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看着他,许久才道:“恐怕没这么简单罢?从来没听说过男人还喜欢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何况为什么不去旁人那里说,只去平安侯那里说?”
卫阳清皱眉深思。
卫老太太便又问他:“你想一想,平时可有什么得罪的人?或是说,最近有没有谁跟你关系极好,从前却不怎么好的?”
话里的意思,就是可能他身边有人在编排他,怀疑这件事是他身边的人导演的。
卫阳清有些困惑,等到想明白了卫老太太的意思就又觉得不寒而栗,简直连身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有人在故意窥视他的行踪,抓到他的把柄便毫不犹豫加以利用,用来对付他,这得是把人得罪到了何种地步?
他仔仔细细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
他刚从九江回来不久,在工部老老实实的,要说有什么出挑的,也就是…也就是在蒋松文完了之后,新任的工部尚书大人把之前蒋松文督造的皇陵一事交给了张伟勋,而把考据各方河堤,拟票的事情交给了他。
要说比起来,修建皇陵是大事,可是却不好做,因为皇陵这事儿容易犯忌讳,动不动有个不是那就可能是要丢了官位下监去的。
和之前的陈御史那样,就是被人参奏说是督造皇陵不利,所以吃了许多苦头。
可是各地河堤申报这一块儿就又不一样了,这就是一个大大的美差,不知多少人排着队前赴后继的想要这个差事。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卫老太太,有些迟疑的道:“儿子历来奉行为官中庸之道,加上自从得了世子之位之后,就知道自己这官是做到头了,不可能再有寸进,便更是不争不求,按理来说,不应当有人对我有深仇大恨…”
说完了这句,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的道:“要说儿子身边最近实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便是,张大人跟我的关系忽然亲近起来。从前我们一道为官,关系也只能说是不错,可是自从前阵子他管皇陵的事情之后,便总是来跟我诉苦,说是家中琐事烦心,又说和我投契……”
张伟勋最近的确是跟他算是太亲近了一些,而这亲近还不是卫阳清自己主动,而是人家凑上来的。
再说,云秀坊那些地方,野史张伟勋说是家里关系不睦,所以才喜欢去的,他不过是顺便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大对,便没有再出声。
卫老太太看了卫安一眼,便问他:“你知不知道云秀坊是什么地方?”
卫阳清也去看卫安,见卫安神色如常,才咳嗽了一声:“是…烟花之地。”
“不只如此。”卫老太太知道卫阳清还没明白利害,便径直道:“说到底,云秀坊不只是烟花之地而已,你可知从前云秀坊的鸨母,就是替邹青下手害死关中侯的人?会替建公司耐高温杀人灭口,杀的还是个侯爷,做的这么无声无息,最后官府也没把云秀坊给封了,云娘最后不知所踪,也在没有人提起她的下落,云秀坊仍旧没事的开着,你觉得这云秀坊,简单不简单?”
卫阳清听的冷汗都出了一身,已经全然明白了卫老太太的意思,自己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蒋松文…蒋家不是已经完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苟延残喘至今?难道是蒋家的门生或是什么旧故想要害我,所以才总是引我去云秀坊?”
可是卫阳清自己是个持得住的人,他对于女色一道也实在是不怎么在意,对那些烟花女子更是打从心里的没瞧在眼里过,所以张伟勋他们总是叫他去,他虽然盛情难却还是去了,却从来真的不曾留宿,更不曾跟他们那样梳拢过什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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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6章 逼迫
在他看来,家里有个还算是安分听话的姨娘,马上他就又要有一个家世也算过得去的填房,根本不能跟这些女人沾上关系。
他有些庆幸的舒了口气,看着卫老太太和卫安,疑惑震怒的问道:“可他们难道就这么肆无忌惮?竟然半点也不加以顾忌,先是来撺掇我,而后就去平安侯府那里嚼舌根!”
卫老太太自己也还有些想不明白。
要说那些人是害卫阳清,可是事情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卫阳清现在好好的,也并没有受到什么迷惑,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而且要说引着卫阳清去云秀坊,而后又转头去平安侯府那里嚼舌根,只为了坏了这门亲事,这是不是也太小儿科了一些?
她迟疑着看了卫安一眼:“安安,会不会是咱们多想了,其实不过就是他们真的多嘴说了那么几句话罢了?”
卫安没有立即接话,把之前卫阳清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谨慎的道:“现在我也还不能就下定论,说一定就是有人故意要害父亲,可是凡事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俗话也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不能说不奇怪…”
简直是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至少云秀坊这三个字就足够让卫安起浑身的鸡皮疙瘩了。
卫老太太若有所思,顿了顿,便道:“那就等一等,先等到平安侯夫人那边送消息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在平安侯面前说的那些话,咱们再做打算。”
她说罢又看着卫阳清叮嘱:“你最近也一定要时时刻刻上心,别着了人家的道,好好当差。”
卫阳清急忙站起来恭敬的答应了。
他总觉得这件事如果真的要说不对劲的话,那大约就应验在了张伟勋身上,想了想,还是跟卫老太太和卫安说:“不然,那个张伟勋…”顿了顿才道:“我还是远着些罢。”
“不必。”卫老太太还没有开口,卫安便先摇头:“若是真的这件事跟他有关,或是说他想要算计您,那么您现在远着他了,反而是在打草惊蛇…他们这一计不成,还会有第二计第三计,或是更甚的再换人来接近您,真要是这样的话,反而得不偿失。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同他们敷衍着也就是了。”
卫老太太也紧随其后点头:“也是,只有做贼的没有防贼的,既然人家盯上了你,非得要折腾你算计你,那你躲也躲不开…干脆便顺其自然罢。就跟安安说的那样,先跟他应付着,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来的,再等等,总会露出破绽来。等到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咱们才能做出应对。”
卫阳清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他们明天还邀了儿子一同出城去吃野味,那儿子还是跟了去?”
“跟着去。”卫老太太略一思索,便道:“就叫卫瑞跟着你,他是有功夫在身的,不管怎么说,他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卫老太太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好言好语的跟他说过话了,卫阳清顿觉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站了起来:“是,老太太放心,儿子心里都明白的,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才有些样子了,卫老太太点了点头。
夜幕四合,民居里的灯火一盏一盏的都熄了,可是长安街上的张家却还明晃晃的正亮着灯,张伟勋披着大衣裳,坐在书房里的炕上,看着面前的当票,忽然猛地抄手就将手边的东西给砸了。
碎片溅了一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旁边黑暗阴影处走出一个身影来,对着他笑了笑:“大人,这当家当才能还债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罢?”
张伟勋瞪着眼睛看着他,面色铁青,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那人仗着有黑暗的遮挡,对他要吃人的目光视若不见,阴恻恻的又道:“唉,也真是难为了大人了,外面看着您,是从四品的侍郎大人,当着工部侍郎,可是肥缺,可是谁又知道您虽然身居高位,日子却过的如此不堪呢?”
张伟勋家里从前也不错,是从蒋子宁倒了之后,他才跟着倒了的。
也不能不倒了,他从前依附于那个姓陆的,替他出了不少的事,陆元荣出了事倒了,他虽然收手早,可是赔进去的银子也就全部都赔进去了,家里产业也都没了,偏偏他们家还是世家,一大家子的人呢,要是只靠着他那点俸禄,哪里够吃的?
到后来,蒋子宁也倒了,他站的远,脑子也清楚,一直都没被拉进去过,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日子却也越来越难过了,直到后来,他发现竟然有人拿着他之前跟陆元荣往来的书信要他拿银子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件事远远没完。
银子一笔一笔的拿出去,家里根本扛不住,先还能靠着典当些家里的东西供给,还指望着接手了今年河堤分派的事能拿些回扣,可是谁知道,连这个差事也被分派给了卫阳清。
他什么也没落下,现在还总是被那些人逼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冷笑了一声:“这不是还是拜你们所赐?!”
那人不接他这话茬儿:“怎么能是我们造成的呢?大人,咱们明白人就不用说那些糊涂话了,大人自己也有攀附的心,不是不上进的,否则也不会落下这些把柄给人了,是不是?再说了,那个卫阳清,不过就是仗着现在跟临江王府关系好,从前他娘跟宫中的关系亲近,所以才能越过您这个左侍郎,能拿到河堤这等肥差,您心里想一想,便不觉得憋屈?”
怎么会不憋屈?卫阳清家里的那情景,便是烈火烹油,他又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了,根本就不愁日后的前程,也根本不可能愁银子的花用,他什么都不缺,偏偏还有人把这些肥差美差捧着给他送过去,生怕他不接似地。
这种人,生来就投了个好人家,有了这样的好命,真是叫人心里怎么想都不舒服。
他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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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7章 利诱
可是羡慕有什么用?人家生来就是定北侯府的,人家有个当初跟明皇后是亲姐妹的娘,不管之前多少风雨,老太太就是屹立不倒,现在连隆庆帝也给她几分脸面,让她几分,前儿因为老太太进宫受了风寒,竟还特地赏下了一百饷田,这么多田地,少说也能卖个万把两银子,要是有了这笔银子…
银子银子,从前富贵的时候不知道,现在缺了钱了才察觉出来,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他眼神阴沉,目光阴郁的看着面前的当票,半响忽然撕了个粉碎,扬起来撒了一地,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人,恶狠狠的下了逐客令:“银子我自然会还,可你们要我做的事,我办不到!”
他当官这么些年了,不是傻子,蒋松文的事尚且没能牵连到他,被他给避过了,就能见出他的冷静清醒来。
这回显然是有人瞄准了他,窥准了他的阴私,所以找上门来设计他,要他出头去当出头鸟来陷害人的。
一开始只不过是引着卫阳清常去那些烟花柳巷,说实话,这些事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男人嘛,哪里有不花心的。
卫阳清虽然快娶填房了,可是这填房到底还没进门不是?就算是时常去那些地方,也可推说是应酬,不伤什么大雅,那些人要他引着卫阳清常去,他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就顺便办了。
满心以为那些人能就此放过他,还特地编造了自己的烦心事引得卫阳清同情心大作,可是现在这些人却不仅没有放过他,反而还变本加厉,要求越发的过分起来。
他愤愤不平的望着眼前的人,沉声道:“快滚!”
那人不慌不忙的踱步过来,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您都难成这样了,怎么还是这么大的气性?人家不是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这样学问渊博的人,没道理连这个道理也不懂罢?何况您都已经开了个头,怎么就不把接下来的事也给做完了呢?也省的虎头蛇尾的,您说是不是?”
张伟勋深吸了一口气,耐心耗尽,咬牙切齿的冷笑:“放屁!你们这么威逼利诱的,非得让我引着卫阳清去烟花柳巷,我还以为你们只不过是想要坏他一桩亲事,想想只要做的不算过分,不会把我牵扯进去太多,你们用把柄威胁我,我也就忍了。可是现在你们却得寸进尺,竟然还想我在…在河堤的事上动脑筋!这是抄家掉脑袋的大事,你们知不知道我沾染上了,但凡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就都没了?!为了这点银子把一家人都赔进去,这笔买卖我还是会算!”
他忍着气,看眼前的人只觉得凶神恶煞,处处都带着杀气,只想着快点把这难缠的佛给请走。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僵了下来,那人看着面前的冷哼了一声:“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张伟勋也豁出去了,忍不住就拍了桌子怒吼:“董大人!我敬您从前是蒋大人的亲戚,所以对您礼数周到,也算得上给您面子了,可是您也不要逼人太甚了!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更何况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呢!若是逼急了我,我上折子参您一本,咱们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结果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这就是在威胁人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日子过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憋屈万分,别说什么脸面了,只要能保住家族,不受别人嘲讽,便已经很好了。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对面这人的来头,这些人就是那等不拿别人的人命当人命的,他们要斗就让他们去斗,要是自己也跟着牵扯进去,那才是真的脑子里头进了水了。
卫家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地?人家现在处处都顺风顺水,宫里头有隆庆帝对他们关照有加,外头有平西侯护着,卫阳清自己也算得上是规行矩步,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正是煊赫的时候,这时候碰上去,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这种不划算的买卖,董成器那是因为是蒋松文的亲戚,蒋家倒了他的好日子也到了头,家里的亲戚也都死了,所以没法子不得不斗,可是他不过就是损失了些银子罢了,犯不着为了这些东西把命都给填进去,那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董成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半响才嗤笑了一声:“有些事可是身不由己的,不是你说不做了就能不做了,要知道,去勾引卫阳清出来寻花问柳的是谁?约了卫阳清去别庄吃野味的是谁?之前在平安侯那里上眼药说他坏话的人又是谁?我告诉你罢,平西侯府就没有傻子,定北侯府更没有。卫安那个死丫头可精明得简直不似人,到时候哪怕你临时抽身,可是我们要是算计到了卫阳清头上,算计不成或是漏了马脚,她难道就体谅你中途抽身,不算你是仇人了?”
卫安的本事,张伟勋隐约也是听说过的,这些人里头,就没一个能没有提过卫安做的那些事,和跟卫安对上以后那些人的悲惨经历。
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看着董成器摇头:“董大人不必吓我,不管怎么说事情到此为止了,其他的事,我是不会再做了,至于大人是不是要告发我,是不是要去卫家那里告状,我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