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原本才稍稍放下了的一颗心瞬间又立即提了起来,惨叫了一声跌坐回椅子上,半响不能言语。
这分明就是被卫安料中了,这些人,是奔着卫家来的,又听卫瑞说,沈亮是一路从北城杀过来的,诸如钱士云家和大理寺卿家,都已经被料理了一遍了。
外头血流漂杵,血腥味都已经顺着雨水扑进了众人鼻尖。
三夫人打了个哈欠,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是不怕了,抓住了重点,立即出声:“是哪帮人马跟他打起来了?”
“还不知道。”卫瑞老实的摇头,见她们失望不安,又看向卫安道:“姑娘,何胜说,他观察半天,觉得或许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五城兵马司……
卫安不知怎的想起楚景行来,微微点了点头,而后镇定吩咐:“就照着我们之前的计划,若是他们想要强攻……”
卫瑞便冷笑了一声:“我等誓死守姑娘们周全!”他压低了声音:“已经照着姑娘之前吩咐的,谭喜何胜各自分别从保和镖局和福顺镖局借了四十人来,都是极好的镖师,手段功夫都是了得的,那些锦衣卫前脚散,后脚谭喜就想法子把人弄进来了,咱们手里又有火油,弓箭……”
卫安便扯了扯嘴角,让他仍旧往前头去了。
二夫人面色呆滞,半响反应不过来。
还是三夫人反应的快些,看了一眼隔间,压低了声音问卫安:“小七,原来你早已经想好了法子应对了?!”
难怪她根本就不怎么急!原来是早有法子!
卫安便摇了摇头:“只是以防万一,没料到真的用上了。”
但凡是皇帝,就没有喜欢承认自己是错的的,隆庆帝却承认的这么干脆,一开始她便觉得这里头有鬼。
果然,隆庆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要给明家平反不假,可是他也没想让卫家继续活着,好在天下人跟前明晃晃的提醒他这个皇帝做错过大事。
能借着楚王的手除了他们卫家,又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除去小动作不断的楚王,一举两得。
帝王心术,鬼神莫测,果然如此。
卫安反应过来,又看了二夫人三夫人一眼,温和的抿了抿唇笑起来:“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我早有预料,也未必就能万无一失。要劳烦二位伯母担惊受怕,是侄女儿的不是。”
这个时候,哪里还能说那些。
二夫人无奈叹口气,握住她的手,久久才纠结的摇头:“这也怪不得你。”
要怪,实在怪不着卫安一个小孩子。
三夫人就更明白这个道理了,何况责怪也是于事无补,不如面对,她咬着牙抱着一丝期冀:“五城兵马司既然来了,想必事情还有转机……”
卫安点头,转头就见婆子们都按照她之前的吩咐把孩子们都给领过来了,就冲着她们微微一点头,让婆子们把她们都领进屋子里。
这个时候,街上更多死伤,逃是不要想了,还不如聚在一起,若真要死,说不得还能得个干净。
才安顿好,外头的厮杀声就更大起来,内城那边隐约还能看见冲天的火光,卫安安抚好三夫人和二夫人,没有犹豫便大步去了前院。
“当心邻家。”她一面走一面吩咐:“我们这里久攻不下,怕是他们会从隔壁王翰林家下手,从王翰林家里翻墙进来,备好滚油!”
林管事边走边连忙应下,又催促她回去:“姑娘您何必出来,还没到这个地步呢,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的……”
外头厮杀声不断,定北侯府厚重的朱红大门已经被撞的木屑四溅,看样子五城兵马司并没占多少优势,沈亮这个人看似草包,竟还不是草包到底。
卫安冷眼看着门终于被撞出了一个大洞,立即吩咐:“让开,泼油!”
厨房从下午开始便开始架锅熬油了,一锅锅热油被烧的滚烫冒泡,此刻提上来,犹自还冒着热气,趁着门被撞开,训练有素的镖师们一桶一桶不要命的往外泼油。
外头顿时响起无数哀嚎声,前赴后继进来的士兵们踩着前头的尸体不注意便摔了一地,触及地上的热油又忍不住鬼哭狼嚎的喊起来。
卫安冷着脸吩咐人放箭。
放的都是火箭,趁着风势,又有火油热油助长,熊熊烈火烧起来,一时把定北侯府和外头拦成了两个天地。
卫安目光冷淡的看着那些想尽法子要钻进来的又被谭喜等人毫不留情打死的兵士,半分表情也没有。
良久,闯进来的人渐渐少了,外头喊声却又震天。
何胜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兴高采烈的跟她禀报:“姑娘!没事了!林三少来了!”
从隆庆帝下诏令林三少去护送郑王回京,算一算已经二十余天,他确实也该回来了,卫安闻言松一口气,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次笑。
幸好,不会死了,至少,现在死不了了。
而现在死不了,她以后就更不会死,谁也不能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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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懂事
这一夜京城大户人家死伤颇重,定北侯府隔壁王御史家一连死了十数人,听说里头还有年纪小被仆从抛下了的主子。
外头哭声一片,定北侯府气氛也并不大好。
定北侯府有卫安提前做了准备,主子并没一个损伤,可是随同抗敌的却多有伤亡,谭喜请来的镖师死了四个,伤了六个,何胜请来的亦有两个死了,三个重伤的。
余下的还有自己府中的下人,也伤了许多人。
卫老太太还未回府,家中情形未定,可是秩序却还是需要维持,三夫人和二夫人咬咬牙打点起精神来,不用卫安再说,自己两人便商量了,让林管事和大管事邹大管事并卫瑞三个人将名单都记下来,赔偿一大笔厚厚的安家银子。
卫玉攸已经全然没力气闹了,只是握住三夫人的手害怕:“娘,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呀?”
她会这么问,是其中出了点岔子。
昨夜闹的最厉害的时候,她让自己贴身的乳娘出去报信,差点儿让卫家布置最薄弱的地方暴露于人前。
这简直就无异于自寻死路,三夫人当场便懵了,看着那个被邹大管事捉回来的乳娘气的发抖,问明白了是女儿做的之后更是气的差点儿昏过去。
当时情形千钧一发,卫玉攸这么做,实在令三夫人气的脑子空白,一时竟懵了,加之后来外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她一时没能顾得上女儿,直到如今才算是松了口气了,听了她这话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的问她:“你是不是没脑子?!若是你乳娘昨晚真出去了,那你才是真死透了!”
三夫人是真的生气,她还从未对卫玉攸如此疾言厉色过,这回却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问她:“不过就是你瞧着小七忽而比你好了,你心里不好过……”
“可我教过你多少次,你有爹有娘,我们纵然不那么有权有势,可待你却着实是好的,你要什么不依着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要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听人家怂恿?!”
长宁郡主一回来就在卫玉攸身上下足了功夫,她对卫安的消息,大多数都是从卫玉攸乳母那里听去的,后来连卫玉珑,也逐渐跟卫玉攸熟悉了起来。
这些卫玉攸自己都知道,可她瞒得很好。
女孩子的小心思总是来的,莫名其妙又汹涌,她渐渐跟卫玉珑走得近了,就是觉得卫安如今在家中地位把满府的女孩子都比了下去,所以在想着找同盟罢了。
可是她毕竟还小,是个实打实的娇滴滴的内宅小姐,只是面上瞧着厉害而已,而一旦有人要利用她,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三夫人很失望:“你知不知道,人家早已经把你打听的清清楚楚了,你那乳娘,早不是你能使唤的动的了,不过是被人埋在你身边的棋子罢了,亏你竟一点儿都没发觉,还自命不凡!昨晚你竟还自作聪明的告诉她你们藏身何处,北面那边因为有湖而守的人少……”
卫玉攸满面羞红,握住三夫人的胳膊颤抖的厉害:“我……我也是听她说,只要我们说了,王爷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乳娘分明说,只要他们把卫安交出去,楚王是不会对卫家怎么样的,不仅如此,爵位也能叫她父亲三老爷一同袭了,她又见家中情势紧急,外头叫喊声不断,才听了那乳娘的。
现在她已经知道错了。
可是心头那一点隐隐的不舒服,却还是随着三夫人的这番斥骂而一点一点的,又重新堆回了心底。
三夫人狠狠戳了她一指头,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半响才咬着牙,无奈冷笑,很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素日都是我太纵着你了,你也不要老盯着人家的风光,多想想人家的艰难才好。老太太去宫里的这几日,安安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看不见?每每有事,顶在前头的是谁?攸攸,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没有不疼你的。可是,你也大了,也当睁开你的眼睛想想到底这辈子该怎么活,别叫那些小心思害了你。做人……总得通透豁达一些才过的好,这回你是犯了大错了,等老太太回来罢……”
一味的纵容娇宠未必能把孩子养好,三夫人算是看透了。
卫玉攸铁青着脸攥着自己的帕子,只觉得后槽牙都咬的泛酸,一低头眼泪已经唰唰的下来了。
孔嬷嬷便忙着开解哄劝,好容易把这位小祖宗哄好了,让人领着到后头去,才叹了口气给三夫人奉上了一杯茶:“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太太也别指望一口气能吃出个胖子来,有什么道理,还是慢慢教罢!”
三夫人站在廊下指着外头问她:“瞧瞧这外头的断壁残垣,再瞧瞧小七……我说实话,便是我这个当娘的,心里也恨这个女儿恨得牙痒痒,她昨晚因为她那点儿嫉妒心,差点儿就害死了一家子人。人心都是肉长,这么久以来,小七为她做的也够多了……”
能让的,能给的,都给了。
卫安永远是面上瞧着冷,可是做的事却从来都是软和的。
孔嬷嬷便叹息着应了一声,又道:“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才能风停雨歇……”
风停雨歇啊,三夫人如今最想听见的莫过于这四个字了,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斩钉截铁的吩咐下去:“给我听清楚了,家里如今内忧外患,若是再有不听命令私自与外人接触的,私自想要出门的,不管是谁,尽数给我发落了!还有,把五姑娘那里给我看住了!她留着让老太太回来发落,在这之前,她若再出什么岔子,她身边的人,一个都别想活了!”
不能再雪上加霜了,她要是想着卫玉攸好,就只能对她狠下心,再狠下心,否则迟早有一天,卫玉攸会做出更大的,更不可弥补的错事来。
孔嬷嬷弯着腰答应了一声,正要劝她回去休息,外头便连声喊起来:“散了散了!外头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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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论功
一连阴沉了好多天,流了不知多少血的京城,终于彻底清静下来。
三老爷和二老爷并卫阳清是在次日回府的,都憔悴得不成样子,尤其是二老爷,背上竟还带着伤,嘴角乌青发紫,嘴唇泛白,显然是被人毒打了一顿。
二夫人惊慌失措的命人去找大夫,颤着手扶住了二老爷,这才敢哭出声音来。
这么长日子的担惊受怕,连三夫人一时也掌不住哭了,府里的下人婆子们便俱都哀哀的哭起来,还是卫阳清更好些,环顾了一圈,温言劝住了二夫人和三夫人,让府中下人自去忙碌了,这才让二老爷三老爷先去休息洗漱,自己也洗漱了一番才重新回了花厅。
“我们礼部闹的最严重。”二老爷咳嗽了一声,又险些呕出血来,半响才止住了,惨白着脸说起当时的惨状来:“楚王领着人亲自到了礼部,找到了我们老尚书,逼着他写诏书…我们老大人不从,骂他是乱臣贼子,被一刀抹了脖子……”
二老爷闭了闭眼睛,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后来便轮到了侍郎大人……侍郎大人也被杀了……”
二老爷自己也没能幸免,只是他命好,只是个主事,背后被捅了一刀就摔了晕了,人家倒也没再补一刀,这才活了条性命。
“还有吏部。”三老爷咳嗽了几声接话:“幸亏我们尚书大人眼明心亮,一听见消息就领着我们一班人等尽数藏起来了,才没什么损伤。”
兵部却损失惨重,卫阳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心里一片冰凉,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嘴里溢出一声叹息。
这回,为了明家翻案的事,楚王算是彻底完了。
他要是造反成功了,那倒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的事,可是问题是,他倒了霉。
横冲直撞了几天,开始打了隆庆帝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后头却立不住了,被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得了先机,领着几个副指挥使把占了城门,把外头屯在京郊的三大营都放进了城里来。
而临江王府在这场乱子里也实在够义气,听说外头总共才带了两千护卫,也通通都被临江王府三兄弟领着进来了,在守宫门一道上很是出了力气,稳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如今算是熬出头了,卫阳清有些恍惚的看着卫安,又知道屋子里没有别人,叹了口气看向她:“你可是如愿了。”
为了明家的事,才有这样的腥风血雨。
三老爷便头一次摆起了哥哥的谱呵斥他:“五弟你糊涂了?!什么她如愿了?这哪里是你做长辈该说的话?谁都别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这场乱子迟早要有的,只不过早晚罢了,怎么能怪的上谁?”
是啊,谁都怪不上。
从隆庆帝登基开始,楚王心里就不服了。
所以他才四下运作,先拔除隆庆帝的左膀右臂,而后又动起了隆庆帝儿子们的念头。
三皇子的死,隆庆帝不是不生气的,他不发作,只是等着罢了。
当真以为一山能容二虎呢。
隆庆帝从前再懦弱,那是从前了,他毕竟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了,而但凡是坐过这个位子的,就不会有想下来的。
想让他下来,那就只能去死了。
这回只是付出的心血多了些看,代价大了一些,可是成效还是很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