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半晌之后,老夫人才颤抖着手指着林修睿怒吼:“我林家怎么养出了你这种畜生。”
荆州乌山
宋时瑾率领着十万大军扫荡,只用了三日时间便将叛军逼至绝境,符敬源与符敬寒走投无路,只能冒险窜逃至分水岭,以期利用深埋地底的暗河走出乌山境内,谁料那里早有重兵把守。
二人躲躲藏藏,还是被人发现踪迹,饥饿疲惫下失去了大半反抗力,被几个士兵捆成了粽子般拖回了营地。
主帅被捕军心更加乱了,见着声势浩大的队伍合围而来,甚至还未再次交战,便有人投诚。
一场骇人听闻的谋逆,甚至可以说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宋时瑾接到密信,二皇子已经伏诛,符氏兄弟倒也不必费心去审问,只待押送回京,再与二皇子同罪而诛。
第141章
朝日半隐于天涯,渐渐将黑暗挤走,秋高气肃草木挂珠。
早市的摊贩照着往常时辰挑着货物出了门,刚将摊子支起,便瞧得街口处一大群身着铁甲,佩着长刀的官兵齐刷刷地走来,面容严肃,步履匆忙,踏出令人胆颤的声音。
昨晚宫里头发生的事他们无从得知,但见此阵仗也明白今日会有大事出现,所以待疾风一过,有那么些好奇心重的就远远地跟上了队伍,想要一瞧究竟。
晨曦下的盛京,尚还笼罩着青灰色,薄雾中的荣昌王府一片安静。
顾怀瑜几人在地牢中审问了林修睿整整一晚,罗列出来的罪状已经写满了好几张纸,条条令人心惊。
老夫人越听下去越受不了,特别是林炎的死,是她此生无法释怀的痛,每每一想到他被抬回来那般凄惨的样子是林修睿亲手所为,老夫人这心里就像是被钝刀子剜了无数刀,对林修睿的最后一丝感情,也在此间刮割殆尽。
“我问你,此事你父亲知不知道!”老夫人捏着椅子扶手,咬着舌尖保持清醒,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林修睿无力地垂下脑袋,精神被折磨了一晚之后,他脑海中混乱的不成样子,问什么便答什么:“知道……王爷之位,谁不想要呢?”
老夫人绝望地阖眼,捶了一下心口后腾地起身,踉跄至他面前,双目赤红厉声道:“你可知你二伯从未有过争抢之心,恐怕到死他都不敢相信,他打小疼爱着长大的侄子、敬爱的兄长,竟会是取了他性命的凶手!这么多年,你们愧不愧疚!午夜梦回可梦到你二伯向你们索命!”
林修睿摇头,痴缓着说:“没有……我是世子,有什么可愧疚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啪。”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到了林修睿的脸上:“当真是畜生不如!”
林修睿晃了晃脑袋,脸上烙过的地方被撕开了口子,钻心的疼使他混乱的思绪有半分清明,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牢房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有人大喊着:“老夫人,小姐!不好了,禁军包围了王府,来抓人了!”
老夫人气得眼前阵阵发晕,心脏抽疼,被白嬷嬷拉回了椅子上坐好,重重喘着粗气。
“抓走,都给我抓走!报应,这是报应!”最好是能将自己也抓走,好好的赎一恕她自己犯下的错。
林修睿原本低垂着的脑袋忽然抬起,捆绑在十字柱上的四肢开始发抖,若不是绳索捆的紧他已经瘫软在了地上。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离死亡如此之近时,那种恐惧和绝望又压的他喘不过气。
单单是亲手杀害林炎与谋害林修言两条,就能让他被判凌迟,更何况他还与卫峥勾结参与了谋反一案,又与赤隐散的事情脱不了关系,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责,危害极大,恐怕判决下来不止那么简单。
凌迟极刑还有轻重之分,最轻八刀,最多的一次活活剐了要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割完身上最后一片肉之前,刽子手是不会允许人犯断气的,不仅如此,还会给犯人灌下药,再疼也只能受着。
那么他呢?这么多罪行的叠加,又会是多少刀?越想越是胆寒,他仿佛感觉到已经有刀开始割自己了。
瞬间冒出的冷汗将后背的伤口刺得生疼,林修睿浑身一震,双眼发亮,希冀地朝顾怀瑜看过去,嘶哑道:“顾怀瑜……妹妹,大哥,祖母我错了,你们有办法的是不是,你,你去求求情,我不想死得那么惨。”
既然皇帝说了罪不及妇孺,到现在也没有收回顾怀瑜与宋时瑾的婚事,那就一定是念在宋时瑾的面子上,他不求能逃过一死,至少不要在死前被割上那么多刀。
地牢中没有人说话,林修睿着急了:“我求求你们,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不……我畜生不如!你们救救我!”
林修言讶异于林修睿的厚脸皮,这般作态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恶心的直教人想吐。
顾怀瑜看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林修睿,声音异常平静,缓缓问道:“若是林湘未毁容,这些事也不曾发生,她想杀我,你会帮我吗?”
林修睿愣了片刻,立马喊叫着:“会,一定会,你是我亲妹妹,我不帮你能帮谁!”
“呵。”顾怀瑜讽笑,突然加大了声音:“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林修睿下意识抬眼,对上她漆黑的眸子,又飞快将眼神躲开,想要再次回头,脖子却变成了石头,僵硬的挪动不了半分。
以前林湘对着顾怀瑜起杀意不止一次两次,他从未阻拦,甚至还暗中帮了忙,这些事顾怀瑜都是知道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顾怀瑜往前两步,凑近他,一字一句道:“我巴不得你,千刀万剐。你放心,我会送你的宝贝林湘去见你的,她会和你一样惨。”
话落,牢房的门被人打开,握着长刀的禁卫鱼贯而入,行走间卷起潮湿的凉意和腥气。
领头那人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供词,又瞥见墙上挂着的林修睿与那些刺客,大声吩咐道:“全部带走,这份供词本官会亲自递到皇上面前。”
禁卫齐声应诺,直接堵了林修睿的嘴,将人松绑之后换上枷锁押出了地牢,至于那些脚筋被砍断的刺客,则是栓上了铁链,由两人一起拖着出去。
“皇上有令,虽罪不及妇孺,但照惯例还是得将荣昌王府查封,待判决下来之后再做定夺。”那人向着门口恭敬地做了个手势:“虞老夫人,县主还有林大公子请吧。”
老夫叹了口气,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好多,由着顾怀瑜与林修言将她扶起后,道了声:“多谢皇上开恩。”
那人拱了拱手,让几人先行出去。皇上念着昔日老王爷的旧情法外开恩,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未来的皇子妃,所以即使荣昌王府注定落败,也无人敢随便动这几人。
从地牢中出来时,外头已然大亮,林修睿被关了一晚,乍见刺眼的阳光,眼前一黑脚步有些踉跄,被禁卫推搡两把之后,如同丧家之犬般出了大门。
府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见着铁甲禁卫从荣昌王府中拉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再往朱漆大门贴上长长的封条时,瞬间一片哗然。
前一个被这么对待的还是符澜,现在将军府门前的草都还没长多高,就轮到了荣昌王府。
“他们这是犯了什么事?”有人悄声问。
“不知道啊,听说今早二皇子府也被查封了,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难道是……”声音停下,后面的话他不敢说。
“嘘,官兵看过来了。”
“你看那个世子的脸!”
面对百姓的指指点点,林修睿只觉羞愤难当,脸上两个大大的“奸”字火飘火燎的疼,要是脚下有个地洞,他巴不得钻进去将自己深埋,永远不要出来。
林修言瞥了一眼被锁链拉走的林修睿,望了望赤白的天,心中吁了口气的同时又沉了下来。
林修睿万死难辞其求,即便是活剐了他,也换不回自己的父亲了,若事情公之于众,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如何能承受。
“大哥。”顾怀瑜唤了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欠的债虽还不完,可总归算是对二伯有了个交代。”
林修言勉强笑了笑,“多谢。”
顾怀瑜长长地吐了口气,心里梗着的刺也算拔出来了一支。
“我在朱雀街上置了个宅子,判决未出之前祖母就随我一起暂住在那里,可好?”
“林府虽不大,也算是你的家,哪有让你们安置在外头的道理。”林修言示意后头的白嬷嬷将人带着往二房处走,“你且安心住着,旁的事日后再说。”
老夫人心中羞愧难当,由着人搀扶着下了台阶,她曾说自己老眼昏花心却不瞎,没想到到头来是眼瞎心也瞎。护着的人是白眼狼,是畜生,最对不起的人却如此待她,她良心何安。
她倒是宁愿现在能有人冲出来狠狠扇上自己两巴掌,让她瞧瞧以往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
她错了,错的比林修睿更甚。
两遍距离并不远,几人回了林府之后,江氏立即命人将房间收拾了出来,把一切安置地妥妥当当,林子谦见到顾怀瑜好一通高兴,拉着她便去找了林织窈。
江氏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到底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老夫人看着看着就兜不住了,一想到昔日种种,悲声痛哭之后,将所有事情都道了出来,一个劲的捶着心口狠骂自己,连声说对不住所有人。
江氏比林修言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只愣怔半晌,见老太太情绪太过激动,抹着泪好言相劝许久,等她哭得昏睡了过去,这才退出了房门外。
若说她心里没有一点怨恨是假,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她此刻最想要的是,看着林修睿受千刀万剐而死!
第142章
天一日较一日冷了下来,林修睿被抓的次日,皇后被贬为庶人,同二皇子的谋反的罪责便传遍了盛京,引起轩然大波。
而林修睿手刃其二伯,纵凶杀妹的消息紧随其后爆出,更是如同烈火烹油将谈资推向了至高,闹得越加沸沸扬扬,连他与林湘的旧事都被重新提了出来。
“禽兽不如”,“寡廉鲜耻”,“行同狗彘”……等等骂名,算是印刻在了二人的骨子上,如今的盛京骂人都不用脏话,只要说一句,“你就像林修睿(林湘)”便是对人最大的侮辱。
对于他被判剐刑,不少人拍手称好,直言待其行刑那日必须要去观刑,想要亲眼看看这千年难得一见的畜生落得什么下场,如此种种让江氏心里好受了许多。
反观作为受害者的顾怀瑜,名声却未受影响,甚至还博得了诸多同情,毕竟遇上一个这种哥哥,真的算是无妄之灾。但其中还是不乏有看好戏的人,就等着皇帝一道圣旨,将她打落尘埃。
然而消息传到宫里之后,皇上在高正远的巧舌如簧之下,非但没有收回她县主的称号,反而让协理六宫的柳贵妃赐了不少东西,甚至还召了林修言进宫安抚一番,惹得那些蠢蠢欲动的千金小姐大失所望。
只是林修睿终究是属于林家的人,犯了如此重罪,荣昌王府注定要消失在这世间,所以沿袭下来爵位被收了回去。
林修言对此倒不甚在意,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后日便是顾怀瑜的及笄礼,忙完她的事之后,还有林织窈的婚礼要办。连着好几日未休息好,教他差点忘记告知顾怀瑜,宋时瑾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
时至下午,素馨院内一片寂静,早秋的菊在日头下开得正茂,林修言信步而来却见房门紧闭,只有红玉坐在廊下,怀里放了个篓子做着针线活。
“小姐呢?”他问。
红玉起身行了一礼,垂下脑袋低声回禀:“小姐说这几日未歇息好,巳时便回房睡了。”
“睡了三个时辰。”林修言蹙了蹙眉:“可曾用过午膳。”
红玉稍一思索:“已经用过了,大公子是有何事吗?不妨先告知奴婢,待小姐醒了奴婢再禀告。”
林修言沉默片刻,“不用,待会我自己与她说。”
他转身朝院外走,红玉刚松了口气,又见他旋身问道:“对了,怎的没瞧见绿枝?”
红玉怔了怔还未答,林修言已经飞快闪身上了台阶,伸手推开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一片,帐幔垂落着被风卷起,隐约能瞧见锦被平整,哪有半个人影。
“小姐呢?”他再问。
红玉见瞒无可瞒,老实交代:“去,去了城外……”
林修言叹了口气,心里明白她是去了何地,有宋时瑾留下的暗卫跟着,旁边还有绿枝,倒是无须担忧她的安危,遂只能无奈地摇头,吩咐红玉好好守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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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战事已平,收拾完战场,待大军稍事修整了一番后,宋时瑾便押着符家兄弟及俘获的叛军拔营回京。
此番一战,大军虽未损失多少,但还是有不少兵将负伤,所以回程的速度较出征时要慢上许多,日夜兼程行了半月有余,才抵达距京十里的扈城外。
秋日天黑的早,太阳才刚刚落山,城外已经灰蒙蒙一片。
未免扰民,大军止步在城郊的荒地上,宋时瑾着人探查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布好防卫之后,选择了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待明日一早再进京。
大大小小的行军帐飞快支起,炊烟缓缓腾上了半空,天色黑了下来,朗月高悬,星辰密布,伴着凉风徐徐别有一番景致,这里地势偏高,能眺望到远处京城市里的灯火辉煌。
其中有一盏,照着他思念的人。
宋时瑾手中捏了枚平安符,眉眼温和唇角噙笑,看得正出神,压根没发现莫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只留下瞿轶一人在旁边守着。
少顷,瞿轶见时间差不多了,上前两步抬手一供,朗声道:“主子,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去用晚饭了。”
宋时瑾点头,将平安符放回至心口处,“走吧。”
回到营帐后,瞿轶借口去端饭菜,跟后头有鬼追似的飞快跑走。
宋时瑾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也只当他是高兴,没做多想便开始更衣,刚将厚重的铠甲挂到架子上,账外便响起求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