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周雅静脸色刷白,双手死死撑地,才勉强没让自己瘫坐在地上。
这种秘辛从落雨口中、以康王女儿的身份,细细说出来,字字笃定,言辞恳切,听之可信。
再加上之前长公主抛出的质疑,皇帝面上微有触动,眼中对落雨的嫌恶也略淡一些。
落雨伏地再次叩首,又道:
“昨天一早,我便将此事告诉两位姑母知道,姑母们亦去了康王府,想要搜出妖言蛊惑父王的青老,谁知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皆未找到。
后来我拜托秦王殿下进宫代为陈情,又在今日花宴之上,竭力寻找父王被夏姨娘蛊惑,送进宫的女子究竟是谁,最后终于找出了赵灵。
周雅静说的没错,当时我确实与赵灵在假山之中。然而并非在密谋,而是逼问青老与夏姨娘将她送进宫的原因!
赵灵生性狡诈,笃定我不敢在宫里造次,无法对她做些什么,并未透出只字片语。
又因天色临近午时,我只有暂时作罢。”
落雨说到这,挺直了背脊转头看向周雅静,一字一字质问:“我倒要问问,你周家的私生女,勾结青炎族妖人,以父王长子为质,送妖女入宫行刺官家。
与赵灵里应外合,陷我康王府于不义,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第407章 殿前辩对
周雅静连连摇头,眼中噙着泪花,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官家莫听她颠倒黑白,什么夏姨娘,妾在家时从未听说过。
妾的嬷嬷真真切切听见,赵灵说荣安县主是青炎族圣女。
荣安县主与雨落郡主二人自来交好,当初在云府中,荣安县主与妾的姑母周氏素有龃龉,雨落郡主说这些话,非但是为她自己开脱,还想为荣安县主开脱,请皇上明鉴!”
长公主轻笑出声:“这就有意思了,我方才好似听见周美人说——只看见落雨和赵灵一前一后从山洞里出来。青炎族圣女这么重要的身世秘密,赵灵还能挂在嘴边不成?”
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
落雨也未再开口。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话外之音。
既未见到面对面说话,那你怎么就知道是落雨指使的赵灵?你的嬷嬷又是从何处听说‘荣安县主是圣女’的话?
“来人!把那个嬷嬷给朕带上来,朕要亲自问问!”皇帝皱眉吩咐道。
云初三人,心下皆是一松,这是皇帝将落雨和长公主的话听进去了。
周雅静却暗暗有些慌神。
方才在假山时,她们没看见云初,为了照原计划把她拉下水,她和姐姐才临时编出来个“嬷嬷听见”这种说辞来。
原以为官家盛怒之下不会想这么多,就算后头回神发觉不对,她们也有时间补救。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长公主,而落雨竟然已经知道这么多事!
小太监很快便将嬷嬷带了上来。
云初只觉得颈间的一烫,站在皇帝旁边的青女,也“咦”了一声。
“你方才在假山,都听见什么了?”皇帝问道。
嬷嬷伏在地上,颤声回答:“奴婢听见,赵采女喃喃自语,说‘荣安县主原来是青炎族圣女。’”
“荣安,你还有何话可说?”皇帝淡漠地看向云初。
“启禀官家,青炎族已在十多年前被姜厉的手下灭了族,彼时我还未出生,何来圣女一说?就连这赵灵,又有谁能证明,她便是青炎族的族人?”云初不疾不徐地回答。
皇帝皱眉:“你既然说自己不是青炎族的圣女,又怎会知道青炎族灭族之事?”
“前朝覆灭之后,青炎族得太祖庇佑,隐于西南深山之中,与我老家皆是蜀地。我母亲张氏一族,本就与西南边陲的土司来往甚密,便是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云初眉色不动地回答。
祖父云周既然下定决心护住张氏,又是心思缜密之人,又如何能让张氏在身世上露出破绽。
西南边陲少数民族众多,她特地查过,张氏一族,与西南土司来往甚密,说是朝廷与少数民族的掮客也不为过。
张氏挂名的父母,更是早在多年前便已故去。
这也是这十多年来,姜厉查不到张氏的去向,而张氏的身份也从未被人怀疑过的关键所在!
见皇帝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面上皆是不信,云初再次俯首跪拜:“父亲前几日出京代皇上寻访帝陵,今天一早飞鸽传书来说,已知道当年亲王妃刺杀前朝皇帝的秘密,命我向圣上禀明。”
“哦?这其中有何秘密?”皇帝眼中精光闪过,沉声问道。
“在说出秘密之前,臣女斗胆问一问陛下,前朝以巫治国,太祖登基以后,不收拢巫祝,徐徐除之,反而铁血手段将巫祝诛杀殆尽,可是与亲王妃天降妖兵刺杀前朝皇帝的传闻有关?”云初恭谨问道。
皇帝沉默几息,淡淡回答:“正是。”
“陛下既派父亲查找帝陵的下落,当知道,帝陵乃两百多年前,前朝开国皇帝墨锡与国巫青女合葬之寝陵。”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
“两百多年以来,皇城并未迁址,勤政殿历来都叫勤政殿,可是如此?”
皇帝看向她,沉默不语。
众人皆对云初侧目而视,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什么。
只有楚沄身子一凛,回过头看向她,眼中带着鼓励。
云初俯首再拜:“青炎族在前朝鼎盛时期,不过是祝祷祈福的巫者而已,与本朝的道家、佛家并无任何不同,所谓的妖兵,更是世人的臆断谣传。
前朝皇帝被亲王妃率人刺死在勤政殿,皆因圣女所在的青鸾宫与勤政殿之间,有一条密道相通,是两百多年前,前朝开国皇帝墨锡,专门为幽会青女所建。
陛下若是不信,民女愿将密道图纸绘下来交由秦王殿下走上一遭,便可真相大白。”
“咦?”长公主闻言,好奇地坐直了身子,笑着看了皇帝一眼:“勤政殿……我幼时常带官家来此玩耍,从未发现有密道的痕迹,你且指上一指,密道究竟在何处?”
“密道只能从青鸾宫的地殿打开,从勤政殿这边不能开启。”云初答道。
皇帝眼睛一眯,朝莲公公摆摆手:“给她纸笔。”
莲公公躬身将纸笔铺在云初面前,云初略一沉思,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将青鸾宫地道的简图画在纸上。
皇帝接过图纸细细端详过,神情一肃,喊了几个暗卫出来,对着楚沄吩咐:“你带他们,照着图纸走一遍。”
楚沄沉默地接过图纸,与云初对视一眼,转身快步往外掠去。
……
因和暗卫皆是一路施展轻功,不消半刻钟,勤政殿西侧一角的墙壁上,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暗门。
楚沄带着暗卫从暗门里闪身出来,未等众人走近细看,暗门便自己再次关上。
皇帝被莲公公搀扶着走到暗门处,伸手在墙上摩挲,暗门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样,在墙上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前朝开国皇帝墨锡,精通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这些对他来说,不过尔尔。
却没想到只因亲王妃的一己之私,令天下人皆误以为巫祝有操纵鬼神之力,纯属无稽之谈,还请皇上明鉴。”云初伏地拜道。
皇帝皱眉,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声音冷凝地问道:“若巫祝如你所说并无任何异能,赵灵死前的种种异状又作何解释?”
第408章 是毒非蛊
皇帝的话音刚落,青女缓步走到云初面前,淡淡地开口:“赵灵中的是毒,这种毒是墨锡当年封在帝陵入口的,我们叫它——尸魂草。中毒者经过七七四十九天,便会全身血液逆行,抽搐而亡,此毒无解。”
帝陵入口……
这么说的话,青老他们,必定已经去过帝陵了!
前朝皇帝在勤政殿被青炎族圣女“天降奇兵”所刺,这是太祖和今上最忌讳巫祝的原因。
为了拔掉这根刺,她不得不谎称父亲从帝陵来信,将青鸾宫的秘密诉之与众。
若青老和姜厉他们,早就知道帝陵所在,而父亲此刻正在去往帝陵的路上,那岂不是……
云初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焦虑,抬眼直视皇帝:“是毒,并非巫蛊。”
“太医已经验过,没有中毒的痕迹。”皇帝威声说道。
“陛下可将张太医唤来一问,当初苏锦泽和顾婉容中降叟草之毒时,也查不出是毒,众人只当是巫蛊。
我虽未见赵灵,那天周明煦死的时候,我却在旁边。全身血液逆行,抽搐而亡,便是中了尸魂草的毒。”云初垂眸说道。
周雅静在一旁急的不行,终于被她抓到了机会,急急说道:“皇上明鉴,家兄中的就是巫蛊,并非是毒!您莫要听信这妖女的胡说八道!”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向周雅静。
云初眉色不动分毫,径自又说:“西南蜀地,群山绵延几千里,毒瘴密布,并非所有的毒都能被太医见过、验出来。
下毒之人也是笃定太医不能验出来,所以才会让人以为是巫蛊作祟。”
“以毒充作巫蛊,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皇帝沉声问道。
“苏锦泽毒于秦王殿下的食园,其嫁祸为一。
顾婉容毒于静安园,与竹园只有一墙之隔,其嫁祸为二。
去年腊月十五,肃州境内三县活焚三百余人,矛头皆指向秦王,其嫁祸为三。
毒杀顾婉容、妄图推顾婉柔登上太子妃之位,伺机谋害太子,其嫁祸为四。
借承恩公太夫人之手,将巫图藏于顾贵妃寝殿之中,伺机栽赃顾贵妃与巫蛊有所牵连,其嫁祸为五。
桩桩件件,皆为嫁祸秦王,只要太子一死,这些罪状会全部被他们翻出来,试问陛下,届时将会如何对待秦王殿下?”
云初一句一句说的清楚明白,有些是楚沄早就向皇帝禀报过的,如今全部铺陈出来,在场之人,面上皆是震惊。
周雅静已经止不住全身都在抖,这些事情,她虽然知道的不多,可……
她眼角的余光落在身侧——深伏在地、身形沉稳的嬷嬷身上,稍稍安心一些。
刚想喘口气,就听见云初又道:“就连此刻,在这勤政殿之上,他们还不想放过秦王,用如此拙劣的说辞,指认我是青炎族圣女,与赵灵有勾结,目的不就是为了要挑拨皇上与秦王的父子之情吗?
“皇上,这个妖女自来最会狡辩,妾的嬷嬷亲耳听见赵灵说的话,您莫要听信她颠倒黑白啊!”周雅静伏地痛哭。
“颠倒黑白?”云初转头看向她,嘲弄一笑:“我看你才是颠倒黑白,你这嬷嬷,可是你从家中带来的?
你哥哥前几日在秦王殿下面前毒而亡,便有传言是秦王殿下当街唆使巫蛊行凶,殿下若想杀他,岂会拐弯抹角用巫蛊之术引人诟病?
上次栽赃不成,如今你们周家出来的嬷嬷,说的话又怎能令人取信!”
“皇上,嬷嬷虽然是我在家中带来的教养嬷嬷没错,可她以前也是在宫中服侍的,万不敢说谎啊皇上!”周雅静切切哭诉。
“皇上,老奴出宫之前,曾在尚宫局服侍数年,说的话句句属实,不敢有所欺瞒。”嬷嬷颤声禀道。
云初等的就是这句话!
“尚宫局出来的,周家教养嬷嬷,站出来指证我是青炎族圣女的人,身上怎么会有青炎族的标记!”她厉声问道。
话音一落,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楚沄便已经起身,将嬷嬷反手按在地上!
他拨开嬷嬷的耳后束,面色一滞,并无刺青!
“皇上明鉴,老奴冤枉啊!”嬷嬷借机高声喊冤。
云初眼睛一眯,看到淡粉色的雾线,从她的腋下飘出来!
“请莲公公将她带下去验身,此人身上必有印记!”她笃定地说道。
皇帝对着莲公公颔。
莲公公带人走下来,嬷嬷见状,对着云初凄厉地喊道:“圣女!你好狠的心!竟然置你的族人于……”
话还未说完,便被楚沄“咔嚓”一下,扭断了脖颈。
“啊!”周雅静吓得惊叫出声,瞬间瘫坐在地上,裙子上印出大片水渍!
已是吓的失禁了!
“但凡身上刺有图腾之人,皆是姜厉死士,必会将姜厉的计划进行到底,这条活口不留也罢。”楚沄恨声说道。
“逆子!放肆!咳!咳!咳!”皇帝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胸中怒火牵动伤口,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莲公公浑身一颤,赶忙命人将嬷嬷的尸身抬出殿外验身。
长公主站起身,担忧地走到皇帝身边,轻拍他的后背:“你身上有伤,为这江山社稷,天下百姓,都要顾忌着身子,万勿激动才是。”
转头对着楚沄厉声训斥:“六郎!你怎会如此莽撞!还不快跟你父皇请罪!”
楚沄跪地叩:“儿臣不孝,请父皇降罪。”
“咳!咳!咳!”皇帝气愤地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莲公公验完尸身,快步走回殿中,躬身禀道:“皇上,那嬷嬷的腋下,确实有红色图腾印记……”
皇帝听见这话,咳嗽声才渐渐平复。
长公主见状又温声劝了几句,又回到椅子上坐下。
“来人,把周氏给朕带下去,着宫正司好好审审!”皇帝嫌恶地看了周雅静一眼,吩咐道。
周雅静浑身哆嗦的不成样子,再也摆不出梨花带泪的模样,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张着嘴,不出半点声音。
内侍见扶她不起,只得将她拖了下去,黑色的地砖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迹,散出骚臭味。
皇帝指着云初,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青炎族的巫术是假的,谦王还被留在京城里,姜厉费尽心思,究竟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