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暗自捏紧了手心,还未说话便听柳贵妃委屈道:“姐姐向来仁慈,可如今却是死咬着臣妾不放,往臣妾身上泼这些个脏水,臣妾不过是将看到的一切据实已告,怎么就成了包庇县主,难道非要同你一样,颠倒黑白才是正确的吗?”说着她举起帕子掩了掩眼角,眸中似乎还带上了泪光。
伺候芩美人的那名宫女满目惊惶,大声喊道:“皇上明鉴,确实是奴婢亲眼所见,若有半句虚言,奴婢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各执一言,两边皆有人证,语言又极其笃定。
其实皇帝也不怎么相信顾怀瑜会推到芩美人,两人没有利益上的牵扯,芩美人出事,她也不是得利者,而且单听宋时瑾口中所言,顾怀瑜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可是,芩美人也不敢拿龙胎做文章,若出了事,她也逃不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稍有脑子的都不会去做。
满殿无声,芩美人痛声哀嚎隔着纱帐幽幽传来,听得人心惊肉跳,扰得皇帝思绪渐乱。
正这时,门口光影一暗,皇后带着三四个背着药箱的太医到了。
皇帝几不可见蹙眉:“皇后怎么来了?”
皇后盈盈行礼:“臣妾听闻芩美人身子有恙,担忧陈太医一人能力有限,特意传了院使与左右院判一同过来诊治,力保芩美人无碍。”
德妃目光一凝,柳贵妃却是意味深长看了皇后一眼,人可算是来了!
事发之时她便依着顾怀瑜所言,派了人将消息透露到皇后耳朵里,众妃之中若有谁是真的想让芩美人这个皇子生下来,非皇后莫属。她膝下无子,芩美人这胎若是皇子,一生下来便会养到她名下,如今听得芩美人出事,她怎能不紧张。
只是不知顾怀瑜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皇后带了其他太医来又如何,芩美人只要死咬着自己腹痛难当,太医也只能开些安胎药当动了胎气处理,这并不能帮她洗清嫌疑。
顾怀瑜不着痕迹看了柳贵妃一眼,缓缓抚过方才趁众人不注意之时带上的镯子,既然来之前已经料定了德妃会动手,她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芩美人的这一胎无论如何都会拉一人落马,新仇加旧恨,她很乐意将这个人换成德妃。
柳贵妃蹙了蹙眉,余光瞥见那镯子的样式,猛地想起芩美人同样有一只,难道这事还另有隐情不成?
“皇上不会怪臣妾多事吧?”皇后淡声道。
皇帝没有作声,耳边还是芩美人痛苦的呻吟,烦心的挥了挥手,那几个太医便鱼贯而入。
德妃心里越加不安起来,她没想到皇帝居然没有事先处置了顾怀瑜,更没有想到皇后会搅和进来,叫了如此多的太医来一同诊治,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事只怕会无法收场了。
帐内的陈太医更是连腿都开始发抖,大有一种想要逃出此地的想法,见着院使已经拿出脉枕,膝窝处一软,差点跪到了地上。
顾怀瑜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见德妃愤恨地看过来,还勾了勾唇角,既有害人之心,就该有被人反击的觉悟。
稍许,便听得帐内传来院使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我一人不敢轻易确定,你二人诊诊。”
“怎会如此?”左院判的声音有些发抖,显然是与院使想到了一处。
帐内长久的无声,连芩美人的声音都消失了,干嚎了这么久,她嗓子都有些痛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皇帝已然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见三人战战兢兢地走来。
皇帝皱起了眉头,“如何?”
太医们面面相觑,抖着嘴唇好半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后柳眉一蹙,不悦道:“院使,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院使捏袖擦了擦颈边渗出的凉汗,猛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臣医术不精,未……未……未诊出芩美人有孕像,倒是……”
满殿哗然,皇帝和皇后同时站了起来,厉声道:“不可能!”
“你来说!”皇后猛地指向左院判,动作间头上的赤金步摇打在脸上,冰凉一片:“你诊出了什么?芩美人可是动了胎气?”
左院判抖得更加厉害,甚至趴到了地上,吞吞吐吐道:“臣医术不精……诊脉结果与院使……无二。”
皇后重重喘息两下,后退一步跌坐到椅子上,院使、左右院判都是同一结果,便意味着芩美人这胎,就是个笑话,她期盼许久的笑话。
芩美人这时也不喊痛了,神色大变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跑到外头,“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没有孕,皇上,他们一定是被人收买了,就是不想让我顺利为您产下皇子。”
“老臣不敢,还望皇上明鉴!”三人齐齐磕头道:“臣行医多年,从不敢昧着良心做事。”
这般出人意料的结果,连柳贵妃都没有料到,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宫中不是没有出过假孕争宠的妃子,可下场都无比凄惨,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芩美人竟然如此大胆。
皇帝眸中黑沉,聚满了狂风骤雨,声音冷的像碎冰:“怎么,这会肚子不痛了?”
芩美人吓得浑身发抖,脚底一股凉意蔓延至心头,扑通一声趴跪在地,腕上那只手镯在地上扣出铿锵声响:“皇上,臣妾一直是由陈太医诊治的,臣妾只信任他,这些个太医是被人收买了,皇上,您相信我!”
“把他给我带过来!”皇帝怒声道。
陈太医脚趴手软被人带到了御前,一见到皇帝便吓成了一滩烂泥,其实他方才便诊出了芩美人的不对劲,可见德妃笃定地朝他使眼色,以为她是另有安排,便硬着头皮胡诌了些话,没曾想却是惹祸上身。
见他如此模样,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皇帝勃然大怒:“来人,把这个狗东西给我拖下去,好好审审。至于这个贱婢,不是说要千刀万剐吗,带下去!”
芩美人不停磕头:“皇上,您可别被这些个小人蒙骗了啊,臣妾是真的有孕,臣妾每日晨起都会有孕吐您是知道的呀,臣妾怎么可能作假!”
然而,无论她如何说道,皇帝都不为所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掌事太监将人拖走。
德妃后脊处猛然窜起一股子凉意,她未给解药,怎么芩美人身上的孕像就消了,顾怀瑜抖了抖微湿的裙摆,那里香甜一片。
皇帝怒火灼心,恨声道:“倒是什么,接着说!”
院使依旧跪地不起,以额触地,犹豫许久还是道:“经臣诊断,芩美人脉象细沉而无力,血虚,胞宫极寒,却又代脉急,像是曾经用过绝育的药……”
第123章
唯一能证实她有孕的陈太医已经被皇帝拖了下去,芩美人听得院使这样说,脸上煞白一片,也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子力气,忽然跳了起来,既惊又怒指着院使喊道:“你胡说!我疯了不成要去用那绝孕之药,你是受何人指使来攀诬我。”
院使伏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印下满地汗渍,只颤声道:“皇上明鉴。”
而皇后则是面无表情看着芩美人,人是她传来的,芩美人此言便是在映射她了?
“芩美人慎言!院使是大方脉一科圣手,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柳贵妃拨弄着裙摆上的禁步,不以为然道:“要说攀诬?也不知今日是谁攀诬了谁。”
芩美人面如金纸,惊惶万状,心急之下转而指向柳贵妃:“是你!是你见不得皇上宠爱我。”
“住口!”皇帝一声暴呵,吓得芩美人禁声跪到了地上。
不管她是不是被下了绝孕的药,假孕争宠是事实,皇帝烦心至极,也不准备替她再查下去。
他逼视着芩美人,额上青筋鼓动,语气森冷:“朕这些日子的纵容,倒是助长了你嚣张不堪的气焰,李玉,传朕旨意,芩氏德行不堪,心肠歹毒,废除其位分,降为庶人,赐……”
话还未说完,芩美人已经瘫软在地,听得皇帝语气中大有赐死之意,跪地膝行几步,扯住皇帝袍角哭喊道:“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是无辜的啊。”
皇帝眼神愈发寒冷,鼻翼微微张合,目光落在芩美人扯着自己袍角的手上,满是厌恶,盛怒之下抬脚便踹了上去,“拖去冷宫,赐鸩酒。”
芩美人猝不及防心口处挨了一脚,摔倒在地的同时,腕间挂着的镯子“叮哐”砸在地上,于开口处碎成了两半,抖落微不可见一点粉末。
众人见此状齐齐跪到了地上,呼着皇上息怒,对那镯子倒没有关注。
唯有德妃身影慢了半拍,低垂着满是惊愕的脸,恨不得立刻将那玩意踢到无人之处。
“娘娘,娘娘,您救救我!”见皇帝要赐她死的态度坚决,芩美人躲开内侍来抓她的手,连滚带爬向着德妃而去:“娘娘,您说了保证我无事的,您都安排……”
德妃整个人一凛,慌忙打断:“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做出此等错事,便是扯上我也没用!”
见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扫了过来,德妃心口处发紧,不假思索便道:“皇上明察,臣妾从未与芩美人有过私交,方才也只是心系皇嗣才会被奸人所蒙骗,是才错怪了县主,还望皇上恕罪。芩美人做出这般不堪之事,请皇上务必严加处置,以儆效尤。”
芩美人不可置信看着德妃,压根没想到她会如此狠心,一点没有替自己求情便罢了,反而落井下石想要置她于死地。
在被人按倒在地后,她猛地张口喊道:“皇上,是德妃!是她告诉臣妾,只要我能配合她演一场戏,将此事栽赃到县主头上,便会想办法让您晋我的位份,如若不然臣妾又怎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县主死了对我并没有好处。”
“还不拖下去!”德妃怒斥着内侍,而后又紧张地看着芩美人,若再让她嚷叫下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瞒不住了。
内侍齐齐一怔,见皇帝并不打算开口阻止,拖着芩美人就踏出了门槛。
“皇上!您相信我,一切都是德妃做的啊……”芩美人的声音忽然加大,拼尽全力还是挣脱不开那些个内侍的手,冰凉的雨滴在脸上的瞬间浸进芩美人心里,她绝望地喊道:“德妃,你如此歹毒,日后必不得好死!”
大开着的殿门涌进来一股凉风,夹杂着芩美人的诅咒,吹得德妃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衣料磨在上头,传来一股熟悉的疼。
皇帝幽幽地看着德妃,不发一言,这么些年德妃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知道,以前不动她是因为帝王有帝王的无奈,前朝后宫一脉相承,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果,没有人愿意看到。
可是如今……
德妃抬头看向皇帝,面上说不出的委屈:“皇上您知道臣妾一向不太管这些的,怎会说出如此僭越之言。”
话音未落,顾怀瑜身子一颤,敛去眸中寒光,看着德妃,那样子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娘娘,我从未得罪过您,即便是符敬之与符嘉合谋杀害我,我也不曾追究,他二人伏了法,也是按律处之,您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众人面面相觑,忆起方才德妃字字珠心之言,无可避免的就多想了两分,符敬之二人伏诛之后,符家也不曾派人去荣昌王府致过谦,说明对这件事是心存芥蒂的,那么德妃呢,再加上卫清妍的事,倒是真的有可能做出诬陷顾怀瑜的举动。
德妃一咬牙,看着顾怀瑜,还没来得及扯开一个假笑,就见她缓缓褪下手上的镯子递了过来:“既然如此,怀瑜倒是不好再接受娘娘的好意,这个镯子还请娘娘收回。”
“县主误会了……”德妃推诿,手指按在镯子上往顾怀瑜那边推去。
柳贵妃忽然“咦”了一声,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捡起芩美人摔断的镯子看了看,然后蹲身摸了一把地上的粉末。
“这两个镯子是一对啊,只是这些粉末又是什么?”
德妃见状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浑身如坠冰窖般寒凉,霎时间身子一软又生生挺住了,叉开话题道:“皇上明鉴,符嘉二人本就罪有应得,臣妾怎么会因此而怪罪县主呢。”
皇帝撤回视线并未搭理德妃,转而看着柳贵妃指尖一抹白色,沉吟许久冷冷地说:“院使,去看看。”
“皇上!”德妃呼喊了一声,眼眸微红:“您不相信臣妾。”
皇帝目光一凛,瞪了她一眼之后,冲着院使挥了挥手。
院使惊慌上前,取过镯子查验,先是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着人取来一支烛台对着火光细细瞧了许久,而后伸出食指于断口处用力抹了两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忽然舔了舔指尖,稍做回味,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细线,冷汗复又渗了出来。
能坐到此位置,院使身上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这般试毒倒是时常为之。
皇后看了一眼已经在打着寒颤的德妃,缓声道:“可是有何问题?”
随着院使重重一跪,沉闷的声音就像是砸到了德妃身上,其言语更像是团团冰雹,冻的德妃几乎要摊到。
“皇上……老臣无能,只尝出此药粉中含有藤萝、土膝、麝香、天花粉几味……”
都是宫里的老人,藤萝麝香做何用处只怕是无人不知。
“麝香、藤萝,如此好的东西!”皇帝怒极反笑,顿了好久,才吐出两个字:“再查!”
德妃背后冷汗汩汩,这一刻,忽然后悔找上芩美人这么个草包玩意,正要开口解释不关她的事,心口忽然一阵绞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大口,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院使头皮开始发麻,颤颤悠悠走到顾怀瑜面前,“还请县主行个方便。”
顾怀瑜点头,指尖在镯边一摸,不着痕迹将残留的一点水渍拭去,这才交到院使手中。
方才德妃放到自己身上的东西已经有去无回,不论她是中蛊还是养蛊,受到反噬是必然,至于这混了蜂蜜的水渍,可是蛊虫最爱的玩意。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院使,见他取了个小锤子轻轻击打着锁扣处,不想错过分毫,檐下的雨滴噼里啪啦落着,时间久到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同样有此药粉。”院使禀告道:“这东西虽没有直接入口,但女子若是日日佩戴在身上,体质也会受到影响,长此以往,想要有孕,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