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已是入夜,长公主府里灯火通明。
云初和楚沄携手刚进大门,就见到苏锦泽那张国色天香的脸,顶了个特大号的笑容,迎了上来。
“娘亲念叨你们一天了,这一路可好?何时吃的饭?肚子饿不饿?”苏锦泽亲切又激动地问道。
云初心里一暖,朝他笑着见礼:“谢二哥关心,这一路很好,吃过饭了,二哥这些日子在家可好?”
听见她这么问,苏锦泽那张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别提了,要不是你们今天回来,我还回不来呢!”
云初疑惑地与楚沄对视一眼。
还未来得及开口相询,只见苏锦泽一步窜到楚沄面前,抓住他另一只胳膊,摇了摇。
“六哥!我整日被裴叔关在冀国公府里,你可要救我啊!我就指望你救我了!”
云初盯着他那双手:“……”
楚沄侧眸:“……”
苏锦泽:“……”
讪讪收回了手。
……
进到落霞院,长公主正坐在院中赏月,见他们进来,笑着招手:“快来让我看看。”
两人走上前见礼。
长公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含笑点点头:“气色不错,精神也好,看来这一路虽然辛苦些,也一定有收获。”
“托娘亲的福,路上又有乐白姑姑的照顾,收获委实不小。娘亲这些日子可还好?”云初笑着问道。
长公主爽快一笑:“好!好!好!你们好,我便好。”
三人在院中的石桌旁落了座,见长公主和苏锦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人,云初会心一笑,将路上的事情一一禀了。
长公主越听面色越凝重,时不时问上几句,楚沄细细在旁解释,不知不觉竟聊到深夜。
“今天时候不早了,你们查出来的这些,事关重大。我要好好理一理,待到明天再细问你们。”长公主回过神,开口说道。
云初、楚沄点点头,和苏锦泽一道,起身告辞离开。
楚沄把云初送到洗桐院门口,不进院子,也没有告辞的意思,薄唇微抿,不住扫视四周。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云初仰起脸,好奇地问道。
楚沄环上她的腰,低头看着她问道:“他呢?他来没有?”
“谁?”
“阿晚。”
云初摇摇头:“阿晚很有分寸,这么晚,他必不会来的。”
楚沄面色微霁,将她的发丝轻拂到耳后,凤眸里闪烁着星芒:“我今天歇在抱朴院,明天与你一道见他。”
“你要怎么‘见’他?”云初诧异地问。
楚沄低下头,薄唇轻贴她的唇畔:“我陪你在你身边就好。”
声音低哑性感,透着蛊惑。
云初面颊一热,侧过头,虽不明白为何他突然这般古怪,却也好心提醒道:“你既然回来,明日一早还是要进宫跟官家见一面才是。”
“我身子弱,先陪你见了阿晚再去不迟。”
楚沄说罢,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不容她躲闪地吻了下去。
你来我往,缠绵悱恻。
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了屋子再走。”楚沄哑声说道。
云初环上他紧实的腰身,埋首在满是竹香的怀里,听着彼此怦怦作响的心跳声,迟迟不愿离去。
又依偎许久,才捂着发烫的面颊,转身走进院子里。
……
躲过丫鬟们打趣的目光,云初火速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想着方才的吻,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许久不见的画面,再次出现在梦境里。
“婆母!婆母!您怎么了?您醒醒!”
屋子里,中年妇人穿着一身遍地金的长褙,抱着个面容苍白,唇角溢血的老太太。
周遭的丫鬟婆子们,惊恐地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女子。
在她身侧,跌碎的茶盏上,带着几滴鲜红的血迹。
云初见到这副情景,浑身一僵。
开国伯府的老黄氏和小黄氏!
这一切如此熟悉……
是她上一世的记忆!
“嗬……嗬……嗬……嗬……”
老黄氏艰难抬起手,指着跌坐在地的她,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却说不出话来。
小黄氏满脸厉色地转过身,指着她大骂:“是你!你这个毒妇!你竟敢给祖母下毒?”
“不,不是我!”她面上全是震惊,却仍踉跄站起身。
“还愣着干什么!这个贱人丧心病狂对太夫人下手,还不赶紧把她拖下去!”小黄氏怒喝道。
周围的仆妇蜂拥而上,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死命按在地上……
云初如有所感地转过头,只见老黄氏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原来,这就是上一世,她被周家人扔进掩梅庵的原因。
云初正欲走到老黄氏身边细看,眼前突然一黑。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阿初,祖母对你这般好,你究竟为何要对她下手?!难不成只是因为昨天她训斥了你两句吗?”
是周明煦的声音!
眼前豁然一亮。
冰冷的柴房,周明煦穿着孝衣,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全是痛心之色。
“为何连你也不相信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我只递了茶给她,茶水不是我煮的,我也喝过的,没毒……”她慌忙解释道。
“若不是你,祖母为何临终前指着你?所有奴婢们看着,母亲问了好几遍,祖母指的就是你!”
周明煦摇头叹息,面上难掩失望。
“是她自己!老太太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她想嫁祸给我。”她笃定反驳道。
“阿初,你疯了,祖母活的好好的,为何会自己寻死,就为了嫁祸给你?”
周明煦荒谬一笑:“阿初,祖母死了,不是假死,是真死,真的死了……”
她跌坐在地上。
周明煦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阿初,你我多年的夫妻情分,我也不相信是你做的。这些日子我和父亲母亲苦求许久,才保下你的性命。
你且去掩梅庵住着,等到我找到证据,便来救你出去。
你放心,我已经给岳父大人去了信,他那么宠你,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第382章 她死以后
画面戛然而止,又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虽然这一切现在看着,是那么的遥远和不真实。
可云初清楚地知道,这是她曾经完完整整经历过的一切,是她重生以后被忘却的记忆。
而今日,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玉坠中。
老黄氏、小黄氏……
难道,是今日在掩梅庵里见过她们的缘故?
还未等她想明白,一个声音再次从远处响起。
“阿初,是我对不起你。”
云初睁大了双眼,想看清眼前的那片黑暗。
似在回应她的意愿,眼前又是豁然一亮。
周明煦那张哭泣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阿初……若是有来生,我必好好对你。”他坐在床前,呜咽地说道。
父亲云颂的魂魄,立在周明煦的身后,目光哀戚地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一股久违的、浓重的悲愤,瞬间涌入云初的胸口!
这是前世她死的那一天!
这是在掩梅庵的那间庵房里!
云初漂浮在床头,看着自己前世的魂魄,从身体里一点一点飘出来。
周明煦的呜咽声渐渐停止,他伸手探向她的鼻息,终于长舒一口气,理了理锦袍,站起身走出去。
她前世的魂魄和云颂,飘在周明煦的身后,也跟了出去。
外面传来宫芷和角荷绝望的“呜呜”声。
云初只能跟着玉坠停留在屋里。
即便如此,屋外正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仍旧历历在目。
“咔嚓”一声异响,从屋子的西北角传过来。
云初诧异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去。
只见地面上的青砖,正缓缓下沉,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地道。
一个身披黑色绣纹披风、头戴风帽的老者,步履蹒跚从地道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床前,从披风里伸出一双皮包骨头的手,掌心朝上,嘴里念念有词。
云初凝神细听……是青炎语!
“宫芷和角荷,忠心随主,触柱身亡。”周明煦轻描淡写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
屋内的老者正巧吟诵完毕,指尖捻起一枚细长的银针,对准她的眉心,狠扎了下去!
——原本已经“死去的”她,倏地睁开了双眼!
云初心中大骇,紧张地看向床上。
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躺在床上。
老者桀桀一笑,掌心朝上,再次轻吟咒语……
念到最后,她的面色一冷,再度闭上了双眼!
紧接着,她身体的上方浮起一个闭目沉睡的魂魄,是她前世的魂魄!
云初犹记得那天,她发现真相愤怒不已,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令她跌入黑暗。
再睁眼便已是重生以后!
而这次……云初眼睛一眯。
身体的胸口,因呼吸而微微起伏。
竟然……还活着?
难道,当初她被周明煦喂下的药,竟是和慧娘当初吃下的一样么?
青炎族,假死药——离魂引。
未等她再细细打量,再度跌入黑暗。
她拼尽全力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又做梦了?”楚沄冷峻的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云初有些恍神,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感觉到指尖微温的触感,长舒一口气。
“楚沄。”她低声呢喃。
楚沄覆上她的手:“这次又做了什么梦?怎地睡的这么沉?”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
云初看向窗棂,外头仍是夜色沉沉:“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楚沄薄唇轻抿。
“娘亲和二哥那边……”
“我说你太累了,要睡的久一些。岳父大人那边还不知道咱们回来,是以暂时没告诉他。”楚沄回答。
云初点点头,胳膊无力地拍拍他的手:“我没事了,别担心。你看起来很累,快去歇着吧。”
“好。”楚沄点点头,却是翻身越过她,躺在了床里侧。
像以前做鬼时一样……
云初虚弱地笑笑,侧头看向他:“也好,就这样睡吧,今天让你担心了。”
“你这回怎么这般虚弱?”楚沄疑惑地问。
云初叹息道:“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好像重活了一回。”
“都梦见什么了?”楚沄皱眉问道,长臂一展,将她揽入怀中。
云初枕在他的胳膊上,鼻尖充斥的竹香,让她心里十分踏实。
“梦见嫁给了周明煦,却被他祖母陷害,被关进了掩梅庵里……”
云初阖上双目,埋首在他怀里们。
坦然地、徐徐地,将梦中的内容,一一说给他听。
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帮你杀了他。”楚沄将她拥紧,冷声说道:“我的女人,哪怕是做梦,都不能让人欺负。”
云初听见这话,鼻子一酸,虽然她早已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却仍被楚沄的话戳中泪窝。
“不忙让他死,我想知道老黄氏为何要以自己的性命嫁祸于我。
也想知道,周明煦究竟如何害死了父亲。
更想知道那个青炎族的老者,究竟是谁!”
云初环上他的腰,闷声说道。
楚沄拥着她,沉吟地问:“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老黄氏死于圣佑二十五年,假死药是圣佑二十八年。”云初脱口而出。
“你曾经说过,岳父死于我的府邸。今日梦里,死后的魂魄却跟在周明煦的身后。
阿兄是死于圣佑二十七年,那么你服下假死药的时间,是阿兄死后的第二年?”楚沄又问。
云初听了这话,猛地想起来:“周明煦说因为李元洲有从龙之功,为了对李家有所交代,才下的杀手,那么新皇登基便是圣佑二十八年!”
她回想当时老黄氏的嘴脸,冷冷一笑,“老黄氏死的真是时候,她一死,既能将一个世子夫人从正室位置上拉下来,又能让自家巧妙避过朝堂的血腥纷争,还可以让孙子迎娶最大靠山的女儿……以一条老命搏前程,果然是最稳妥的办法。”
“那日匆匆一瞥,看不出来那个老妇能有如此智谋和魄力。”楚沄拍了拍她的手。
云初蹙眉想想,确实也想不明白,老黄氏那么怕死又自私的人,怎会出这种主意。
“你被陷害时,岳父大人去了何处?为何被关在掩梅庵三年都毫无消息?”楚沄又问。
云初茫然地摇摇头,云颂的行踪,前世的她向来没有特别关心过。
只是……
她冷不丁想起周明煦的那句话:
“你放心,我已经给岳父大人去了信,他那么宠你,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从她圣佑二十五年被送进掩梅庵,到圣佑二十七年云萱前来报丧,整整两年,都没有父亲的只字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