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把双唇涂成遍布唇纹的暗淡唇色,再将头发扎成和徐阿姨一样的发髻,又在发根刷上白色,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镜中的颜未染,已彻底成为了一个枯瘦的老人,她穿着徐阿姨的衣服,伛偻着腰的时候,谁也不会相信她正处于二十多岁的妙龄韶华。
年华弹指老,眼看着她就在片刻间变成了苍老妇人。
潘朵拉抓着颜未染的手又蹦又跳:“哇,姐你贼厉害了!咱赶紧出去把那些人都引开!”
“稍等一下。”颜未染说着,又示意徐阿姨闭上眼睛,开始给她化妆。
门外传来敲门声,敲了两下见没人开门,外面的人开始拧门把手,还拍了好几下门。
潘朵拉有点紧张:“姐,好像有人要上厕所!”
“没事,马上就好。”颜未染眼都不抬,抬手在包里抓过一支比较亮的粉底,帮徐阿姨打底。
虽然徐阿姨已经有了皱纹,但颜未染并不替她做太厚的底妆,而只是打一层粉底来提亮肤色,老年斑和色泽不均匀的地方用遮瑕膏遮盖住。
因为年龄关系,徐阿姨的眼睑已有些下垂,使得眼睛也变得小了许多。颜未染嘱咐潘朵拉剪好双眼皮贴,帮徐阿姨贴出欧式双眼皮,撑开眼皮的同时,也使得眼睛旁边的鱼尾纹消失,再涂上浅棕色眼影和睫毛膏,眼睛顿时大了一整圈。
飞快刮去眉尾,绘出庄重的平眉,只将眉梢画得稍微挑高,配合微微上扬的眼角,使得五官拥有上升的趋势,减轻年龄感。
外面拍门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个可能是保洁阿姨的人在喊:“谁在里面?快出来,我们要拿钥匙开门了!”
徐阿姨闭着眼睛,紧张地叫了一声:“小颜……”
“没事。”颜未染眼都不眨,径自给她继续刷着脸上的腮红。她给徐阿姨的腮红打得偏后,在鬓角处由棕红色向暗棕色过渡,将松弛下垂的的肌肉淡化,营造出自然的红润脸颊。然后重点在下颌处打上阴影,提拉收缩松弛的颈部肌肉。再用珠光粉定妆,增加润泽度。
用唇线笔画出丰润的唇形,涂上砖红色的口红,再戴上蓬松短卷的假发套,整张脸顿时都亮了起来。
站在她们面前的徐阿姨,已经是个端庄秀丽的中年妇女了。
“好啦,徐阿姨您自己看看。”颜未染满意地点点头,将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塞进包里。
洗手间的门也在同时被商场的人从外面打开,保安和保洁阿姨冲了进来,见是三个女人在里面,便没好气地问:“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反锁着门?妨碍别人上厕所知道吗?”
第54章 算什么男人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反锁着门?妨碍别人上厕所知道吗?”
“对不住啊,我刚刚摔伤了,正贴膏药呢,那地方不脱衣服贴不到,真抱歉啊。”颜未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是一流的,压低嗓音,根本草稿都不用打,“我们老人家嘛,就怕伤到骨头对吧?”
保洁阿姨见她年纪确实不小了,也只能说:“那你们找个格子在里面贴不就好了,用得着关整个厕所?别找借口了,贴好了就赶紧出去!”
“好的,我们走。”颜未染挽住徐阿姨的手,想要拉着她出去。
颜未染牵着她走出门,徐阿姨又想起一件事,忙说:“对了,我要回去拿行李,我给囡囡买的花胶和阿胶,还有给外孙打的小毛衣……”
“不要啦阿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抓紧一切机会到女儿身边啊!”颜未染劝道。
徐阿姨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她再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在柔和的灯光下,镜中的自己面容端庄皎洁,本该是自己二十年前的样貌——但二十年前的她,也没有这么美过,因为从三十多年前开始,她就已经深陷入痛苦的深渊,难以脱身。
她的半生,都付诸了悲苦,到现在,是她唯一可以逃离的时刻了。
所以她紧紧地抓住了颜未染的手,声音颤抖,低低地说:“小颜,走吧。”
晚上七点半,正是商场人流最多的时刻。
蹲守在门外的吴梁瞪着眼睛看了足有一小时,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路边花坛上,抽着烟继续盯着。
正在有点松懈时,忽然看见一个伛偻着腰的干瘦女人低着头,偷偷摸摸地跟在一对情侣的身后,快步走了出来。
吴梁一瞅见她的身影,顿时站了起来。满街的灯光将她的脸照得分明,正是他妻子徐爱珍。
吴梁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狠狠一脚踩扁,立即追了上去。
站在门内的徐阿姨,见吴梁离开后,赶紧拉着潘朵拉匆匆下了台阶,跑向旁边巷子。
追到街口的吴梁,似乎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个面容微丰的中年女子,烫着时髦的棕色短卷发,穿着宽松的外套,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看上去俨然是一个中年贵妇。
那女人见他在看他,似乎瑟缩了一下,立即回头钻进了一辆喷绘着向日葵的小车内。
他“呸”了一声,自言自语:“个浓妆艳抹的系骨头,跟那个老菜皮年轻时倒有点相似!”
眼看前面徐爱珍走得很快,就要消失了,他赶紧加快脚步,向那边跑去。
颜未染的身体不太好,快走了一条街,全身受过伤的地方都是隐隐作痛。
幸好她扮的是个身体虚弱的老妇人,所以这种竭力快步向前走的姿势倒也符合身份。但眼看着后面的吴梁越来越近,她开始跌跌撞撞地小步快跑起来,一边在心里祈祷——快点啊,徐阿姨,你一定要尽快赶到机场啊!
后面的吴梁紧追不舍,她回头看看已经在不远处,甚至听到了他的吼叫声:“徐爱珍,你给我停下!”
她赶紧加快脚步,免得被抓住了露馅儿。毕竟是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人,她的化妆技术就算再厉害,但靠近了看认不出来才有鬼了!
两个人跑过了足有两条街,吴梁六十多岁了,累得大喘气,咒骂不已,却始终不肯放弃;颜未染也跑跑停停,假装自己气力不支,却故意让吴梁看得见追不上,免得他放弃追逐回家去。毕竟,把他引得越远,徐阿姨就越安全。
就在颜未染钓鱼一样,钓着吴梁松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时,一辆车忽然在她面前停下,开车的人摇下车窗,问她:“阿姨,后面追你那人是谁?要我帮你报警吗?”
颜未染转头一看这个询问的人,顿时愣住了——
妈呀,怎么会是卫泽希!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下意识问,却发现自己忘了改变声音了,赶紧咳了两下来掩饰。
幸好周边嘈杂,卫泽希没有察觉,只说:“我看后面那人似乎不怀好意,你又好像走不动了。”
这一刻颜未染简直泪流满面——谁能想到,这个被称为暴君的卫少,居然是个心地善良敬老爱幼的活**啊!
才说了两句话,后面的吴梁已经越追越近了。颜未染觉得自己支撑不住双脚了,一咬牙一狠心,她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阿姨,你去哪儿?”卫泽希边开边说,“我这车子刚刚撞坏了车灯,不能开太快,你将就些。”
颜未染压低嗓音,学着徐阿姨的沙哑声音用上海话说:“谢谢小伙子啦,我要去机场,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可以伐?”
“行,没问题。”
晚间八点左右的道路,本来就拥堵缓慢,卫泽希顾忌车灯,这下就更慢了。颜未染从倒车镜中看后面的吴梁。他本来看见她上了车子,已经放弃要走了,但见车子开得这么缓慢,大概心里又升起一股火,加快脚步就追了上来。
于是这回轮到车子在路上放风筝,线的那头牵着吴梁。
正中下怀的颜未染还教唆他说:“小伙子,你慢慢开喽,留心别甩脱后面的人。”
卫泽希看着前方,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阿姨,难道你是和后面那位大叔闹别扭?老年人恋爱也讲究个欲擒故纵?”
“别乱讲话,那是我……我老头子。”
“哦……老俩口吵架?”卫泽希八卦地问。
“我么要去照看女儿,伊弗让我去,个么我……我就跑出来哉。”
“是吗?这样不好吧,老俩口都相伴到现在了,阿姨还离家出走啊?”卫泽希说话老实不中听,“要我说呢,儿女真不算什么。我和我妹小学毕业就被爸妈赶到借宿学校去了,一年才回几次家,我爸妈还专门挑我们回家的日子出去度假,免得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就这么的,我和我妹都好好长大了。所以你也不必这么一心为了子女忙,在家陪陪老公不也挺好的,他不让你去你就别去了。”
说着,他再看看后面紧追不舍的吴梁,就有要停车的架势:“阿姨,我把车停下,你和大叔好好谈谈,怎么样?”
颜未染瞥了他一眼,说:“好,侬先停下吧。”
车子停下,颜未染却并未下车,只抬手锁好了门,静静等着。
吴梁追上来,猛烈拍打车窗,咒骂不以。
她缓缓地降下了一寸车窗,对着外面问:“做啥格弗让我去囡囡那里?”
她语音平淡,换来的却是吴梁的污烂臭骂:“册那老菜皮给我死出来!一个子跑了去,打算起把我扔这里?今朝还就告诉侬了,我欠的那十万块赌债,侬是嘎子婆就得背一半,我就不离婚,看侬逃到撒格地方去!册那娘比死出来!出来!”
饶是卫泽希见多识广,也被吴梁这一串脏话给听懵了,震惊又同情地看向副驾座上的“徐阿姨”。
颜未染却镇定自若,任由他拍打着车窗,也不管他那竭力要从一寸缝隙内挤进来的手,只问:“个么我跟侬回去,侬还打我弗啦?”
吴梁不回答,改为用力捶窗,气喘吁吁:“系骨头!今朝有车坐坐结棍伐?侬再勿听喊我让侬吃生活!”
卫泽希在上海混了大半年,上海话也听懂了七七八八,见吴梁吼着要打老婆,他当即一按车窗按键,把他伸进里面的手掌重重夹住。
吴梁正惨叫着往外拔手掌,冷不防卫泽希又一按键,车窗猛然降落,他顿时往后倒去,直撞在马路牙子上。
卫泽希看也不看他,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他心里暗自得意——当初车窗没有装防夹手功能,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颜未染见吴梁跌在路边爬不起来,捏着手苦不堪言,心下十分痛快,笑着问卫泽希:“做撒西又不劝阿拉和好啦?”
“就这还和好个毛线啊!”卫泽希义愤填膺地一拍方向盘,“我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了!欺负弱小,算什么男人!”
颜未染好想问,当众打陈以翎的粉丝结果被全网骂的人是谁?
就在她考虑着在哪里下车遮掩身份时,她忽然听到卫泽希自言自语:“颜未染你这个混蛋……”
她顿时一激灵,赶紧抬头去看卫泽希。
但他并没有看她,只是趁着前面红灯停下车,又拿出手机看了看。见依然没有回音,他愤恨不已,甚至对着身旁陌生的老阿姨倾诉起来:“你说这种人可恶不可恶?给她发微信快一个小时了,居然就是不回复!我要是有她电话号码,看我不打爆她电话!”
第55章 都是缘分啊
颜未染心惊胆战,赶紧悄悄地摸出自己那个设置了静音的手机,打开一看,果然,上面卫泽希的三条消息赫然在目。
尤其是“我投资你的品牌!今晚就敲定细节!立即回复!过时不候!”这一条,让她肝都颤了颤。
过时不候是多少时候?现在还来得及吗?
所以偷偷摸摸地,她抬手遮住手机屏幕,遮遮掩掩地编辑消息:“抱歉卫总,我手机没电了,可否另找时间详谈?”
她这边消息发出,卫泽希那边立即收到,他一看到屏幕上的消息就顿时来了精神,连坐姿都端正了,眉飞色舞地对颜未染说:“原来是她手机没电了——切,本来还想请她吃饭的,现在都八点了,只能约宵夜了。”
宵夜好啊,我刚刚匆匆忙忙扒了点吃的,现在饿死了!
颜未染正想着,就看见了自己那涂黑的手,再想想自己现在脸上的妆,遗憾不已——卫总,我这模样,要蹭你一顿宵夜吃可难了啊!
卫泽希的消息已经到来,果然是约她吃宵夜面谈的。
颜未染心里琢磨着,待会儿找个路口立即下车,赶紧卸妆了去陪卫泽希吃东西去,看他这架势,大概是要和自己商定细节了。
前方绿灯,卫泽希拐上了高架。
“阿姨,这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的,反正我晚上没事,干脆送佛送到西,免得又被你老公拦下。”
指尖飞舞偷偷编辑短信的颜未染,用眼角余光瞥着身旁的卫泽希,一时心中有些微动,心想,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心地却着实不错。
再一想,她又迟疑了起来——为什么一直敷衍她的卫泽希,忽然下了这么重大的决心?
出来吃宵夜谈事什么的……这类似戏码好像演过多次了吧?
她锁上手机,望着窗外的黑夜——也顺便看见了倒映在窗上的,自己现在苍老的面容。
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涌上来,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小伙子,侬讲的这个不回消息的,是侬啥格人啊?”
“一个朋友,女的。”卫泽希得意地对着手机一挑下巴,“喏,刚刚给她发的消息,这就骗出来了,待会儿约她吃宵夜去。”
“骗出来是做啥意思啦?”
“哎,她脑中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自己搞出个化妆品就能轰动全世界似得,整天撺掇我和她开创品牌。阿姨你说说看,品牌开荒哪是这么简单的?她傻,我才不陪她一起傻呢!”
颜未染冷静地问:“个么侬要对她做撒西?”
“哄哄她喽,陪她玩玩杀杀时间。现在她是满腔热血头脑发热,过段日子她冷静下来了,感谢我还来不及,阿姨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