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医,祖母情况如何?”顾怀瑜看了一眼阖眼躺在床上,脸色越加惨白的老夫人,焦急问道。
周府医叹了口气后起身,颤颤巍巍地说:“情况不大好,脉象紊乱无章,且越来越弱,怒火攻心,肝气郁结,一口淤血堵在了心口,才导致昏迷不醒。”
顾怀瑜蹙了蹙眉:“可有什么好法子?”
周府医低头缓道:“老夫人年纪大了,我没有万全的把握,若是稍有不慎,这淤血入喉阻了呼吸,后果不堪设想。”
林修睿立在稍远处,听周府医如是说,后背处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刺得伤口处钻心的疼,但比之这个,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若老夫人就这般去了,今日之事一定瞒不住,一旦传了出去,对他而言便是致命的打击。
与妹乱伦,气死祖母的骂名会伴随着他一生!从此,仕途无望,王府的声誉也会毁于一旦。届时,面对天下人的不耻嘲笑,他该如何自处。
顾怀瑜咬了咬牙道:“还望周府医能够竭尽全力。”
周府医却是为难,老夫人如今这般昏迷不信,想要将淤血化开,只能灌药进去,但她脉搏渐弱,又不可用虎狼之药,若药效不够,也化不开淤血,如此一来,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二房的江氏和林修言几乎是与林啸夫妻前后脚到的,房门一开,所有人阴沉的脸出现在林修睿眼前,他捏了捏手心,分明觉得每个人扫过他的目光都带着一股鄙夷。
在这件事发生不久,林修言安排在府中的人便已经向他禀明了所有的情况,早在丫鬟来报信之前,林修言便已知晓了全部缘由。
在询问过老夫人的状况后,林修言才寒着脸看向林修睿,虽祖母平日里较为偏爱林修睿一点,但林修言一直记着,父亲去世后,林啸袭爵,张氏对着自己母亲那般颐指气使,林湘的出言讽刺。
在这时候,也正是这个老太太,不顾张氏的脸面,将老王爷留下的大半数财产,分给了二房,若非如此,他也没有机会另谋生路。
或许也可以理解成,老夫人是怕大房一旦掌权,他们二房孤儿寡母的日子便不会好过,倒不如分家出去,有一大笔银子,自己当家作主来的好。虽没了王府倚仗,但好过看人脸面乞活。
林修睿正忧心着自己以后的仕途,也怕这件事被二皇子知晓,目光扫过屋内的众人,恨不得把那个去通知二房过来的丫鬟掐死在当场。越多人知道,这事越不好隐瞒!
特别是传到了二房耳朵里,他与林修言向来不睦,只怕他会迫不及待将此事公之于众。
正出着神,眼前忽然一暗,林修言已经闪身至他跟前,抬手就给了林修睿一拳:“畜牲不如的东西!”
林修睿脸颊一阵剧痛,唇角已然撕裂,他舔了舔压槽,吐出一口碎牙,想也不想便挥拳还了回去。
从跟着二皇子起,就不曾有人对他这般无礼过,再大的官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更别说林修言只是一介白丁。
奈何他背上有伤,行动间总是撕扯得疼,挥拳出去的力道也颇为受阻,几乎是在瞬间,已经被林修言踹了出去,砸到墙角的花几摔倒在了地上,将想起身,盛着兰花的白釉瓷瓶从花几上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头顶之上,鲜血顺着眉眼蜿蜒而下。
张氏尖叫一声,猛地扑了过去,心疼地用帕子捂住林修睿的额头,扯着嗓子冲林修言大喊道:“你在干什么!孽障!”
林修言转身:“孽障的不是你儿子吗?”
他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量,正中林修睿的心窝处,又加上被花盆砸一下后,林修睿就跟一条死狗一般,侧躺在地上好半晌回不过气,头顶满是泥土,衣袍散乱,简直狼狈不堪。
张氏心痛至极,一边将他扶起,一边哭喊着破口大骂。
“吵什么吵!”顾怀瑜不耐的出声,眼神如剑般扫过张氏。
张氏浑身一震,不自觉停下了哭声,她心里诧异,居然被这么一个小丫头唬住了。
府医低垂着脑袋,暗暗叫苦,老夫人现下情况紧急,自己束手无策,再一听这几人说的话,便觉得自己摊上了大事,只能放低了呼吸,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仰面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动了动,竟是噗的一声,又呕了一口淤血,面色随之变得更差,顾怀瑜赶忙上前,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污血沾上了裙子也不管不顾。
她心中愧疚难当,只盼着老夫人能早点好起来。
府医稳下心神,重新上前替老夫把脉,随即脸色微变,额上沁出了一层毛汗。
“怎么样!”
府医摇了摇头,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先行开了固本培元的方子,又让老夫人含了参片。情况越来越不好,林修言看着面若金纸,似又迅速苍老下去的老夫人,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
忙对着随行小厮道:“拿上我的牌子,立即请陈二公子过来一趟!”
小厮不敢耽搁,领了牌子后便跨着大步跑着去了陈府。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厮便领着陈渊进了门,见屋中众人神色各异,地上一滩淤血,陈渊也不耽搁,伸手探了探老夫人的脉象之后,又扒拉开眼皮看了看,脸色微变,立即从袖口掏出裹扎在布条中的银针。
“去熬一碗参水,切记,只需要根须即可。”他一边对着老夫人身上的重穴施针,一边道。
几处人体大穴,轻易不敢乱扎,周府医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稍有不慎,手错分毫,这后果是无法承受的!但见陈渊面不改色,下手稳且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闭上了嘴。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陈渊才收回手,期间老夫人又呕了一大团乌黑的血块,惊得屋内众人心都紧了。
府医在一旁看着,眼睛却是越来越光亮,他怎么没想到,刺激穴位使幽门紧缩,利用胃部蠕动,刺激食道反流,来冲出血块。
“好了,将此方拿去抓药吧。”陈渊吁了一口气气道:“不过,在老夫人醒来后,万不可再受刺激,不然连我也回天乏术。”
顾怀瑜松了一口气,接过白嬷嬷手中的湿布巾,将老夫人嘴角的污渍擦拭干净之后,才缓缓将人放到床上。
这时,林修睿却忽然开始发起抖来,鼻翼却微微张开,气息粗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快速变换着。
林修言目光闪了闪,道:“还请陈公子为世子包扎一下。”
林修睿对于自己为何这般模样心知肚明,因此有些心虚被人看出问题,张口就道:“不必!”
张氏在一旁急得抹眼泪,生怕林修睿就出了问题,忙道:“那便先谢谢陈公子。”
最终,他还是拗不过张氏,随着陈渊去了偏间包扎。
用了药之后,老夫人情况渐渐稳定下来,留了江氏与张氏在一旁伺候着,其余人便出了门外。
林修睿依旧怕被人看出端倪,是以,一出了寿安院后,便捂着心口走了。
看着他脚步虚浮且慌乱,陈渊回过头,看向林修言,欲言又止。
“今日多谢陈公子仗义相救。”顾怀瑜在一旁欠身道:“事发紧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陈渊躬身还礼:“顾小姐多礼了,行医救人是我此生一大乐事,能再次拿起这银针,我还得多谢二位。”这些日子,他简直被王氏吵的烦不胜烦,甚至为了让他答应婚事,还将他锁到了房内,陈渊不想多辩驳什么,也懒得与她争论,无所事事就开始怀念以前,还好,在自己疯之前,他被林修言派人请了过来。
顾怀瑜见他吞吞吐吐似有话要说,便开口道:“陈公子若是有事但说无妨?”
陈渊想了许久,怕是自己生了错觉,便摇了摇头。“无事。”
一路送了陈渊出门,顾怀瑜才叫住林修言:“大哥,我有事要与你说。”
第61章
二房林府,不似荣昌王府那般巍峨,但被江氏打理的很是妥当,处处松竹翠茂,院中花团锦簇,刚落过的雨沿着花瓣砸到地上,带起幽香一片。
厅内,林修言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听顾怀瑜把话说完之后,眉心渐渐紧蹙起来。
前几日绿枝将此物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便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香积山的窝点已经被剿,里头的数额庞大的赤隐散也被悉数销毁,那几船货物也在秘密监视中,忽然出现的赤隐散,究竟是从何而来?
孙明德将这东西带到盛京,林湘与林修睿皆已在短时间之内沾染上,那么,下一个呢?或许很快,就会出现!一旦发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孙明德现在何处?”
顾怀瑜抿了口清茶,缓缓道:“已经让陈青抓起来了。”从孙明德将药拿给林湘之后,顾怀瑜便吩咐了陈青随时看着孙明德的动向,果不其然,林修睿与林湘事发不久,孙明德便收拾了银两准备逃跑。
林修言手指一紧,将药紧握在了手心,沉声道:“去将人带过来。”
“是!”暗处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抱拳一握后便又消失在了墙角暗影中。
屋内复又恢复寂静,顾怀瑜手指沿着茶盏边沿滑动,如果当日不明白这赤隐散究竟是做何用,如今看到林湘与林修睿那般模样,心里也逐渐有了谱。
只是这东西出现的太过突然了,若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上一世没有宋时瑾与林修言从中干扰,应该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才对。
翻遍了脑海中所有记忆,顾怀瑜可以确定,赤隐散,是这辈子才出现的东西。
万物之存必有因果,就如林修睿与林湘如今的下场,是因为她重生而来的报复,所有的事已经偏离了上辈子发生的途径,那么,赤隐散的出现,是因为什么?这其中的变数又是谁带来的?
林修睿?不可能,他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顾怀瑜正想的出神,忽然余光处一暗,眼角瞥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正缓步而来,下意识的偏头望去,指尖霎时间顿住,怔愣当场。
见她失神,宋时瑾嘴角轻轻一挑,唤道:“怀瑜。”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含着一丝明显的愉悦,上扬的尾音,挠得人耳膜微痒。
顾怀瑜不知觉的动了动耳朵,回过神来习惯性地唤了声:“宋大人。”
宋时瑾脚步顿了一息,对这三个字颇有不满,他宁愿顾怀瑜唤他二狗子,也不想如此生疏的称呼从她口中说出。
思索了半分之后,他道:“我以为,凭你我之间的关系,是不用那么客气的?”视线落到顾怀瑜脸上,不辍分毫,随后笑问:“你说对吗?”
顾怀瑜微怔,自从那天林修言将她从宋府带离之后,时隔多日,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再见面,莫名地,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林修言,就怕他忽然想起什么。
干脆点了点头,飞快改了口:“宋……时瑾。”
自动忽略前一个字,宋时瑾应了声,便听林修言在一旁道:“你怎么来了?”
宋时瑾颇为自觉的择了张凳子坐下,不知有意无意,这位置偏要离顾怀瑜稍近一些。
“来不得?”他道。
瞥见他几不可察的动作,林修言眉梢动了动,随即若无其事道:“来得正巧,还免了我命人去请你。”
宋时瑾问道:“何事?”
将那瓶赤隐散递到他手上,林修言才将所有事情经过复又讲了一遍:“孙明德我已经派人去带过来了。”
宋时瑾顺手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敛声道:“如此,少不得要去一趟沧州了。”
盛京的一切皆有人盯着,这东西自然就是孙明德从沧州带来的。或许能顺着他这条线,拔出远在沧州的毒瘤。
二人低声的交谈不时传入顾怀瑜耳中,宋时瑾离得很近,呼吸间,淡淡的沁香味从他身上传来,熟悉地让顾怀瑜有些不自在。
回去后她曾仔细回想过当日宋时瑾抱着她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是诧异,当时不觉,后才分辨出,竟有一丝缱绻至深情的味道。
这个发现,扰得顾怀瑜心思有些杂乱,这会子,闻到那股似竹若松般清雅的味道,耳根处莫名有些痒。
顾怀瑜抿了抿唇,抬手将耳旁碎发拢至耳后,想要拿起刚放下的茶盏缓解心情,手却摸了个空。
旁边瓷磬声响,顾怀瑜眉心处跳了跳,眼睁睁看着釉白的茶盏缓缓接近宋时瑾的唇,喉结上下滑动,没来由地顾怀瑜垂下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裙摆。
说话声停顿,林修言抬眼就见他这个一向镇定的妹妹,双颊渐渐攀上薄薄的粉色,眸带心虚,再看了一眼好整以暇喝着茶的宋时瑾。
心里哐当一声,我林府是缺你一碗茶还是怎么的?
似乎读懂了林修言眼里的意思,宋时瑾面含笑意,扬了扬眉道:“今年这茶,不错。”
就在这时候,林修言安排出去的人闪身进了屋子,拱手躬身道:“主子,人已经带回。”
林修言站起身来,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阴暗的屋子里,门窗都上了锁,孙明德手脚皆被捆住,嘴里塞了一团破布,眼睛上覆着一条黑布巾,听到门响的瞬间,跟虫子似的在地上蠕动了两下,顶着墙坐了起来。
眼前黑暗一片,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在缓慢靠近,他嘴巴被堵着,无法言语,只能发出呜呜地声音。
林修言挥了挥手,翟墨便上前扯下孙明德眼睛上的布条和口中的破布。
孙明德虚了虚眼睛,眼睛被蒙了这么久,骤然得见光明,让他有些无法适应。
“你们是谁?为何要抓老夫!”好容易才适应,孙明德张口就道。
宋时瑾仔细端详了一眼这个老头子,忽然抬脚上前,捏住他下颌处雪白的胡须,用力一扯。
孙明德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自从染上赤隐散之后,他怕被人认出来,索性将自己装扮地老了二十岁,变成须发皆白的老翁,这么久了,连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是戴着一张虚假的脸生活。
丢掉胡须,宋时瑾徐徐道:“你是何人?”
他退开后,孙明德才看到靠近房门处的顾怀瑜,心里一紧,赶忙道:“草民孙明德,沧州人士,是被世子请来替林湘小姐看病的,若不信你们可以问问那位小姐。”
翟墨将从他细软里搜到的打量赤隐散带了进来,林修言沉声问道:“东西哪来的?”
孙明德惊得又往墙角缩了缩,见势不好,屈着腿趴在地上,头抵着冰凉的地板,颤颤悠悠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不是故意将这东西给那小姐的,是她,她疼的受不了了,求到我面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