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角荷去把那些粗使和婆子,全都叫到院子里守着,多准备些吃食,把院门关上,谁来也别开。”
“商兰,你就在门边守着,若有人敲门,就说娘子伤了,老爷有令,不让见客。”
“徽竹,你照顾好娘子,多准备些书给娘子解闷,其他的事,别让娘子知道。”宫芷脑子转的飞快,一一安排妥当。
角荷、商兰、徽竹点头领命,宫芷见她们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噗哧”笑出声来。
“不用太紧张,六娘子破坏力虽然惊人,终不过是个小娘子,她是同伯夫人一起的,伯夫人即便再生气,也绝不会纵着六娘子,做出太出格的事儿。”
宫芷说这话倒不是在安慰大家,她心里隐约觉得,今日之事,即便大夫人在此,从娘子身上也绝讨不到半点好处。
放飞自我以后的娘子,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
一直睡到黄昏,云初才幽幽醒来。
刚动一动睡的有些僵硬的身子,就看见宫芷掀开帷帐,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娘子觉得可好些了?”
“嗯……睡一觉好多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
见云初起身,宫芷赶忙上前搀扶,正想帮她将腿从床上挪下,却被她摆手止住。
云初费力弯起受伤的膝盖,发现睡了一觉,伤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又慢慢地,自己将腿从床上垂下。
她孩子气一笑,安慰道:“你看,虽然看着吓人,其实还好。”
“想必是牵扯到旧伤,不然也不会连路都走不了。”说起旧伤,宫芷的担忧之色更重。
“只是没站稳,跌了一跤,哪会那么严重。牵扯旧伤想必是有,但我能感觉到,没伤到筋骨,想来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娘子,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
云初点点头,宫芷朝外屋轻唤了声,角荷忙去小厨房传饭。
云初撑着床,慢慢站起,除了左腿膝盖传来隐隐疼痛之外,右腿虽然看着吓人,但支撑身体和行走没问题,她完全放下心来。
宫芷一直在旁边心惊肉跳地看着,见她一只脚稳稳站在地上,另一只脚踮起,心里就有了数,赶忙上前搀扶。
云初一只脚蹦到桌边坐下,看着宫芷在她腿上又是揉,又是抹药,心里泛着丝丝暖意。
“宫芷,有你在真好。”她舒服地叹息。
宫芷笑着劝道:“娘子以后可真的要稳重些,都已经及笄了,若是张妈妈在旁边,指不定要怎么骂奴婢们呢!”
云初朝她吐吐舌头。
有个靠谱的神棍老爹在后头撑腰,不作天作地,就已经很乖了好吗。
角荷从外头端着吃食进屋,看见云初一脸调皮的模样,眉开眼笑地乐了。
云初睨着她问:“小丫头,笑什么?”
“娘子,以后出门多带着我呗,别看我年龄小,力气大啊,保证比你打的狠。”角荷面上泛着光,一脸憧憬道。
云初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转眼看见宫芷一脸不赞同,板着脸说:“胡闹!”
宫芷脸色微霁,角荷眨眨眼。
“什么时候,都没有自己亲自上手过瘾!”云初笑眯眯地说。
宫芷无奈地看着这主仆两个,觉得自己家娘子,在“放飞自我”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安静地用完晚膳,徽竹拿了些书进屋,安置云初在小榻上舒服坐着以后,默默地在旁边做起针线来。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直到二更响起,云初没有丝毫困意。
她看见徽竹一脸疲倦,轻声说道:“你去歇着吧。”
徽竹醒醒神,“娘子,晚上你一个人可不行,今天得有人值夜。”
云初想了一会儿,不再逞强:“也好,我这会儿不困,你先扶我去床上,若是困了,我就直接睡了。你在屋里置个屏风,就在这榻上歇一宿吧。”
说着她便扶着徽竹的手,一脚一脚地蹦到床边,靠在床头,拿起一本游记看了起来。
徽竹收拾停当,卷了一床被子,在美人榻上铺好,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云初隔着屏风,听见她的呼吸声,傻傻笑起来,有种第一世时在宿舍睡觉的感觉。
“是什么书,竟然如此有趣么?”一个慵懒的男声传来,云初猛地一呆……
第027章 夜会
又来?!
云初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对面,昨夜那个玄衣男子,懒懒地靠在床的另一头,淡淡瞧着他,笑的一脸……惊心动魄……
她捂上眼,重重地叹口气。
男子叹息道:“今天有些可惜,你这屋里有人,我还想着与你说说话呢。”语气极认真,丝毫没有调侃的意味。
云初放下双手,轻启唇瓣,一字一字地无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额前几缕墨发松松垮垮地垂着,细长的凤眼微挑,优雅中带着丝丝魅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指着空旷的床里侧问道:“娘子的床榻,可否借我睡一睡?”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云初内心奔腾……这副样子,究竟是在撩?还是在威胁?!
她无奈地坐起身,不小心触动伤口,刺痛令她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男子这才发现她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白天不是还活蹦乱跳的么?”
云初脑中警铃大作,疑惑地看着他,并不记得白天曾经见过他。
男子见她一脸警惕的模样,唇角微勾,也不解释,眼神示意她掀开盖着腿的薄被。
云初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全身的血液向脑门冲去!
她既羞又愤,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男子也不开口,凤眼微眯,以眼神要挟,坚持要看。
云初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跟鬼一般见识,不能跟鬼一般见识!如此心中反复念叨几遍后,缓缓掀开薄被,露出一双膝盖青紫的腿。
男子轻皱眉头,仔细瞧了许久,直看的云初内心十分抓狂,很想揪头发……
他迟疑地问:“你这腿以前受过外伤?”
难道这货生前还是个大夫?她带着几丝不解,诚实地点点头。
“无妨,这两天莫要走动,养一养就好了。”男子交代道。
见他只是很单纯地为了瞧伤势,云初松口气,赶忙将薄被轻轻盖上。
男子见她这副模样,嗤笑出声。
云初隐约明白他的意思,略窘。
男子揉揉眉头,看上去有些疲倦,不再说话,依旧越过她,躺进床的里侧,再次沉沉睡去……
云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瞄瞄他的枕头——今天清早她特地将玉佩和玉坠,全都放到下面,竟然没有一点用!
这个认知让她十分沮丧!
她不死心地,再次将手指伸向他的发丝,只感受到一丝似有似无的空气在流动,真的是鬼魂啊!
倏地,他翻了个身,俊逸的睡脸正对着她,而那微抿的唇,正好贴在她的手指上……
她心脏猛然一跳,慌忙收回手,见他没有苏醒的迹象,她深呼一口气,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床头的油灯,昏昏地亮着,在屏风上投下烛影。
远处传来徽竹低低的呼吸声,云初白天睡多了,此刻只能直勾勾盯着头顶青色的帷帐,毫无睡意。
她的心脏在怦怦直跳,身上微微有些出汗。
左侧的胳膊,因为男子的缘故,感觉到隐隐有几丝微凉的风在流动。
那是一种极陌生的感觉,即便上辈子她与周明煦在一起时,都未曾有过。
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这人只是一个鬼魂……
但这个鬼魂给她带来的,无形的压力,让她很想落荒而逃……
“太亮了,我睡不好,把灯熄了吧。”耳边传来男子慵懒的声音,充满睡意,带着几分孩子气。
声音仿佛是贴着云初的耳边发出的,沙沙哑哑撩拨着她全身的血液,不停在往头顶冲……
她赶忙屏住呼吸,用手摸索着,将油灯熄灭。
屋里瞬间一片漆黑,这让她心里轻松不少。
待双眼适应了黑暗,她发现窗外的月光极亮,穿过细细的窗纸,投在地上,隐约能看见屏风、桌椅、帷帐……
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这样很好,不会让自己胡思乱想。
她转过头,看见男子睡在离自己一拳的距离,因为床太小,所以面朝她睡时,离得极近。
他细长的凤眼阖着,高耸的鼻梁,如刀刻般的脸庞,略带青须的下巴……
仔细端详时她才发现,男子年龄并不算很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睡着时,充满了孩子气。
她看着他安静的睡脸,呼吸慢慢放缓,感觉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
是个鬼啊,这么的年轻,这么的风姿无双,却英年早逝,这是多么让人悲伤的事呢!
她就这样看着,惋惜着……渐渐地,闭上眼睛睡去……
绵长的呼吸声传来,男子幽幽睁开双眼,抬手抚上云初稚气的眉眼,秀气的鼻子,娇嫩的嘴唇……
他眼中闪烁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怜惜。
又过了许久,他张开臂膀,往她身边凑凑,将那个小小的身子,合拢到自己的怀里,愉悦地睡去……
……
清早,云初从黑暗中苏醒,觉得身体有些僵硬。
她扭过头朝床的里侧看去,和昨天一样,那里已经没了男子的身影,整个床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她放松地吐了口浊气,撑着身子坐起,环顾四周,有一瞬间茫然,人都去哪了?
正中的屏风已经被撤下,美人榻上也清清爽爽。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斜斜照进来,她看向沙漏,才辰时。
隐隐约约地,屋外传来细语声,以及丫鬟婆子们走动的轻响,她试着动动腿,发现伤势又轻了一些,便勉强支撑着下了地……
“娘子,别逞强。”宫芷进屋,看见云初已经一只腿稳稳站着,正要朝桌边蹦去,赶忙出声。
云初朝她莞尔一笑,“你去哪啦?外面有什么事吗?”
“娘子腿脚不便,我把粗使丫鬟和婆子们都喊过来帮衬着些。”宫芷笑着解释。
云初点点头,扶着宫芷,一脚一脚地蹦到桌边。
“今天又觉得好了一些,想必明天就能走路了。”云初朝宫芷眨眨眼。
“那真是太好了!娘子以后可要悠着点,不能再这么莽撞了!”宫芷说罢,朝外屋轻唤一声,徽竹带了两个小丫鬟进来,伺候云初梳洗。
“角荷和商兰呢?”云初不解地问道。
宫芷笑了笑,轻声解释:“角荷在厨房准备吃食,商兰在外面盯着丫鬟婆子们扫洒。”
云初让宫芷为她梳个家常的男子发式,又挑了件轻软的儒袍。
“还是男装舒服。”她轻拂衣袖,挺直腰板,一脸斯文的笑笑,颇有几分容羽的神韵。
不一会儿,角荷端了吃食进来,都是清淡可口的素斋,令她食指大动……
安静地吃完饭,云初斜倚在美人榻上,轻声唤住宫芷和角荷,问道:“你们昨天去山顶见容羽师兄,怎么说?”
第028章 针锋
“昨天羽郎君说,他会从将军府调几个护卫过来。今天一早刚得到消息,说是下午就能到。”宫芷低声回禀道。
云初点点头,思索一会儿,又问:“云萱昨天去了哪里,你们可知道?”
角荷看了宫芷一眼,老实回禀:“听说是昨天吃过午饭走的,有事回趟府里。”话音刚落,她又补了一句:“是骑马走的。”
云初点点头,“那正好,我估摸着,大伯母最迟下午会到,我腿脚不方便,有师兄派的护卫在,行事也能方便一些。”
宫芷和角荷十分惊愕地对视一眼。
角荷急急开口问道:“娘子,您是说,六娘子是回府请大夫人去了?她昨天下午不在这边,怎么会知道您和那位夫人的事情?”
云初看见她们两个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困惑地眨眨眼,想了几息,才明白角荷的意思。
“并非是因为那件事,而是……”周明煦在自己这里碰了两次钉子,局面打不开,云萱当然要回去请周氏出马,由此可见,云萱也是多少知道些内情的。
但这事……她没有办法跟两个丫鬟解释。
她沉默一下,忖度着说道:“伯夫人带着云萱来般若寺,想必是与大夫人有约的……如今云萱骑马回去,或会和大夫人一起回来。”
角荷听了云初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宫芷则在一旁忙问:“可要告诉老爷知道?”
云初淡淡地笑道:“无妨,毕竟是内宅之事,无须惊动父亲。”
宫芷见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再多问,领着角荷躬身退下。
云初靠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灼灼的一树桃花,微微有些怔忪。
掐指一算,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阿晚了,她隐约觉得,阿晚似乎是知道些玉佩的秘密。
她临走的时候,曾经在屋里留张字条给他,不知道能不能被他看见……
原主、慈云、竹园、大慈悲殿、慧娘,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转着,却毫无头绪。
似乎谜底就在眼前,又被遮住,影影幢幢地看不真切。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现在是圣佑十七年,离父亲暴毙身亡,还有十年的时间。
如今的她,虽然出了云府,却仍然没有摆脱周氏的算计,又避居在如此偏远的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