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冷着脸看了外头一眼:“我正审案,就有人来敲门,说是许员外那里出事了,我去看,许员外却并没事,等我一回来……”
等一回来,胡先生就已经口吐鲜血,支撑不下去了。
两个人话都还未说上几句,书吏已经忍无可忍的冲了进来:“我都已经说过了,胡先生关系着浙江借粮的大事,关系着两省交情,可是你们竟还是这样不上心!这回出了事,胡先生死了,浙江的差事要耽搁了,你们谁来担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雪松没有说话,汉帛一把拽开他对上了书吏:“我们这边都还没有收到消息说是胡先生小护士,您怎么就先知道了?”
书吏被他问的一懵。
汉帛就嘲讽的哂笑:“胡先生出事的事,雪松也是才从许员外那里回来,才知道,都来不及去告诉钦差大人,可是书吏大人,您怎么在外头倒是能未卜先知,来的比我跟雪松都更早一步呢?”
书吏也已经反应过来了,立即便道:“是我等的太久,有些不耐烦了,正好进来,在半路上碰见你们这里跑着去请大夫的人,所以才知道了。”
他笑了一声,反客为主的质问:“怎么?你们严刑拷打,屈打成招,逼出了人命,竟还要追究我们总督府的不是不成?!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道理!”
他气急败坏的看着里头已经断气了的胡先生,心里却有些明白为什么部堂大人让他来接胡先生了,胡先生成这样了,可不是就能接回去了。
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大可以说是因为刑讯过度,因此才把胡先生弄死了。
那这样,新来的钦差仁慈的形象就没了。
怪不得一开始部堂大人对汉帛他们来要人的行为视若无睹,表现的云淡风轻了。原来是早有准备。
汉帛觉得他吵嚷的让人难受,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呵斥了一声:“你眼瞎了吗?!什么刑讯过度?他身上你看见有伤了?看见什么伤了?这不是自己毒死了自己呢吗?”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书吏,语气异常的冷淡:“我们这里死了人,我们自己不着急吗?这个胡先生可是差一点儿就开口要招供了的,我们没事杀他干什么,好玩吗?!到底他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书吏被他一番毫不掩饰的挤兑的话给挤兑的没话说,倒退了两步指着他只好恶狠狠的放狠话:“你少来说这些!人就是死在了你们这儿,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说是带走问问话,可是现在问话问的人命都没了,我们那边还有一大摊子的事等着胡先生回去处置,你们这样做,分明就是故意在给我们榕城百姓找事!”
他说着,哼了一声便吩咐亲兵:“大夫来了没有?快让大夫看看,还有救没救,若是没救,快些去告诉部堂,再告知府,就说有人刻意谋害我们总督府的幕僚!”
汉帛知道他们这是杀人灭口还打算栽赃的意思了,一面朝着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一面便毫不犹豫的接话:“是要找大夫来好好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找大夫,我们也要告官,让仵作来验一验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能被毒死。”
他跟雪松对视一眼,便又道:“之前在这屋子里看守的,来过这屋子的,通通都给抓起来,好好审一审!也让大家都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在玩花样,到底是谁要了这么重要的,总督府的幕僚的性命!”
如此针锋相对!书吏心里不屑的冷笑,觉得这些人未免还是太自视甚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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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御史
找仵作便找仵作,他不怕。
沈琛为什么要亲自审这个案子?不就是因为知道福建上下都是长着同一根舌头吗?所以他才不得不单打独斗,自己审案。
现在要找仵作?
行啊,仵作能说的出什么来?
正闹着乱着,之前被汉帛使唤去跑腿通知沈琛的人也回来了,看了汉帛一眼,再看看那个书吏,清了清嗓子就说:“钦差说,各位都别争了。胡先生是重要人证,不过幸好他在死之前,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因此并不耽误审案。至于胡先生自己被毒死的这个案子,钦差大人说,总督府这么重视胡先生,自然是想要弄清楚的,他也是同样的意思,已经去差人请巡按御史大人过来亲自审理此案了,一定会审出个是非黑白来。”
书吏有些愣住,直觉有些不对。
部堂让他来,应当是要借着胡先生的死反给沈琛他们戴上一顶急于求成的帽子。
也顺便杀人灭口,让胡先生不能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可是现在沈琛说胡先生把该说的都说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半信半疑,试探着问:“什么叫做该说的都说了?这么短的时间,莫非就能审清楚案子?”
“这就不必您来操心了吧?”汉帛冷冷的对他转了个身:“现在人死了,我们得回去跟钦差大人交代一声,分一部分人守在这里,你们是走是留,还请自便了。”
分一部分人在这里,是为了看着他们,防止他们动手脚吗?
书吏目光不善的看着汉帛一行人走远,朝跟着的亲兵们挥了挥手:“你们守在这里,我回去跟部堂说一声。”
他见众人纷纷弯腰应是,又格外叮嘱:“都小心些,别让人动了手脚。”
那边的汉帛跟雪松却已经到了沈琛跟前了。
一见了沈琛汉帛便忍不住抱怨:“这驿馆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不是他们引开雪松,胡先生怎么能死?!根本就是他们处心积虑故意设计!”
是他们故意设计,可是现在人已经死了。
沈琛面无表情,并没有露出什么愤愤的表情来,只是平静的吩咐他:“把靠近过那间屋子的驿卒都抓起来严审。”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的吐出一口气,见汉帛气的厉害,便笑了:“你也不用气了,没什么好气的。这样吧,你先将胡先生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那些船工们。”
告诉那些船工?
汉帛看了雪松一眼,有些迟疑:“这样不就中了刘必平的奸计了吗?他们就是想让百姓们觉得我们屈打成招,逼死了胡先生。”
总督府到底在民间是有威望的,百姓们支持他们审案,可是要是他们做的过火而逼死了人,那他们的观感可就又不一样了。
“可是真的是我们逼死的吗?”卫安笑着问了他一声,见汉帛愣住,便道:“他们自己动的手,当然要他们自己来承担后果,胡先生的确是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可是他死的很是时候,这样一来,他什么都不必说,就等于什么都已经说了。”
只要证明人是死在总督府手里,那什么都不必说,百姓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他们不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汉帛便明白了,见卫安跟沈琛两个人都还如此镇定,心里便也不慌了,看着沈琛,难得的抱怨了一句:“原来您早就有预料了,那还不早点跟我和雪松透露一句。”
沈琛瞪了他一眼:“你当你本侯爷是神仙吗,什么都料得到?我也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胡先生能招了,那自然是径直让御史大人上奏折弹劾刘必平,找他麻烦,这自然是最好的。可若是胡先生不招,我也有不招的法子,也早就已经想好了他若是畏罪自尽该怎么应对。”
卫安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桌上:“这样一来也不错啊,刘必平那个老狐狸,能逼得他用杀人灭口来栽赃陷害,说明他自己也有些失了分寸了。”
否则的话,以刘必平的谨慎来说,他最多也就是让胡先生莫名其妙的死,不会还想用他的死来栽赃沈琛。
说到底,是因为现在临江王府的一帆风顺和朝中的局势让他开始慌了。
可是他不知道,他该慌张的日子还远远没到,因为很快,最让他担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沈琛嗯了一声,便转头吩咐汉帛:“快去吧,将胡先生死了的消息告诉船工们,让船工们都来仔细看看胡先生的死状,让他们看清楚,胡先生死的有多惨。也让他们都知道知道,杀人凶手到底是谁。”
汉帛没有片刻犹豫,雄赳赳气昂昂的便出去了。
不一时等到巡按御史匆匆赶到的时候,汉帛他前后脚的也已经领了大批船工和百姓来了,为了把事情闹的更大一些,汉帛还特意去了码头一趟,搬了不少百姓过来。
驿馆顿时便空前的热闹起来,惊起了一树的飞鸟。
紫藤花架底下,巡按御史面色凝重的看着沈琛,问他:“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阻止您审案,对胡先生杀人灭口了?”
沈琛毫不迟疑的点了头:“有人故意引开了我的人,然后毒死了胡先生,还想给我栽赃上一个屈打成招逼死人命的罪名,实在是嚣张至极。大人,您得给我洗刷冤屈,查明真相。”
巡按御史驻榕城,是个实实在在的硬骨头,脾气不好,跟刘必平处的也不好,要不是因为一直抓不到刘必平的辫子,他早就已经弹劾刘必平了。
就这样,他还总是抓住大事小事上弹劾刘必平的奏章。
只是从前刘必平朝中有人,这些折子都被淹了。
现在可不同了,只要他能把折子写的有理有据,要对刘必平造成冲击,那简直就是一定的事情。
沈琛了解他。
他也果然很给面子,撸起袖子便领着仵作去了后头。
这一次是沈琛送来的机会,他很知道要如何珍惜,因此异常的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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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解围
其实胡先生要死,也不容易。
因为沈琛其实已经防的很严密,那些人动手的机会实在是有限且不多。
只能引开雪松然后趁此寻找机会下毒。
可是这样的话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因为这个院子把守严密,进来的人都是要经过层层把关的,被怀疑的对象范围就很小了,必定是驿馆里的人才能避开盘查。
而在这其中,送饭和送点心的驿卒自然就是重点的盘查对象。
这些疑点和可能的疑凶都已经被沈琛抓了起来送到了巡按御史的桌上。
只要他不是傻子,就能审出东西来。
巡按御史既然能当上巡按御史,当然也不可能是傻子,抓住沈琛给的这个机会,举一反三,不惜下死手,也不惜威逼利诱,快刀斩乱麻的把引开雪松跟下毒的凶手揪了出来。
凶手是个驿卒。
这也是大家都能猜到的事,毕竟能有这个方便的人,不是驿卒就是驿丞了。
驿馆是榕城的,驿卒和驿丞归根结底都是榕城的官员,他们都得罪不起当地大员,可是跟新来的钦差没什么关系。
这里头的关系谁都能理的清楚,因此根本还不用巡按御史再说什么,大家都已经隐约把矛头指向刘必平了。
之前就有汉帛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在先,大家已经认定胡先生是在幕后指使了许员外临时下令调转船头撞上钦差的大船的人,现在胡先生又在还没招供之前就死了,大家心里很自然的就怀疑起了是不是还有人在背后杀人灭口。
书吏带知府衙门的衙役和仵作来的时候,巡按御史已经把案子审出结果了,书吏一听说巡按御史也在,面色就先变了变。
他心里最清楚,巡按御史跟刘必平不和,有多想抓住刘必平的辫子。
沈琛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把人给找来了,其实是不是根本就早有准备?
他心里有些发慌,正想着,就听见巡按御史正跟沈琛说:“这个驿卒已经招认了,就是他下毒谋害的胡先生。”
巡按御史一脸的义正言辞:“胡先生在幕后指使许员外做谋害钦差的事,已经是罪证齐全,板上钉钉的事。现在有人毒害胡先生,分明就是在故意杀人灭口,此等恶行,实在难以容谅。钦差来榕城办市舶司之事,可却一而再再而三遭人算计……实在是榕城上下官员的无能以及渎职!臣等惭愧!”
书吏听的目瞪口呆,在旁边站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话都已经被这个巡按御史说完了。
他说整个榕城的官员的渎职和无能,就是在指桑骂槐说是刘必平别有用心故意纵容。
可是他偏偏又没有直接那么说。
真是要命了。
百姓们中间一下子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火弹,一下子便炸开了,一时之间骂娘的有,哭的有,说什么的都有。
书吏一时有些站不住了,部堂大人是想借着胡先生的死反将沈琛一军的,可是现在却被沈琛这么短时间之内就抓住了把柄,揪住了那群人。
他瞪了那些亲兵一眼-----临走的时候他分明已经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和总督府的命令,不许他们擅自动胡先生的尸体。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处了,说到底巡按御史的身份特殊,就算是刘必平自己在这里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靠这些亲兵就更不可能挡得住巡按御史查案了。
他有些气急,却还是能持得住-----这些驿卒,杀了他们他们也不敢说出不利于总督府和部堂的话来。
这一仗就算是沈琛赢了好了。
他忍住了气,面上露出一点冷淡的笑意来:“我们来,也正是为了说这件事的。”他叹了一声气:“胡先生家里人说,胡先生给他们留了遗书了,里头说的明明白白的,他是因为多年之前一直屡试不第,又在进城得罪过临江王,因此觉得是临江王在其中做了手脚,对临江王府恨之入骨。得知钦差大人是临江王的义子之后,他大约就已经开始谋划杀人了……这也只能说他是胆大包天……”
汉帛在一旁冷笑:“这么说,那胡先生完全就是因为报私仇才动我们大人,竟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书吏便有些诧异的瞪圆了眼睛:“不然上差觉得还有什么理由?京城榕城隔着千里之遥,胡先生跟钦差大人素不相识,除了这个原因,难道上差大人还觉得有别的什么原因让胡先生这么做不成?”
“这就只有天知道了。”汉帛盯着书吏,满面嘲讽:“得去问死了的胡先生,现在人都死了,当然是随您怎么说了。”
书吏忍着气,听着百姓的指指点点,心里觉得沈琛阴损,无时无刻不在利用百姓们来压倒人,可是他到底是在总督府做事的,撑得住,见沈琛没有别的表示,便弯着腰:“我们部堂大人心里也烦得很,胡先生手里原本正还掌管着浙江那边借粮的事,现在这些事都要重新梳理了,平添了许多麻烦,也让钦差大人您受了惊,百姓们死伤这么多人……他觉得难辞其咎,已经决定等朝廷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