶多倒霉几天就是了,可是如果拿了她的刀的人是个像她面前这种恶贯满盈的家伙的话……会怎么样呢?她也不知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小姑娘,你要不要猜猜我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小丑突然换了个话题,准备要把那套最经典的伤疤的故事用在菲奥娜的身上了:“我以前有过妻子,我很爱她,她和你一样漂亮。”
“她赌博,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却无力还债,那些来讨债的人便划花了她的脸,可是我们没钱医治,她受不了了。我想让她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伤疤,就把剃刀放进了嘴里,可是她却不能忍受再看到我!”
“真是可笑啊,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他看着面前明显被他的故事打动了的小姑娘,在心底露出个嗜血的笑容来,甚至隐隐带了点癫狂的快意:
看看,看看!大名鼎鼎的忒弥斯,还是个小姑娘呢,多容易上当,随便讲个故事就能打动她!
其实菲奥娜还真信了。毕竟她涉世未深,还是个预见到了会被恩将仇报都会依然伸出援助之手的、心怀光明与正义的小姑娘。
——她差点就要被小丑的话骗到了,如果没有死去的亡灵作祟的话。
菲奥娜正准备搭话,突然就看见那个早就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女孩子以活人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姿态抬起了头,姿态诡异得让人心口发凉,那具不带一丝活人气息的尸体用充血的、凸出的眼珠紧紧盯住了菲奥娜,残破的声带嘶哑地怒吼出声:
“别听他的鬼话!!”
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菲奥娜看见了她脸上那道贯穿了整张脸的、深深的血痕!
那声音凄厉绝望,甚至隐隐带有一点另一位俄罗斯女音的回响,标准的美音和俄罗斯的异乡口音叠加在一起,两道死人的声音回响在这个剧院里,成功地让小丑都停下了讲述他的故事,菲奥娜这才敢确定这声音已经不是“只有通灵者才能听见的死人的声音了”,那种怨愤和怒火甚至穿透了生死之隔传到了现实世界中的她的耳边。
她微微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那具尸体:“你……”
这已经完全不是“活人”的声音了,更不是“死人”的声音,硬要说的话,这是一种不得安息的愤怒和怨恨、悲苦和绝望凝结成的灵魂的声音。枉死的圣彼得堡年轻女巫的魂魄带着横生的怨气与愤恨,飘荡了数月都不得安生,终于在这一刻魂魄显灵。
而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击中了菲奥娜。她瞳孔紧缩,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还不忘向着角落里那具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的少女的身体嘶声喊道:
“快后退!!”
恶贯满盈的人随意触碰通灵师的幸运物和护身符会有什么效果?也不会有太大效果的,最多也就等于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而已。然而对于小丑这种身负数都数不清的血债,有无数普通人含着血泪、日日夜夜盼着他遭报应盼着他能够锒铛入狱伏法受死的混蛋来说,只要轻轻、轻轻地推上这么一下——
就在这一刻,八位圣彼得堡女巫倾尽全力许下的“让他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所有报应全都于某一刻应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以命偿命”的诅咒终于应验了。
小丑刚想后退,就被从后面扑上来的死人尸体给压了回去。金发少女的尸首僵直着腿从地上一跃而起,那张带着诡异血痕的脸直直对上了他的,明明她已经断气许久了,却还是能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成功地让为非作歹杀人放火这么多年了的阿卡姆首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心里发凉。
下一秒,他们头顶的吊灯突然毫无预兆地断裂了链子,巨大的灯架从天而降,险之又险地擦过菲奥娜的脸,将小丑生生钉在了地面上,那可是几百斤的上好的水晶枝形大吊灯,就算他本事通天,有起死回生的好把戏,没法让这个人彻底把命交代在这里,那横贯了他胸口的吊灯枝子也能让他大伤元气。
这就是报应。
——但凡你为过恶,又不知悔改,那么报应不爽,天理昭昭,鲜血与尸骸将会长久地、永恒地跟随着你!
第31章 有话好好说
认真算起来的话, 菲奥娜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把小丑给死死钉在了地上的根本就不是她的手笔, 她眼下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只是用她的那把银刀护身符起到了一点很微末的推动作用而已。
可是危楼将倾, 大厦欲倒,悬崖将坠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都是一个道理的么?危急关头,差的就是那轻轻推一下的、拉一把的手。要是曾经做过的好事多,那此刻就是受人援助脱离险境的时候了;要是曾经做过的令人发指的事情太多了,那眼下就是一报还一报的好时候了。
那个吊灯掉落的时候声势浩大的很,哪怕只是吊灯枝的末端远远地擦过了菲奥娜的脸,那被搅动得几乎都能化成风刃的空气都能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红痕来。
不过此刻菲奥娜完全无暇去顾及自己的脸了。她颤抖着双手爬到远处躺着的少女那里,往她的胸口和鼻子下一伸手, 才发现这人果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丁点儿心跳和热乎气都没有。
眼下这破旧的剧院里只有菲奥娜自己一个百分百的活人。小丑被吊灯钉在了地上, 生死不明;格林女士的养女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就好像刚刚那具还能活动、将小丑推到吊灯下面的尸体是她的错觉一样。在这个只能依稀辨认得出当年奢华盛况的荒废许久的剧院里,她仓皇起身, 四下环顾,却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第三、第四个人的存在了。
天将破晓, 一颗闪亮的启明星已经挂在了深蓝的长空。些微的晨光穿透了破碎的玻璃彩窗照射进来,将室内的情形照得更加清楚了。年少的通灵者在满地的鲜血里沉默了良久,才在蝙蝠侠破窗而入的一瞬间, 无声地落下两行清泪来。
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她一直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几乎都要让布鲁斯担心她是不是有了PTSD了。他思前想后,发现自己还真的不知道应该在此时说什么,便伸出手去拍了拍菲奥娜的背,这已经是他在蝙蝠侠这个身份下能表露出来的最大程度的柔情了。
迪克在一旁胃里直泛酸水:人和人的待遇果然不一样,这么多年来B都没这么安慰过我们,这是要转型了吗?
不过几分钟后布鲁斯就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还是那个从某些方面来说不通人情地让人牙根发痒的独/裁者,暴君程度比起达米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菲奥娜都办好入院手续躺在病床上开始养伤了,他还要来看她,目的甚至都不是为了探病,只是为了问她一句:
“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
菲奥娜已经在闭目养神了,听到了这句话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轻声道:“先生,我本领微末的很,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吗?”
蝙蝠侠被她这么一问问得直接沉默在了原地,毕竟菲奥娜的实力真的是太微妙了,上下波动起伏不定,说强也强说弱也弱。要是说她跟这件事没直接关系,他是信的;但是要说她清清白白,跟小丑之死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纯粹就是在骗鬼吧?!
“再说了……”菲奥娜轻声笑了笑,温柔和缓的声音里却带着相当凉薄的寒意:
“如果我有这个本事的话,他还能活到现在?我肯定早就让他血债血偿了!”
蝙蝠侠刚想劝她不要这么激进,可是转念一想,她既不是蝙蝠自家的人,又刚受了惊吓,身为小丑绑架事件的受害者此刻说句重话也是正常的,便没有多说什么,略一点头示意权作告别就从窗户里跳出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菲奥娜说话从来都算话。
菲奥娜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她之前被击中的颈部一直感觉很沉重,太阳穴还有隐隐的阵痛发作。经过专业的医师检查之后确诊她有了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一天。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从来没跟人说过,在她发烧昏迷的那晚,她不仅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还隐约看到了另一帮人马,而此刻,这帮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类型的人都完全不同的家伙们又一次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的梦里了。
这些人几乎全都是女性。她们身穿和菲奥娜母亲身上的长袍制式不同、明显更为现代和时尚一点的黑色的衣裙,手持火炬沉默地围成一个圆圈,周身萦绕着某种和她的母亲有着某种微妙的相似点的气质,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抬起方才始终在凝视水晶球的浑浊双眼,对她的母亲许诺道:
“……会有人保护她的,菲德丽丝,你不要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这是菲奥娜第一次听见自己母亲开口说这么长的句子,而且还得知了她的名字,菲德丽丝,此刻她的身上依然穿着那件雪白的长袍,眼睫上还有一片未曾化开的雪花,足以得知这里有多冷了:
“世界上哪个母亲,不是在为自己的孩子作着注定落空、又过分长远的打算的呢?我这次前去对抗黑魔王,怕是九死一生,再也回不来了。我自个儿倒是不怕死的,可惜了我的菲奥娜……她还这么小啊。”
这位最终在后世巫师的和平史书里占据了一个角落、能够在战争绞肉机里留下自己姓名的法力高强的女巫,在此刻已经完全抛弃了那些外力强加给她的光环和头衔。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的她哽咽着说出了自己唯一担心的事情:“她还这么小,我怎么放心的下?”
“你就安心吧,菲德丽丝,会有人保护她的。”那个抱着水晶球的老妇又重复了一遍,坚定地开口复述着她刚刚在水晶球里看见的未来:“这个人会在生死关头挽救她,在日常生活中教导她,会成为她人生路上的引路者,会为她带来知识和光明。”
“所以啊,你就放心地去吧,菲德丽丝!不要害怕,只管往前走就是了,我们也会永远在你身后,跟你一起去的!”
——如果菲奥娜的见识更为广博一点的话,如果巫师界不那么努力封锁自己的消息的话,此刻菲奥娜就应该能认出来,这一圈手持火炬沉默站立着的,全都是神秘协会“金色黎明”的那一批特殊的成员。
这是个历史悠久的组织,它基于一份名为Cibpher Manuscripts的手稿而成立。金色黎明一开始结社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研究塔罗牌而已,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多的通灵师开始将这里视为“神秘学的大本营”之一,甚至以能够加入金色黎明为荣。
在金色黎明成立的这么多年里,它经历过凋敝,也拥有过繁荣,但是最严重的一次对神秘学的毁灭,恰恰发生在金色黎明结社不久之后的那一场战争里:
第一次世界大战。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不管哪个世界都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影响,因此金色黎明在成立不久之后,就收到了来自具有远见卓识的通灵师和亲麻瓜派的巫师的橄榄枝:
我们都是拥有某种程度上的“超自然力量”的人,为什么不能紧紧团结在一起,将这份力量用于阻止战争?为什么不能为世界未来的和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为什么一定要躲在保护罩下苟且偷生?
这是神秘学史上、是巫师史上、也是不能被普通人所知的正史上仅有的一次跨界合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金色黎明接纳了有史以来第一批也是唯一的一批拥有着“通灵师”和“巫师”双重身份的人,而曾经的德姆斯特朗毕业生菲德丽丝,在时隔多年后,想要去阻止第一代黑魔王又担心自己的身后事无法得到妥善处置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去向金色黎明的这帮特殊编制成员求助。
菲奥娜猛地睁开了眼,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在刺客联盟的这些年,真的能算“得到教导”么?塔利亚对她不管不问这么多年,真的能算是她“人生路上的导师”,能“为她带来知识和光明”么?更别提在刚刚的生死关头,救了她的根本就不是刺客联盟的力量,而明显是诅咒应验了的结果。
天赋惊人、直觉准得能气死大半通灵师同行的年少有为的“忒弥斯”,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未来的道路来:通灵这件事,到底可不可信?
她还在医院里思考“未来何去何从”,还有“这条路究竟能不能走下去”诸如此类的问题呢,另一边外出负责调查当年旧事的扎塔娜也终于回到了黑暗正义联盟。她的队友们一窝蜂围上来问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只见她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随即她对着周围竖起耳朵想分享信息的队友们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我是查到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
“但是诸位,抱歉,此事事关重大,为了保护当事人,不到紧要关头我就不能说出来。”
次日傍晚,菲奥娜在接受过复检,确认了自己身体倍儿棒能一顿连吃三碗饭之后,便开开心心地回到自个儿的花店去了,毕竟她还有猫要喂,结果刚走到花店门口,就被两个抱着手臂对峙的人给吓了一跳:
这两人不正是她的三花——不对,是那位没有名字不吃妙鲜包身高一米八骑着机车隆隆逃走的先生,还有她的大橘——不对,是蝙蝠侠!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眼下十分僵硬,有种即将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苗头。要不是菲奥娜在门槛里埋了卢恩符文,眼下这两人对峙的气势就足够不怕死的市民来围观一波了。
菲奥娜想了想,觉得既然他们现在还矗在自己的花店门口,自己身为花店的主人就有调节气氛的要务,便走过去清了清嗓子柔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