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快点啊,这快到中午了,待会儿忙。”小妤赶紧说。
“行,我马上就回。”
结果颜未染就看见常阿姨出门直冲市场门口,从卖海鲜的摊贩那边扯了个袋子,一直蹲在前头盯着那几只半死不活的梭子蟹。
那小贩有些不耐烦:“阿姨啊,我这做生意的,你别挡着我摊位!”
常阿姨根本不介意,伸手去捞蟹:“你这个螃蟹么,我看死得差不多了,哎哟你看,不动了不动了……这是死了呀,你好当活螃蟹卖的?”
小贩白眼看天:“这哪里死了?还有一口气吊吊牢!阿姨你要便宜的,个么买旁边挑出来的死蟹喽。”
“谁买那些臭鱼烂蟹格!”常阿姨继续蹲着,眼巴巴地等着那两只半死不活的梭子蟹快点死掉,完全忘记了小妤的嘱咐。“跟你讲,我儿子今晚回家吃饭呢,知道我儿子在哪儿工作吗?银行!你说我能给儿子吃你这些死了大半天的?”
颜未染看着这个常阿姨又好气又好笑,只能默不作声开走了。
沿着多年来早已熟悉的道路,颜未染开着自己那辆二手车出了主城区,朝西南开了十来公里,穿过梧桐树夹道的小街,就看见了红白色的两座三层小楼。
略带了斑驳痕迹的围墙尽头,是福利院的大门,米色的涂料墙上是红色的“上海市朝晖福利院”八个大字。
她来得时间刚好,大家正开始布置房间。见她进来,林阿姨朝她挥手示意:“未染,赶紧去帮陈灿化个妆!”
“咦,陈灿回来了?她不是被养父母带出国了吗?”颜未染放下化妆箱,把带来的豆浆机拎给林阿姨。林阿姨一手把颜未染养大,是福利院安排给她的“妈妈”,两个人感情堪比亲生母女。
“哎,我有豆浆机啊,院里给孩子们发的……”
“你那个豆浆机是十年前人家捐赠的,现在每次启动都跟拖拉机似的,上次差点没从桌上跳下去。你说,这要是砸到了小弟小妹们怎么办啦?”
林阿姨听她这么说,才接过来左看右看,心疼问:“多少钱啦?哎哟你看看你自己,从美国回来后瘦成这样,气色也不见好,都半年多了还这样,也不知道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因为在美国没有吃到姆妈的肉饼蒸蛋嘛!”颜未染抱着她的肩靠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而且老师在那边去世了,我也生了场病。”
林阿姨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说:“肉饼蒸蛋么有的是,今天食堂做了,你先给陈灿化妆。”
“好,我很快的。”颜未染示意陈灿跟她到旁边的空休息室,利落地打开化妆箱,让她坐在桌子前。
陈灿长得高高壮壮的,皮肤晒得有些黑,一股爽朗活泼的模样。颜未染和她小时候见过一两面,对面目轮廓还有些印象,此次端详了一会儿之后,眼前却隐约浮现出另一张刚见过的面容来。
不是吧……怎么都不太可能扯到一起的两个人,怎么这么巧就会有关系呢?
所以她没多说什么,便开始帮陈灿打底,一边随口闲聊:“陈灿你找到亲生父母了吗?”
陈灿神情郁闷,说:“我考上了哥大,亲生父母来了一大堆!”
第21章 向日葵小车
陈灿神情郁闷,说:“我考上了哥大,亲生父母来了一大堆!”
这校名让颜未染的手不自觉顿了顿,才问:“是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
“嗯,我自己申上的,全额奖学金。”
“哗,你可太棒了!那你爸妈不是开心坏了?”颜未染所说的爸妈,当然是指她的养父母。
“我爸去世了……”陈灿垂下眼,低低地说,“我妈常年卧病,所以我爸临去之时,嘱咐我妈说,有机会就帮我找到亲生父母,不然,他们担心我以后孤零零一个人,太难了。”
“也不会啊,我就活得挺好的。”颜未染淡淡说。
“嗯,但我妈在我拿到哥大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就让院长帮忙寻找我亲生爸妈。我跟她说了,他们当年抛弃我就是不想要我了,可我妈说,我身上流的毕竟是他们的血,现在我出息了,他们会认我的……”陈灿声音低低的,却压不住里面的郁闷伤感,“现在咱们院弃婴考上哥大的消息被弄得这么轰动,电视报刊媒体都来了,我妈那么开心,我能反对吗?”
“你爸和你妈,都是好人。”颜未染拿过纸巾帮她点去眼角的泪,免得破坏妆容。陈灿将纸巾贴在眼睛上,按了许久,才慢慢放下来,说:“你帮我做个胎记,在不显目的地方。”
颜未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动声色地取过青色眼影,慢慢调着,问:“你不打算找回自己的父母?”
“我有父母了。”陈灿抿紧双唇,一动不动地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颜未染点了一下头,说:“这样吧,我帮你在脖子和耳朵相接处做一块青胎记,效果么,控制在仔细看会发现痕迹,但好像是我们故意用厚粉扑遮住的模样。到时候分寸你自己掌握吧,这是你一辈子的事,考虑好。”
她用眼影在陈灿的颌骨上下细心地做了个拇指大小的浅浅青色胎记,再抹上遮瑕,打上散粉,让它变得似有若无。
在弄胎记的时候,颜未染的角度正在斜上方,透过领口刚好瞥见了陈灿左胸上方的一颗痣,便问:“这颗痣,你要遮住吗?”
陈灿顿了顿,拉高了领口,说:“不了,要是真的有人丢过这里有颗痣的孩子,那我……可能再想想吧。”
初步筛选过后的寻亲父母还有三十多对,让颜未染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富在深山有远亲。
现在和陈灿一起坐在桌子前面对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烫着黄黄的头发,不知什么年代文的眉,细得跟条线似的,哭丧着脸在倾诉:“孩子啊,你出生的时候,你爸不肯负责任就跑了,我怕被你外公打死,没办法只好送了人。千错万错都是妈的错,这二十年来我是想起你就哭,眼泪啊都不知道为你流了多少!后来我一看报纸上的照片,一下子就认出你了,这么多年,妈可算找着你了……”
她说到动情处,拉起陈灿的手就呜呜哭。
陈灿今天已经应付了好多人,倒显得比她冷静多了,只问:“那阿姨,我当时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呢?”
“穿的衣服……”女人一愣,便立即说:“我当时在厂里宿舍生下了你,衣服还是一个已婚工友给的,我都忘啥样了!孩子你看看我照片,这是我二十年前的样子,你看你和我那时候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女人拿出照片煞有其事地给她们看。颜未染冷眼旁观她,而陈灿托着腮把头发撩到耳后,那块被粉底似遮还掩的假胎记正对着她,问:“那,你丢掉的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就是痣啊,胎记啊什么的……”
那中年女子看了看她,抹着泪说:“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孩子的耳朵下面有个胎记,就在下巴颌那儿!”
陈灿又问了一遍:“真的吗?确定有个胎记?”
她点头:“对,就在那儿……”她伸手指着陈灿的耳下,然后才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地叫了出来:“啊,你这里……你这个胎记,和我那孩子的胎记,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吗?”陈灿抬手比了一下自己耳下那块痕迹,“你孩子这里有胎记?”
“是啊!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她立马号啕大哭。
陈灿盯着她那夸张的表演,慢慢说:“可是,这是我前几天撞出来的淤青啊。”
看着对面女人瞬间僵硬狼狈不堪的脸,颜未染赶紧抬起手,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竭力严肃下来。
“这样吧,阿姨。”颜未染摸出一盒牙签,示意说,“时隔多年记不住也是有的,我让陈灿给刮点上皮细胞,你拿去做个亲子鉴定,DNA一对比,不就马上能确认了吗?来,陈灿你漱漱口,在上颚轻轻擦几下。”
颜未染等她弄好了,便将牙签放到密封袋里交给对方,说,“不贵,就千把块钱,你可以去鉴定一下,有结果请联系我们。”
阿姨脸色不太好地接过袋子,站起身就走了,再也不说什么话。
后面进来的是一对夫妻,妻子一直打量着陈灿的模样,丈夫则翻来覆去地说:“像,像我们不见了的孩子!”
这对夫妻的女儿出生不久就丢了,这些年后来又生了个孩子,但大女儿却始终没找到,这回发现有这么个女孩子寻父母,就过来碰碰运气。
这对夫妻确实真心想找女儿,陈灿也就没有拨头发把那胎记露出来,但他们也不记得自己女儿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记了。
草草聊完了后面几个人,给几个看起来靠谱的人留了样,也快到四点了。颜未染跟院长打了声招呼,顺路送陈灿回家去。
走到院门口的垃圾桶时,颜未染看到几个放着牙签的密封袋被丢弃在桶边。她回头看向陈灿,陈灿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颜未染的车小小的,圆滚滚的模样还挺可爱,车身喷绘着向日葵图案,充满娇憨的气息。不过陈灿长得人高马大的,坐在车内就有点伸展不开。
开到颜未染家附近的梧桐街时,陈灿忽然说:“要不,我也在这里下车好了,吃完饭我再坐公交车回去。”
颜未染诧异地看她一眼。
“我妈一定会问这问那的,各种想打探我寻父母的细节,可我真不想多说。迟一点回去的话,稍微应付一下,就到她上床睡觉的点儿了。”
颜未染理解地点点头,想想把车停在工作室门口,说:“来,我带你去吃新开的一家麻辣烫,我认识那里的老板娘,特别好吃。”
第22章 退下吧,战五渣
小妤的店新开,生意很一般,现在五点未到,不是就餐高峰期,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两人一进去,刚好撞见常阿姨往自己的马甲袋里塞东西。
“老板娘,你做生意么还是嫩些!你看你这些菜么就好现在下午去买的,光小白菜就能便宜四毛钱,你说这差距多大啦?还有你这早上进过来的菜,到明天么保准黄了要扔掉,那只好我勉为其难拿回去了是伐啦?”
小妤开店前估计没设想过员工薅菜的情况,愣了愣正要说什么,但见颜未染她们进来,也就不好发作,笑脸迎客上来。
“你店里东西真的好吃,我一下午念念不忘的,所以赶紧带朋友来吃了。”颜未染说着,又抬手拍了拍陈灿的肩介绍,“我同个福利院长大的,她可有出息了,今年考上了哥大,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马上要去美国念书了。”
一旁的常阿姨看了陈灿一眼,也略有些惊讶:“哎哟,美国啊?一个女孩子做啥去美国读书啦?那得花家里多少钱?”
陈灿对她这市侩的口气有些不满,当即就说:“我拿全额奖学金,生活费自己打工赚,不用花别人一分钱!”
“常阿姨你不懂的啦,你肯定连哥大都没听过的!”小妤说道。
常阿姨见老板娘都发话了,脸上浮着一层笑说:“我这不是也担心么,你都说你是福利院出来的……哎,是哪个福利院?”
“是朝晖。”颜未染说着,看了看常阿姨,照例跟她说了不要麻不要辣别太烫。
可常阿姨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应了,却还是多加了一勺辣椒油在内。等放到窗口,她才又想起来,忙拿勺子把辣椒油舀出来。这是店里的东西,这会儿泼到垃圾桶里倒不见她心疼了。
常阿姨做的东西,味道还是挺好的。小妤给他们拿了两瓶饮料,自己也靠在旁边喝着罐凉茶,问陈灿:“妹妹,你怎么这么厉害呀,哥大不好考哦!”
陈灿说:“还行吧,我养父母对我学业很看重,一直都督促着我,这回我也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推荐人。其实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好好学习,将来和我爸一起研究课题,为社会做出贡献。”
“年轻真好,理想远大,而且也有全力向上飞的能力。”听着她这象牙塔内的心生,小妤感叹说,“祝你飞得更高,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
陈灿不善言辞,只能抿唇笑笑,举起饮料和她碰了一下。
陈灿吃完了先走,常阿姨在收碗筷的时候,又不由自主端着碗站在门口看着她背影自言自语:“美国大学啊,这将来一毕业,每个月得多少工资呀?是不是还能带家人移民美国,住花园别墅去啊?”
“那还用说?不过或许她不喜欢美国,愿意回国搞研究呢,反正无论在哪儿肯定倍儿滋润。哎常阿姨,你儿子不是在银行的吗?他是柜员还是领导,也赚不少吧?”
“我儿子……唉,他、他高中毕业后,在银行做那个……安保工作。”
所谓安保工作,其实就是银行大堂的保安了。小妤就特别八卦,又问:“那常阿姨,你家不是四个女儿吗,四件贴心小棉袄呀,多少人羡慕的!”
“我几个女儿倒是都还孝顺,但小时候跟我们东奔西走的,也没有好好念书,年纪不大就都随随便便嫁了人,整天在家带孩子。唉,我只求个个夫妻和睦,别吵架回娘家就好喽。”常阿姨聊起子女,眉头紧锁。
“世上有几个人能这么会念书啊,我们不也都过得好好的吗?”颜未染便说,“常阿姨做的麻辣烫这么好吃,也了不起的。”
常阿姨点头说:“那是啊,阿姨我不但麻辣烫做得好,螃蟹也是一绝的!你看我中午这个蟹,买来后脚还会动的来!一拿回店里我就赶紧蒸熟,待会儿带回家么一只劈四股,做好葱油倒下去,保准香气扑鼻!”
等常阿姨拿着自己得意的螃蟹回后厨,小妤压低声音跟她抱怨:“我这边还得赶紧找个小姑娘当跑堂,常阿姨说自己是厨房的,现在还要兼顾收碗,每天要多给她五十块。那计较,啧啧啧……我跟你说哦,不出来和这些人打交道,真不知道有多少难缠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