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让人给她赐了座,便问她:“不知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荣昌侯冯家眼看着又起来了,卫老太太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出什么风波来,因此对着她算得上是很客气。
那个嬷嬷和善的笑了起来,富态的脸上一片的乐呵呵的,看着便让人新生亲近,摆了摆手连忙道:“不敢当老太太这样一说……”
她笑了笑,不等卫老太太再次发问,便忙自己说了来意:“是这样,我们姑娘差我来给贵府上的姑娘们递个帖子。”
她双手将描红烫金的帖子拿出来奉上,轻声道:“这个月十七是我们姑娘及笄的大日子,司仪和赞者都已经找好了,永和公主和永清公主两位殿下都会大驾光临……”
可是两家向来没有交情。
卫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看着手里的帖子,并没有开口答应。
嬷嬷仿佛知道卫老太太的心思,急忙又补充道:“我们姑娘说,素来听说寿宁郡主好相处且是个奇女子,一直想结交结交,因此才冒昧送上了帖子,希望寿宁郡主赏脸一去。”
卫老太太便笑起来,不动声色的道:“只怕是要辜负冯姑娘的好意了,安安向来脾气有些古怪,怕会冒犯了贵人。”她不等那个嬷嬷开口,便又道:“何况我们后天便要远行了,实在不宜再让她出门会客了。怕是要辜负了冯姑娘这番美意。”
那个嬷嬷显然早就已经料到卫老太太会拒绝,并没有太过吃惊,只是笑盈盈的道:“当天陈家姑娘也要去呢,郡主并不会一个人落单的……她们两个感情既好,又是姑嫂,在一块儿也有个伴儿,您说是不是?”
卫老太太的眼神便变得深邃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说陈绵绵也会去,是在威胁她吗?!
那嬷嬷丝毫没有在意卫老太太的恼怒,仍旧面上带笑的望着卫老太太轻声说:“这是件喜事呢,郡主这样久了,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这样怎么能成?我们家姑娘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请郡主去做这个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是冯淑媛似乎并不顾忌他们知道她来者不善。
卫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怎么,我竟不知冯家成了金口玉言了,我们不去,竟犯法吗?”
这事儿说起来便严重了。
那个嬷嬷不免变了变面色,略微收敛了姿态,低头摇头道:“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德妃娘娘说,跟我们姑娘投缘,又觉得寿宁郡主也是个好的,在宫中如今也只有郑王妃能跟她做个伴了,为着这个,因此才想着让寿宁郡主跟我们姑娘亲近亲近……”
连彭德妃也抬出来了。
卫老太太面上不露声色,可是一颗心却渐渐的沉了下去。
是了,最近彭家跟冯家的关系可谓是和睦的很。
为着这个,也不能不给冯家这个面子,毕竟要知道,彭德妃如今可是红人中的红人啊,没了方皇后,五皇子又是她所出,她虽不是中宫,却已经俨然是中宫做派了。
卫老太太缓缓闭了闭眼睛,片刻后才又平静无波的睁开,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便要叨扰了。”
等打发了那个嬷嬷走了,卫老太太才看向从东次间出来的卫安,问她:“你听见了?”
卫安若有所思,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嬷嬷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
“跟冯家素日没有交往,这么突如其来的给我们送帖子,而且还把彭德妃都抬了出来。”卫老太太有些担忧:“会不会是为了当初彭家的事?难道彭德妃还在记恨彭家的事吗?”
卫安并没有否认:“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德妃娘娘向来是锱铢必较的人,从前不跟我计较,不过是因为不想计较罢了,毕竟她还得应付方皇后她们,心力交瘁。可是现在闲下来了,自然该想着替家族正名了。”
人的贪欲总是无止境的,有了这个就还会想着要那个,永远不会有停歇的一天。
彭德妃从前是无能为力,也不能抗拒隆庆帝的决定。
可是一旦等到她有能力,她是不会甘心自己没有娘家的,人发达了若是没有娘家人捧着,岂不是如同衣锦夜行?
卫老太太面上便更显忧心了:“若真是这样,事情就复杂了。看来我们去福建的事,又要再起变故了。可是再拖下去,恐怕就迟了。”
不仅是福建那边恐怕到时候会出变故,那个孩子会出事,恐怕就算是京城这里,就会乱起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要去福建,就是千难万难的事了。
“也不一定。”卫安冷静下来看着卫老太太,等卫老太太也跟着平复了情绪,才说:“德妃娘娘不准我们走,我们就真的走不成。可是一旦她让我们走了,我们便一定能走了。”
卫老太太有些不明白:“可现在这情况,德妃娘娘摆明了是要闹事,不准我们走的。说的好听点是及笄礼,让你前去观礼。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鸿门宴,谁知道你去了会有什么花招在等着你?”
卫安也知道,可是神情却并未改变:“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没有旁的选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人家还摆明了说了,若是我不去,就要拿陈绵绵开刀,既然如此,不如我去。不会出什么事的。”
卫安看着卫老太太,一字一顿的道:“我会很小心。”
冯淑媛这帖子下的莫名其妙,是来者不善没错。
可是她同时也是一个郡主,如今也算得上紧要人物,她要是死了,没有个合适的理由,隆庆帝是没有办法跟郑王交代的,就为了这个,那些人也会有所收敛。
就算是真的要整她,也得给她栽赃一个罪名。
可是那些人也未必就能如愿,因为她不是坐着等死的人。
------------
第785章 罪名
卫安收到帖子的时候,沈琛也收到了进宫的宣召。
隆庆帝这回召他进宫是为了福建市舶司的事,因为福建沿海闹腾的厉害的事,他已经连着好几天召集内阁议事了。
“待会儿钱士云他们要来说福建的事,你就在旁边听着。”隆庆帝眼睛里带着疲惫,眼圈旁边是一片乌青,掩嘴咳嗽了两声停了下来,才说:“到时候你去了那边,心里也好有个数。”
他变得更多了。
对人的猜疑也好像少了几分,面上更显憔悴苍老,连眼睛里的光亮就渐渐的好像更少了。
沈琛在旁边低声应了一声是。
不一时内阁的几人便都到齐了,加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安公公,便开始议事。
“去年一年,光是要求除海盗,建船只这一项,兵部和工部便拨了三百万两银子下去,可是那战船却到如今都还没见着影子!”陈御史率先开口:“现如今,福建战事连连,最近竟又说什么倭寇猖獗,要求禁海!”
钱士云摸着胡子,思索了半天才接了这个口,慢腾腾的道:“若是真的禁海,市舶司一年出产给波斯、印度和东瀛等地方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出产共千万两银子的出息,难不成便不要了?!若是如此,朝廷每年拨那么多银子给福建浙江这些地方做什么?养他刘必平又是干什么吃的?!”
内阁换血了。
刘必平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从前这些话没人说,现在在座的这些人里头,可没谁拿过刘必平的银子,是时候发难,并且换上自己的人了。
沈琛在旁边若有所思,怪不得隆庆帝把他拎进宫里来,要他往福建去了。
刘必平看这样子,恐怕是坐不稳福建的位子了,隆庆帝是要他去当那把刀,把刘必平给解决了的。
果然,隆庆帝的眉毛动了动,看了钱士云一眼,又把目光落在了兵部尚书徐安英身上,轻描淡写的道:“银子是拨下去了,也是你们兵部写的条子,你们兵部亲自签的字。如今出了事,你们兵部怎么说?”
徐安英眼观鼻鼻观心,想了想便道:“早先刘必平上奏折哭穷,一味的诉苦,原本我们兵部已经向户部领了一百万两银子下去增强防务,这么多年陆陆续续,每年总也有不少于一百万两的军费往下发,可是福建这个窟窿总填不平,比起浙江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去年的造船的三百万两银子,原本我们也是不批的,是夏老首辅一力促成……”
这是推托之词,可是同时却也是实情。
朝中有人好做官,有夏松在,他要批银子,兵部有什么法子?
隆庆帝的目光便尖锐起来:“扔了这么多银子下去,泥牛入海!如今竟来跟朕诉苦哭穷,还要朕禁海!禁海了以后,这亏空谁来填补?!就算禁海,那些倭寇和海盗便不打来了吗?沿岸百姓便安居乐业了吗?!真是卖国贼!”
卖国贼三个字一出,基本上也就给刘必平定了性了。
太极殿一片静谧,再没有人敢吭声。
隆庆帝便又问:“如今刘必平要禁海,你们怎么说?”
海自然是不能禁的。
可是刘必平也的确是个大麻烦。
福建上下铁桶一般被他把持在手里,福建总兵又是他的姻亲,那些海寇这么多年打不尽,大家从前不知道,现在也都摸出门道来了,知道都是他所为。
可是知道归知道,真的要对他怎么样?
他本来就是个首鼠两端的人,一听见风声,恐怕会立即投奔了晋王。
到那时候……
还是徐安英慢慢的开了口:“臣以为,刘必平此人,刚愎自用,贪得无厌,当诛!”
这句话没有人有异议,刘必平的确是该死的。
可是问题是,怎么诛?
现在他手里有兵马又有银两,他要是投奔晋王,就又是一个心腹大患。
隆庆帝把目光落在了沈琛身上,过了片刻才道:“在福建设市舶司,专职管海外贸易和来贡等事的提议已经说了这两年了,也是时候该实施了,阿琛也是时候动身了,这海禁到底该不该禁,又准备如何禁,朝廷不可能立即下决断!”
众人都立即明白了隆庆帝的意思。
这是要沈琛去福建探底了。
现在刘必平还是朝廷的臣子,还不敢明目张胆如何,要是沈琛去了,沈琛能把市舶司的事处置好,把福建握在手里,那么福建便还是稳当的。
而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刘必平要对沈琛下了杀手,那么,刘必平就是彻底的得罪了临江王和朝廷。
不管怎么样都成了叛臣贼子,临江王头一个便会灭了他。
朝廷也有理由名正言顺的罢黜他。
钱士云跟徐安英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陈御史稍稍犹豫片刻才开口:“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回倒是沈琛自己啧了一声拍了拍手:“那也总该有人去!这样拖下去,岂不是让朝廷损失惨重!且此等贼子把持福建,坑害百姓,实属不能容忍!”
少年人,心性冲动,而又一腔热血。
隆庆帝面上的神情稍缓,看着沈琛大喝了一声:“好!好!不愧是平西侯的儿子,有平西侯当年的风范!你说的是,内阁拟出章程来,按照规制设钦差仪仗,让阿琛往福建去。”
钱士云等人都应了是。
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下了基调,隆庆帝让内阁众人都退了下去,才深深看了沈琛一眼:“那便要靠你了。”
他其实是挺喜欢沈琛的。
毕竟沈琛做的每件事都合乎他的心意,他想沈琛跟临江王闹翻,沈琛便跟临江王闹翻了,他想要沈琛的身份去福建,不管成败都有好处,沈琛也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
这实在是个不得不令人喜欢的人。
只是……
这份喜欢终究是有限度的。
跟自己的江山比起来,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也是可以随时牺牲的东西。
沈琛不打在乎的摆了摆手:“我想见识见识福建那边的海岸已经许久了,刘必平这厮……”
------------
第786章 戏耍
什么这厮,这是一个朝廷一品的封疆大吏,八位封疆大吏之一,哪里是随意便能动弹的。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把一个这么简单的纨绔子弟放到刘必平那里,隆庆帝好似看见了羊入虎口。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思考这些了,他朝沈琛看了一眼,半响才道:“若是你这回能立功,朕便把寿宁赐婚给你!”
沈琛果然如同得了糖的小孩子,一霎时眼里蹦出无穷的惊喜来,随即又扭捏的垂下了头,有些别扭的嗨了一声:“谁跟您说我喜欢她了……”
若是不喜欢,还在林三少求亲之后天天跟到定北侯府去?
隆庆帝眼里含着一丝少见的笑意,在他头上拍了一拍赶他走:“既然如此,那你可不要后悔!”
沈琛便又有些急了,扭扭捏捏的咳嗽了一声:“不过,勉为其难的,要她当媳妇儿也不是不可能……”
隆庆帝被他逗得连心情都好了许多,等到了后宫见了白胖的儿子,便更是连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抱着五皇子笑着掂量了掂量,便道:“壮了!”
虽说宠爱五皇子,可是自从地动的事情发生之后,其实隆庆帝已经极少踏足后宫。
就算是来,德妃宫里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沾一沾,他多去的是淑妃宫里。
不管怎么说,方皇后最后的破釜沉舟的确是让他心里对彭德妃有了一丝芥蒂。
方皇后临死之前的那些话总归不是没有影响。
她说的是。
他要是不偏宠彭德妃母子,她的儿子就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还说……
隆庆帝的目光渐渐肃然了,看着五皇子半响,又拿目光去看彭德妃。
彭德妃被他看的头皮有些发麻,转过了头讪讪的笑:“圣上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是不是臣妾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方皇后说,其实谁都没有不对的地方,最不对的就是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一个人,更不知道如何真正的尊敬一个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