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善人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被亲卫长咄咄逼人的气势给打断了。
亲卫长冷着脸,看许大善人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我知道钦差大人位高权重,因此有人想要攀高枝儿了。可是也要看看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现在是部堂大人要请见钦差大人,不知道许大善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在这个时候出声开口?”
拿身份压人,这是刘家的人惯常做的事。
从前许大善人也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说到底他就是个商户,虽然是有些势力的商户,可是商户终归是商户。
他自己也知道低人一等,又没有关系寸步难行,因此也就一直忍让。
亲卫长有句话说的也没有错,从前的许家的确就像是一条狗,跟在其他三家后头,恨不得摇尾乞怜,保住来之不易的富贵。
可是现在不同了。
许大善人亦沉了脸色,从前憋屈在心里的那一口无论如何都好似难以消散的怨气这一刻都吐出来了,他冷着脸看着眼前的亲卫长,高高的昂着头,抬着下巴不紧不慢的皱眉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好叫大人们知道,朝廷的文书已经下来了,下官已经是从四品市舶司副使……”
他满意的看着刘必平跟亲卫长两个人的脸色变化,一点点的笑开了:“下官不才,蒙钦差和朝廷看重,自当尽心竭力的替朝廷分忧,替圣上分忧。”
一直站在身后没怎么动弹的王老爷也在此时咳嗽了一声:“这也是今天才定的,想必部堂大人还并未曾看见文书……”
而事实上,一个市舶司副使,实在不在刘必平眼睛里。
他并不需要看见,因此底下的人也就没当回事。
毕竟刘必平连正使钦差都要弄死了,副使算什么?
可是在众人眼里意味却又不同-----这么大的事,朝廷任命的副使,可是作为总督的刘必平却不知道…
大家心里自都是有一杆秤的,都觉得这是沈琛在中间起的作用,不由又对沈琛惊怕了几分。
王老爷却在心里觉得自家老头子有见识-----老头子说沈琛不是池中物,迟早恐怕是要斗倒刘必平的,现在看来,竟还真的有几分这个态势。
他有些庆幸自己抓住了时机投靠了沈琛了。
亲卫长刹那的惊讶过后便剩下了长久的恼怒和难堪,不过是个商户,就算是金银满屋,也不能穿戴在身上的,从前见了他们都是趋之若鹜,小心翼翼的跑前跑后的奉承,他从来也没把这些人当回事。
可是现在,这个许大善人竟一跃就成了从四品的官儿!
官职竟还在他之上!
沈琛好大的手笔!
怪不得这些人都都投向了他,还肯替他出头,原来是因为涉及到了自己利益,不得不替他说话出头。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按照礼数,他该朝许大善人行礼的,毕竟人家现在可是从四品的官儿了。
可是要说身份,他是一万个瞧不上眼前的许大善人的,何况他刚刚才讥笑了他,现在又怎好低的下头来跟他行礼?!
气氛一时有些僵滞,直到刘必平轻飘飘的笑了一声。
他才是真正能下决定的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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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对峙
“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新升了官儿了,怪不得气焰也嚣张了。”刘必平轻飘飘的看了许大善人一眼,惯常的没有把此人当成一回事,笑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慢腾腾的道:“既然是新任的市舶司副使,那正好。”
他挥了挥手,让亲卫长退了一步,露出许大善人的脸来,才冲许大善人道:“既然是副使大人在这,那正好,钦差大人一直避而不见,可是本官却有要事要跟他商量,不如副使替我们传句话,就说,请钦差大人今晚务必抽时间见一见本官,否则的话,恐怕这件事不能善了啊。”
刘必平终于抬头,表情依旧平静,可是目光却冷的吓人:“钦差跟本官同朝为官,同样替朝廷办事,却总是有误会在其中,总是不好。”
他到底是一地总督,封疆大吏,手握军权,不管是许大善人还是在场的众人对他心里都有天然的害怕。
他一说话,便不能再跟对待亲卫长一样了,许大善人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礼,才道:“部堂,钦差他……”
刘必平嗯了一声,没等他说完便道:“钦差贵人事忙,本官也知道他今天召集诸位是要商量市舶司选址的事儿,巧了,本官正好知道,王家献出来的那块地方,最近好似不大好,有些不妥当,正要跟钦差大人商量。”
许大善人的表情便变了。
连王老爷也垂着头胆战心惊。
刘必平说有事,那就是真的有事,就算是王家的地原本没事,要是沈琛不见刘必平,刘必平也会让他变成有事的。
谁知道刘必平会栽赃什么罪名在他身上。
他跟许大善人都觉得事情棘手了。
让刘必平进去,显然不好,谁知道刘必平会做出什么事来……
正迟疑着,里头却先有动静了,驿馆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青枫露出脸来,不卑不亢的对着刘必平行了一礼,便道:“钦差知道您来了,让小的来迎您进去。”
沈琛终于自己出来了。
刘必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驿馆外头的众生相,长驱直入的进了驿馆。
都是明白人,也不必再打什么哑谜,刘必平见了沈琛便微笑:“钦差大人总算是得空一见了,本官真是不胜荣幸。”
他原本是没把沈琛放在眼里的,说到底,沈琛再能耐,等到他的计划成功,那批粮饷成功被劫,他就可以借荡除海寇的名义,让沈琛死的不明不白。
可是沈琛这个人,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折腾出一些新鲜的事情来。
相比较之下,沈琛倒是笑的比他要亲和的多了,他笑着摇头:“部堂大人说的哪里的话?这不是见着了吗?我只是觉得,这中间还有许多事没处置妥当,彼此之间都存有误会,不如迟一些见面,也免得生出事端。”
刘必平便哦了一声,问他:“误会?旁的误会有没有,本官不知道。可是现如今,本官倒真是有一个误会,想要钦差大人帮忙给解释解释。”
他说着,便看着沈琛,一字一顿的道:“想必钦差大人也听说了,王家的那块准备献给朝廷建造市舶司的地出问题了,那块地来路不明,有人说,是从海寇手里买回来的……榕城出了海寇,四处都有百姓失踪,本官职责所在,恐怕要有所冒犯了。”
沈琛似乎有些惊讶,见刘必平这样说便哦了一声,很是奇怪:“榕城出了海寇,不知道同本官有什么关系?”
“恐怕是有些干系在的。”刘必平目视着他,神情不变:“本官接到消息,说是钦差大人手底下的人行踪有些诡异……”
他冲亲卫长点了点头。
亲卫长便站了出来,看着沈琛:“钦差大人,敢问五天之前,钦差大人手底下护卫是否从用钦差大人的出城文书出过城?”
榕城毕竟是被刘必平把手,他们要出城,一定要出城文书,否则便不能动,而用任何一种方式出城,都是不可避免被刘必平发现的。
沈琛点了点头:“这事儿我听说了,我手底下的护卫是因为要去城外跟许大善人和王家的人会和,商量市舶司选址的事因而在出城的,这有什么不妥吗?”
“倒的确是有些不妥的地方。”亲卫长并不给沈琛什么面子,讥笑了一声便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那天有海寇出现在陈村附近,陈村附近还失踪了不少妇女。虽然您说他们是因为选址的事出城的,可是这种事,毕竟是大事,半点都马虎不得,我们还是得详查严查,您说是不是?”
想要借着这件事给他们扣上勾结海寇的帽子了。
看来是小公子失踪的事给刘必平的打击太大,刘必平所以不耐烦了,想要快刀斩乱麻,把他们的事快速给解决。
不过幸好这些事都早已经在意料之中,沈琛早已经想到刘必平或许会狗急跳墙,因此并不着急。
他看着刘必平,露出诧异的表情,震惊道:“欲加之罪!我是朝廷钦差,我手下的人如何会跟海寇有牵扯?!部堂大人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砌词污蔑!”
刘必平没有耐心跟沈琛再说下去,他这次来,原本就是想要沈琛性命的。
反正迟一些早一些也没什么区别。
他迟早是要对沈琛动手的,而现在他儿子不见了,虽然明面上跟沈琛查不出关系,可是他却总觉得沈琛不是不知情。
何况现在卫安也脱离了掌控。
泉州那边已经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没有消息,有时候原本就已经说明了是坏消息。
坏事接踵而至,每次的事都如此巧合,不管到底是巧合还是卫安跟沈琛算计人为,现在他都不想再深究,只想要沈琛跟卫安的性命。
他笑了笑,皱起眉头来叹气:“钦差这话说的便严重诛心了,您的人出过城在陈村出现,海寇也在陈村出现,这些都是事实,怎么便成了本官污蔑了?这种扯上海寇的大事,纵然是本官也不得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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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退让
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刘必平的性格原本就是如此,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总有人要站出来替他倒霉儿子的事情负责的,刘必平挑中的不过是他罢了。
沈琛手里正拿着一根笔,此时正一下又一下的点在桌上,他看着眼前的刘必平,瞪大了眼睛:“部堂这话说笑了,我的人去陈村,其实除了是去选看地方之外,还有旁的差事。”
他英俊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凌厉,看着刘必平,轻声道:“台州参将顾少泽前来陈村观看前些年福建与倭寇打仗之时的堡垒建设,他人生地不熟,又联系不上部堂大人,便求到了本官这里。本官答应了,并且派人去与他交接,充当导游,这事儿当地的官府也是知道的。”
他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虽然去见卫安的决定是临时才下的,可是却也把所有可能面临的情形都已经预想了一遍。
就是专门为了防着刘必平的。
这个狐狸!
刘必平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琛是在威胁他,他竟然提前就已经找好了说辞,而且故意提起浙江台州参将顾少泽,是跟自己说,他在浙江也有人,现在动了他,就会被朝廷知道,哪怕是封锁了福建的消息也没用。
果然是临江王教导出来的好儿子,怪不得能在跟原本的世子闹翻之后,还能得临江王重用。
这是摆明了不能动他了。
亲卫长陪着他出来,觉得很是憋屈,忍不住便问:“部堂,咱们就看着他这样嚣张?”
这么多年来,还真的从来没遇见过能在榕城让刘必平吃瘪还无可奈何的钦差,真是开了眼界了。
许大善人等人正鱼贯进门,刘必平上了轿,最后隔着帘子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挪开了眼睛,冷笑道:“且看吧。”
再怎么嚣张,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了,等到浙江那边丢了这批粮饷,出了事,他们那边的人恐怕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来的功夫再关注沈琛这里。
到那个时候,不管什么顾少泽不顾少泽,沈琛照样是个死字。
亲卫长知道他的意思,应了一声,等陪着刘必平回到了总督府,才劝他:“部堂也要注意休息,您的身子最要紧。”
可现在实在是最顾不上什么身子不身子的时候了,刘必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不必再多说,喝了口浓茶提神,就道:“着人紧盯着沈琛那里,就算他那里飞出一只苍蝇,我也得知道它最后去了哪里。”
之前就是太轻视沈琛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总是觉得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才会闹成最后这样。
亲卫长答应下来,刘必平便问:“群山那边递消息来了吗?计划是不是一切如常?”
那边的事情亲卫长一直都跟的很紧,闻言便立即回他:“您放心,已经通过消息了,到时候计划一切照旧,折成银子之后,他们会按照市价跟咱们分成之后,再额外加上一成折成银两给我们。”
这批粮食,群山的本意是卖到东瀛去。
东瀛此刻战火不断,他们的粮食出产量本来就不高,经过国内国外的战火,这一年的收成几乎就全毁了,正是缺粮的时候。
群山他们之所以铤而走险,也正是因为粮食转卖到东瀛去利润巨大。
刘必平缓缓点了点头。
这件事事成之后,他或许也可学罗文茂,就算这里容不下他了,大不了便往海外去。
当然,这是最下乘的法子了。
做成了浙江的事情之后,再帮临江王妃杀了沈琛,他或许还有另外一条康庄大道好走。
现在最要紧的是,这个计划不能再出什么篓子,否则的话,真的什么都毁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缓缓的道:“还是要看紧些,事情一成,便来回我。”
亲卫长自然立即就答应了,见他神情萎靡,也知道他是在担心小公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您也别太担心了,不管是谁骗走了夫人跟小公子,目的总是在您。只要您这里没事,那帮人肯定就不敢对小公子如何。”
话是这么说,可是到底那是他的骨血,这么多年来都被捧着宠着的,从来不曾脱离过他身边,现在乍然不见了,始终让人无法安心。
他深深的叹一口气,露出平常难以见到的惆怅来,好一会儿才道:“多派人手,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这件事亲卫长更不敢不答应了,他也知道刘必平的心思,急忙应是。
说到家人,亲卫长有些迟疑,才跟刘必平说起今天的事来:“部堂,今天除了许家王家跟陈家之外,驿馆外头可还有咱们刘家的人……”
刘必平的脸色便霎时变得难堪。
他是刘家现在最高的掌舵人,刘家的态度原本该跟他是一致的,再怎么也不该跟他唱反调,可现在偏偏刘家老宅那边的人就不跟他一条心了,在对待沈琛这么要紧的人的态度上,如今刘家竟都跟他是两条心。
他冷笑了一声,素来便阴沉的眼睛更显得多了几分晦暗,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是记恨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