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
姜厉此刻必躲在什么地方，暗中观察着她。
云初沿着碧潭边缘的石径，不动声色朝青女的方向走去。
远远看着不算太远的距离，真正走起来，却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待到她转过碧潭的转角，将青女所在之处，一览无余之时——
云初愕然顿住了脚步！
第427章 再见阿晚
此刻，在青女悬浮的正下方，并排放着两具石棺。
其中一具石棺，通体白得刺目，仿佛是白玉所制，却似有寒气氤氲在四周。
然而，真正让云初在意的，并非这具石棺。
而是在棺中半坐起的那个人！
确切来说，是鬼魂！
阿晚……
云初在心里，默唤他的名字。
此时此刻，他依然是那副纤尘不染的谪仙样貌。
可云初却在他神色间，找不到半分熟悉的感觉。
即便如此，云初仍紧走几步到他面前，像往常一样，轻唤他的名字。
“阿晚？”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沉默。
阿晚的目光，淡淡凝视着前方，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他纯澈的眼眸里，是大片大片的虚无。
即便云初心里已有准备，猝然间见他这副模样，眼泪不禁再次涌入眼眶。
“他的魂魄，已与这一世的魂魄相融，此处乃锁魂大阵的阵眼，魂魄在阵眼之中，无知无觉。他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的声音。”青女幽声道。
云初闭了闭眼，强按下眼底的泪意，越过阿晚的魂魄，看向他的身体。
石棺之内，布满寒冰，丝丝的寒气，氤氲在阿晚身体四周，将他谪仙般的样貌，更添几丝仙气。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体仍被保存完好。
此时此刻——
他双目轻阖着，仿佛睡着了似得，平静而安详。
云初看着这样的阿晚，脑中一幕幕划过他过往的模样。
初见之时，梨花树下，失忆的他，怅然求个归处。
镜城里，得知一切的他，再不负当初的洒脱，眼底藏满了忧伤。
“阿晚……”
云初的眼泪，滴落在阿晚的手背。
温热的泪滴，悄无声息击碎了他手背上的冰霜。
失神望着远处的阿晚魂魄，在无人察觉下，眼眸几乎是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轰——”
正在这时，一阵雷暴似的轰鸣，从远处传了过来！
云初心里一惊，循着声音扭头看去——
与这无终山顶遥遥相望的山峰，正升起滚滚的浓烟！
那是……
青炎峰！
云初来不及细看，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进了耳中！
“你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来。”那人沉声说道。
声音里，饱含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云初心知来者是谁，她眸色微沉，不动声色把眼中的泪水遮去，回头看去——
一个清瘦高挑、身穿道袍的男人，正负手立在一丈开外。
他眉眼极淡，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若非眼角的皱褶深壑，或许还会被人误认为是个中年人。
姜厉。
云初梦到外祖母死的时候，曾在梦里见过他一面。
细算下来，梦中的姜厉，距今已逾十年。
他的长相，除了略微苍老一些外，没有太大的变化。
看来这些年，姜厉心存了复活阿晚的执念，并未颓靡，反倒是精于算计，爱惜身体的很。
云初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前有青炎峰火药的爆炸声，后有姜厉出现。
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一步步设的死局，不就是为了让我一个人来么。”她佯装镇定地答道。
姜厉威严的视线，将云初打量一遍。
“果然是青炎族真正的圣女，天生便有悲悯之心。若你不来，我会杀更多的人，如今你既来了，也算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姜厉淡淡说完，便将一物什扔到云初的脚边！
云初垂眸看去。
当她看清那是何物之时，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块男子佩戴的玉佩，玉佩之上刻着青炎族的图腾，正是母亲张氏留给父亲的玉佩！
这枚玉佩，云初昨夜与落爷告别之时，曾嘱咐她交给父亲。
而现在……竟然在姜厉手中！
毫无疑问，姜厉一定在青炎峰的废墟里，做了什么手脚。
刚才青炎峰上的火药和浓烟，也一定是他的手笔！
云初垂在身侧的手一紧。
她抬头，凌厉地直视姜厉：“你该知道，要逆天改命，须得用我的生魂做引，若我不配合，便是你占尽天时地利，也无法让姜景焕复活。”
姜景焕这三个字一出，一直失神望着前方的阿晚魂魄，澄澈的眸色，再次颤了颤。
“只要你照我说的做，青炎峰上的人，我可以饶他们不死。”姜厉淡淡地说。
声音里，带着纡尊降贵的轻慢。
云初嘲弄地笑了。
“保证？你杀了这么多人，人命在你眼中又算什么。你要怎么保证？”
姜厉眉头微皱：“我说会留下他们的命，便会留下他们的命，何须保证。你既孤身至此，当知我随时可以取你的命，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这话让云初心里一动。
电光火石间，她咬牙，将手中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顷刻间从锋利的刀锋下涌出来。
“放肆！”
姜厉沉喝一声，迈开步子，欲伸手夺下匕首——
云初却早已疾步退到阿晚的石棺后。
“我既孤身前来，自然有资格跟你讲条件。荧惑守心开启之时，须得用我的血和生魂做引，若我现在就死，即便大阵启动，也逆不得天、改不了命！我想活不容易，想死却没人能拦得住我！”
这话一出，不止是姜厉，就连沉默旁观的青女，眼神都是一变。
云初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下一沉。
姜厉抿唇，收起眉宇间的轻慢。
他沉声道：“青炎峰的浓烟，便是尸魂草的毒气，只要你照我的吩咐做，大阵开启之时，我便会命人把解药送到对面去。”
云初的眼眸微眯。
“你如何送？我又如何知道，你到底送没送。”她追问道。
姜厉伸手，指着广场正对青炎峰的那侧：“那里有墨氏留下的机关，我已命人将尸魂草的解药，制成包裹。只需触动机关，便能将解药投掷到青炎峰上。”
云初戒备地侧身，用眼角的余光搜寻姜厉手指的方向。
果然，一个长得像巨型弓弩的装置，临崖而建。
云初询问地看向青女。
青女点了点头：“那机关是墨锡建造帝陵时，用于传信的装置，可远程投掷轻便包裹到对面。这帝陵山头随处可见的无虫草，便是尸魂草的解药……”
第428章 以命易命
云初心下微松。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墨氏机关年久失修，青炎峰离此又如此之远，如何能投掷的到。我怎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先命人送一包解药过去，我才信你。”
她说完这句，把手里的匕首，又往颈间送了送。
鲜血，再次顺着颈子往下流淌。
姜厉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他伸手击掌，掌声刚落，便有暗卫模样的黑衣人，拿着包裹从他身后的石壁走出。
“照她说的做。”姜厉沉声命令。
暗卫领命，正欲拿着包裹去机关处。
“等等。”云初冷声喝止：“把包裹打开，我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暗卫看向姜厉，得到姜厉的首肯，就地将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捆和这四周地上生长出来的，别无二致的无虫草。
这无虫草本就样子奇特——头部花蕾暗紫色，呈葫芦状。
云初命令道：“把这包裹里放张字条，写明这是何药，有何用法。”
暗卫再次看向姜厉。
“照她说的办。”姜厉眉眼不动地吩咐。
暗卫得令，快速去取了笔墨，依云初所言写了字条，又将包裹重新打紧绑实，这才朝机关走去。
那是一个类似于攻城弩的装置，暗卫将包裹装入装置顶端的铁盒之中。
他按下机关，铁盒瞬间像箭一样，朝青炎峰的方向飞了过去！
拜老天爷所赐，此时太阳升至半空，无终山和青炎峰之间的薄雾，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云初清楚看见，铁盒飞入青炎峰顶，终于松了口气。
那包裹里的解药虽少，却应该能救下几人性命。
起码冀国公、父亲、落爷和苏锦泽暂时无碍便好。
投射完解药，暗卫脚步极轻快地走了回来，重又站到姜厉的身后。
云初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从这人的步幅和身手看来，此人与楚沄的暗卫相比，实力相差不大。
云初是见识过楚沄身边的人身手的。
因此，她非常清楚——
刚刚那种情况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便是拿着匕首抵紧喉咙，以这暗卫的身手，也满可以找到机会，出其不意将她制服。
而如今……
姜厉非但没有那种授意暗卫制止她。
更甚至——
刚刚暗卫拿出的包袱，也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云初怎么想，都觉得事情异常古怪。
她还来不及深思——
姜厉已然淡淡开了口：“那些草，最多只供五人解毒，便是你父亲和冀国公解了毒，若围剿大军皆死于非命，他们二人，也难逃责难。”
云初闻言，眸色极寒。
这个道理，她当然明白。
只是这话从姜厉口中说出来，让她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古怪。
从刚才姜厉出现，抛出玉佩到现在。
就好像……
他一直想要用云颂的安危，和她“谈判”一样！
这么想着，云初沉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清楚。刚才的解药，也只是我对你诚信的试探而已。若你想让我配合你，须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厉锐利的眼眸微眯。
“你休要得寸进尺！”他拂袖道。
云初坦然直视他：“你杀了这么多人，屡次将我置入死地，我若所料不错，你此番让步，必有事想让我办。”
说到这，她冷冷一笑：“即便我父亲的命在你手里，我迫不得已在此送命，可这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让我这个被害命的，心甘情愿替你这个凶手办事？！
姜厉，今日若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怨气难消，就算死了，生魂难免会变成厉鬼，污了这上古遗阵，你信不信！”
姜厉闻言，脸色微变。
他沉默几息，不耐地道：“你的条件是什么，速速说来！”
这样“被迫”的让步，让云初更加印证了心底的猜测——
这锁魂大阵一定另有隐情！
云初眼角的余光，佯装不经意地扫过一旁青女。
她鎏金的面具，在太阳底下闪烁着金色的微光，遮挡住了她的脸色。
她的眼睛，正出神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不曾留意云初在说些什么。
这样的态度，让云初的心里，骤然升起一阵寒意。
云初看向姜厉：“我最后的条件，便是你的命！一命换一命，只有看见你死，我心底的怨恨才能平息！”
姜厉目光沉沉看着她。
“好，我答应你。”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锁魂大阵开启，我便自刎在你面前。”
听到这话，云初非但没有松口气，心反而沉到谷底。
她放下了抵在喉咙的匕首，强自镇定地看着姜厉：“你可知道，今日即便这锁魂大阵启动，也不能让姜景焕起死回生，只会让他在你根本无法触及的世界里重活一次而已。极有可能，发生过的事，还会重演。他还会再死一次，即便这样，你也要催动大阵，不惜赴死吗？”
姜厉的脸上，平静无波。
显然他对于云初所说的关于“重生”的话，并非一无所知。
“同样的错，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他一定不会再死。”姜厉斩钉截铁地回答。
声音里充满了俾睨天下的自傲。
至此，她心中的疑虑，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
姜厉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锁魂大阵的作用。
今日他并非要在这个世界里，复活阿晚。
而是要借锁魂大阵，和阿晚一起重生！！！
云初的目光，紧盯着姜厉的脸：“你要我如何配合你？”
姜厉见状，眸色微松。
他抬头看天，掐指算了算时辰，便指着阿晚石棺旁的那具黑漆漆的石棺道：“午时一过，待到这石棺打开，你便进这石棺之中，棺中有一卷轴，你只需将卷轴上的字，诚心诚意读出来即可。”
云初闻言，心下恍然。
诚心诚意读出来。
呵……
还真是需要她发自肺腑配合，才能办成的事呢！
原来，这便是姜厉，以云颂性命相挟的原因！
即便云初不知道，那石棺里的卷轴上，会写什么样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