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颜——侧侧轻寒
时间:2019-03-29 09:50:59

  趁着她看病历的时候,程嘉律又拿出手机,将里面的几段监控视频调出来,推到她面前,黯然示意她观看:“这是我家人调取的当晚大楼监控录像,我截取了重要的几段,你看看。”
  颜未染便将手中的复印件放下,拿过手机看上面的内容。
  时间显示,正是前年深冬那一夜。黑暗中,绿化带的地灯幽幽亮着。程嘉律的车停在下面许久,随后他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仰头向上看去。
  程嘉律看着画面,轻缓艰难地开口:“我没有背叛你。你坠楼的那一夜,我在楼下等着你的窗户亮起来,却一直没看见。所以我下车站在楼下,想着是不是要上去看看。就在这个那时候……我听到了你最后的一声惨叫,然后在我抬头向上看时,眼看着一条人影重重坠落在旁边树丛中。”
  手机屏幕上,是远远拍到的画面。程嘉律下车后徘徊了一阵后,忽然抬头,向上看去。
  一团黑影自楼上坠下,重重摔入了树丛。
  这是她落地的那一刹那。而那个时候,程嘉律还不知道在他面前坠落的就是自己最爱的人。
  颜未染看着那一瞬,觉得头皮都炸了。那个星月无光的夜晚,那从五官涌出的血腥,还有她全身骨骼依然传来的阵阵剧痛。
  她强撑住自己的坐姿,咬紧牙关,继续听着他的讲述。
  程嘉律也是满脸痛楚后怕,他回忆起那晚的一切,阴霾依旧未散:“当时我听到声音,却因为太急促,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你。但我知道掉下来的是个人,于是立即跑过去看……”
  监控视频上的程嘉律,在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朝着那边草坪跑去,他跑到一棵树的下面,看着树下的黑影呆站了两三秒之后,才扑过去在那团黑影面前跪了下来。
  “你当时掉在树枝上,被挂了一下,然后落地。我一看见你的身影,顿时……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脱力了,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你受伤很重,但还有气息,我不敢抱你起来,怕断骨被我挪动后刺入脏器。我醒悟过来后打了911,呼叫救护车过来。但就在此时,后面有人过来——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被人推下来的,我、我大脑一片混乱空白,还在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结果那些人就开车撞向草坪来了……”
  监控画面上,一辆车从斜刺里驶出,直接碾压过草坪和上面低矮的灌木,向着草地上的两人撞去。
  程嘉律此时已经站起来了,正背对着他们打电话。他察觉到了后面的声音,转身看见向自己驶来的车子,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被车子重重撞倒,倒在了颜未染的身边。
  那车子把他撞倒后,往后退了几米,想要再次碾压上去。然而这个时候旁边有两三个人跑出,向这边大喊挥手。那车子顿了一下,随后一个急转弯,驶上道路,撞飞出口处的起落杆,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被撞倒后只看见大楼保安跑来,和对方开车逃走的最后一幕……他们的车牌上贴了反光纸,监控也没有拍到有用的信息……”
  保安们跑到草坪上时,程嘉律和颜未染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一下。
  颜未染是第一次清楚地了解出事当晚的情况。坐在恬静安好的广州酒店内,面对着卫泽希给她点的一堆点心,周围是轻柔入耳的音乐,她却无法控制地全身微颤。
  那一夜的恐怖似乎从未远离,只要碰触到一丝一毫有关联的东西,就能让她肝胆俱碎,毛骨悚然,绝望痛心。
  但她还是僵直地坐着,逼迫自己尽量清醒着,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完、听完,彻底烙印入自己的脑中。
  然后她长出了一口气,将东西收拾好还给他,问:“你的伤势怎么样?”
  “我昏迷了两个月左右,醒来后丧失了所有行动力,五月初回到纽约的时候,还需要坐轮椅。”程嘉律深深望着她,声音喑哑,“保安在警局做笔录时说,攻击我们的人可能是街边小混混,临时起意抢劫。但我家人为防万一,所以严密封锁了消息,并且悄悄将我转到瑞士治疗。我醒来后因为膝盖骨全碎了,所以一度无法起床,后来也都是借助轮椅在行动。我回来后打你电话,但那时你应该是已经换了号码,所以联系不到你。”
  颜未染想着自己曾见过的,那个手臂上有G文身的人,思忖问:“那些人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吗?”
  “应该是。我家人彻底地查过了我的人际关系,绝对没有仇家。”
  “和我……或者和我老师呢?”
  程嘉律脸上显出惊讶神情:“怎么可能?你知道我家人一直是不太同意我们交往的,如果他们查到了是你波及到我,那早就跟我、或者找你谈了。”
  “方艾黎的呢?”颜未染冷冷问。
 
 
第121章 缘分尽了
  程嘉律听她犀利的嗓音,心中轻轻一叹,知道她和方艾黎的关系是无法调和了,只能无奈而确切地说:“不会是她。她不会、也不敢对我这样做。”
  颜未染转念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如果这些人,真的是方艾黎为了保住方氏而请来杀人灭口的,绝对不会在干掉自己之后,还敢伤害程嘉律。毕竟,程嘉律的伤势不比她轻,那就表示这些人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她只能先把这些放到一边,说:“好,我会再考虑对她的怀疑是否正确。”
  “艾黎是有错。我在瑞士的时候,因为我的家人拒绝给我你的消息,所以我托艾黎帮我关注你的病情。然后我得到的消息就一直是你还在加护中,一直谢绝探望。而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坐轮椅的样子,加重对你的刺激,所以在回美国之后,也没有执意要见你。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艾黎她这半年多来都在国外拓展业务,待在美国的时间不过寥寥数天,所以她给我传递的消息也不准确,甚至连你出院了都不知道。因为医院财务系统出了差错而持续扣款,她也以为你还在复健中。”程嘉律叹了口气,说,“但毕竟她也是义务帮忙,做不到位,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太过指责她呢?”
  “是吗?”颜未染望着恳切分析的程嘉律,唇角扬起讥诮的一丝笑意,“百忙之中,她还要和你炒作订婚的事情,倒是真辛苦。”
  “真是我的错,我还以为,只要等你醒来后向你解释就好,没想到你会因此而误会我们,将所有一切联系起来,觉得是我们设计害死了你的老师,又要加害你。这怎么可能呢,未染,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程嘉律急切解释着,眼中全是痛悔,“未染,我知道你遭遇了巨大的痛苦,一个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肯定会钻牛角尖。但我真的没有背弃你,我很想很想和你回到过去,就当这场意外没有发生过,就当我们还是在那个下雨的春日初见一样,我们继续相爱,继续筹备我们的婚礼,继续我们接下来几十年的美好人生,好不好?”
  他这么真切焦急的恳求,却只换来颜未染怅惘的凝望。
  面前这个男人,他出现在她的人生中,曾经像是一个奇迹。她喜欢他的容貌,就像身为化妆师的她的终极梦想;她喜欢他的聪明才智,就像孤单长大的自己幻想被无数人瞩目关照;她喜欢他的温柔呵护,就像没有父母的她想要的宽厚包容;她喜欢他家花园里的秋千,就像喜欢自己从小就憧憬的温暖栖息地。
  可现在的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不再需要关于他的虚妄梦想来弥补缺憾,因为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他并非自己最好的选择——
  毕竟,她不会再站在他的身后,期待着他回头看自己,等待他给予自己渴求的一切。她已经下决心蜕变,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所以她望着面前的程嘉律,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轻轻地说:“程嘉律……”
  程嘉律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让他以为,是刚刚自己的话打动了她。他用紧张又期待的神情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原谅你了,但我们以后,只是朋友。”
  程嘉律听到了她这句话,清清楚楚。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恍惚,仿佛穿透了她的身影,一直看向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餐厅的灯暗暗的,着意营造烛光晚餐的气氛。点在桌子上的几盏烛火飘忽不定,晕光朦胧。在这些跳动的光芒中,程嘉律看见他们的过往一幕幕向着他迎面而来,又一幕幕飞速往后退去。
  速度这么快,他连伸手去抓的能力都没有。
  就像岁月流逝,当时还没来得及明白的那些过往甜蜜,就已经远远地落在他们身后,变成了灰黄的苦涩的回忆。
  他本以为,拿出这些证明之后,未染会理解他,扑入他的怀中,两人相拥着忘却一切的过往伤痛。然而他只听到颜未染,慢慢地,低低地说:“以前,我确实想和你在一起,很想很想。我想和你结婚,想分享你美好的一切,想要你拥有的、而我却永远不可能有的东西。现在想来,我这样是对不起你的,我是想要利用你,完成自己的梦想。”
  程嘉律虽灰心绝望,但还是保持着最后一线希望,说:“我并不介意帮你完成梦想,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再交托给我好吗?”
  “不,是我已不再需要你了。我现在知道了依靠自己的重要性,我会自己去实现理想。”颜未染直视着他,默默摇头,“我不会再寄希望于你身上,不会再做你身边那个仰望你崇拜你的女孩。我知道你不可能离开美国,离开你哥大的实验室;而我也不可能离开中国,离开我已经开始的事业。”
  虽然在看见她和卫泽希的一切亲密举止之后,早已有了预感,但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这句话后,程嘉律还是觉得心口突突剧烈跳动起来。
  愤怒与悲凉让他握紧了手掌,就连指甲深深揿进掌心也没有感觉。面前颜未染的面容隐隐约约,恍恍惚惚,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你的家人一直反对我们的事,在我们出事之前,是你千方百计帮我说服他们,才换来一个见面的机会。可是嘉律,其实就算见了面,他们也不会轻易应允你的——这在我们出事之后,他们所做的反应就已经表现出来了。他们封锁消息,阻挠我们在一起,他们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女孩子,嫁入你们程家。”
  “为什么你要担心这个?”程嘉律反问,“只要我们相爱,就没有人能拆散我们,不是吗?”
  颜未染看着他,笑容淡薄:“那如果,他们要你做出选择呢?在你的研究室和我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程嘉律依然定定地望着她,只是眼神中闪过了些许迟疑的光。
  “为了提高实验重复率,你还没毕业就买了两个小化工厂,聘请工人专门替你的实验成果做放大反应;你的研究方向很明确,可成果目前远未到投入实用领域的时候,但你源源不断投入实验用的那些原料,我知道的,其中一款细胞因子,一毫克就要八万美元;还有,上千万的高倍透射电镜你想买就买了;心血来潮想要个细胞房,就按照最高规格建了一个……多少学校和团体跑来借用你的实验室,因为连学校都没有这么多经费购置你那些器材,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拥有这些吧?”颜未染说到这里,见他仍是沉默,便静静等他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一直以来,你毫不在意、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现在又怎么能轻轻松松地跟我说,不用管你的家人?”
  “我会说服他们的。”程嘉律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沙哑。
  颜未染说:“你不能。因为连你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如此利落又决绝的回答,让程嘉律心口凉彻,声音也带上了微颤:“未染,相信我的能力,我父母,还有我大哥,都会愿意尊重我选择的。我一定能说服他们,放下门当户对的想法,来接纳你……”
  “可我已经不需要了。”颜未染朝他苦涩一笑,说:“正如你无法中断前途大好、声望渐盛的研究工作,把事业重心迁移到国内来,我也不可能抛弃正在创立中的思染,两手空空地去美国投奔你,依靠着爱和幻想,在你身边待上几十年,去求一段未必有结果的爱。”
  “为什么一定要结果?我们相爱,并且相守,这不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意义了吗?”
  “因为我现在人生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爱情了。嘉律,我不再相信你的花园和秋千,虽然那些都很好……”颜未染说到这里,眼眶有些微红,气息也有些凌乱起来,“你也很好,好得超出很多人的梦想……可是你已经不是我的梦想了。”
  程嘉律绝望地看着她决绝的神情,喃喃说:“我们本来……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现在,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们了。或许,我要感谢当初那场灾难,让我找到了自己,找到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全新的目标和人生。”只言片语中,抛弃过往的一切,颜未染的心头,无可遏制地涌起巨大的悲恸。但最终,她还是红着眼圈,含着笑容,轻轻地说,“多谢你给过我的一切,嘉律。我会检讨当初幼稚的自己,也会继续走我该走的路。”
  言已至此,她站起了身。气流带动了他们面前的烛光,越发动荡起来。火焰在风中翻转时,玻璃与瓷器反射,细微的白光凌乱,晃动在他们之间。
  颜未染缓缓慢慢,清清楚楚地说:“再见,嘉律。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以后我们相隔千里,缘分尽了。”
 
 
第122章 你的事=正事
  平静地斩断了与程嘉律那段爱情的颜未染,安稳地睡下,却在夜半醒来。
  也许是酒店的空调太冷了,她起来把温度调高一些,却再也无法入眠。她给自己烧一壶水,静静地坐在窗边等待着水开。
  白色薄纱窗帘外是午夜的广州。可在黑夜中看来,疏落的灯光和深夜的纽约似乎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她曾和程嘉律一起看过无数个纽约的夜晚。在那些为了老师的配方而忙碌的夜晚,他们走出研究室时,往往都能看见西斜的月。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路边远远近近的轻微喧哗、那时风从耳边吹过的感觉、那时程嘉律握着她的掌心温度、那时他唇瓣柔软的触感,她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可那时的她怎么知道,小心翼翼无比珍惜的这一段爱情,现在已经成为了人生中不再重要的东西。
  一想到那个单纯无知的自己,胸口弥漫的心酸就让她眼前模糊,眼泪也忍不住就流了下来。那个淡淡几句话就结束了恋情的人,仿佛不是她,又仿佛是穿上了盔甲的她。而暗夜放大了痛楚,让她在这一刻忽然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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