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萱一听,眼睛倏地亮起来,“娘亲可是想好怎么整治她了?”
周氏意味深长朝她一笑,“只要你别再坏我的事情,我有的是机会帮你出气!”
……
云初把沁芳园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直到日影西斜,光线在竹林里面昏黄斑驳,都没有发现半丝阿晚的踪迹。
她莫名觉得有些失落,遂命人在梨树下置张琴桌,又打了一壶酒,枯坐在凳子上。
“这日子,想一想也没什么意思,若我换成你这般无牵无挂,无影无踪的,还快活些。”她斟了两杯酒,低声说道。
抬头猛灌一杯梨花白,一股辛辣直冲五脏六腑而去,让她直呼过瘾。
不经意间一瞥,看到那把上好的七弦琴,静静躺在案上,心思一动,放下酒盏,抚起琴来。
先是一阵乱弹,酒劲慢慢上了头,整个人飘飘忽忽的,突然,手下的音律一变,合着微凉的夜风,和沙沙的竹叶声,自成一股曲调。
初听上去,只是平平,越往下听,便越觉得有股韵味,特别是在承启转合之间,总有一个律点是拨在人的心坎上,一个点接着一个点,前者不消失,后者一直在拨动,如同一个针脚在密密麻麻缝着一般,至于缝的是什么,只有听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阿晚正卧在湖边的巨石上,听着这个曲调,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一边听着,一边顺着音律往源头踱去。
直到穿过沁芳园那扇漂亮的拱门,跨过前院那条清澈的小溪,绕过那间明晃晃的上房,转过后院那叶盈绿的芭蕉,终于见到了抚琴的那个人。
只见她摇头晃脑拨动着琴弦,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家常衣袍,袍带随着夜风飘起,两颊氤氲着醉人的酡红,如果能够忽略那粗暴撸起的袖子,和一头如鸡窝般凌乱的头发,倒是一副极美丽的画面。
阿晚在云初面前站定,只见她朦胧着一双醉眼看过来,吃吃笑着喊道:“谪仙爷爷,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083章 谪仙
云初幽幽转醒,觉得头要炸了一般疼,不经意想起昨晚灌下去的那杯酒,大窘!都说这酒没那么烈的!即便这样,都能让她一杯喝到宿醉至此的地步,说出去简直没脸见人了!
宫芷听到床上有响动,拉开帷帐,“娘子,太夫人特地交代了,她早上要念经,晨昏定省皆免。”
“您昨晚可真是……”她拧了帕子,敷在云初的头上,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我昨夜是不是喝……多了?在外面趴着睡着了?”云初红着脸问道。
宫芷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让她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角荷、徽竹、商兰从门外进来,面上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笑意。
云初指着角荷说:“你来告诉我,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角荷“噗嗤”笑出声来,其他三个丫鬟也有些忍俊不禁。
“娘子,谪仙爷爷是谁?”角荷摒住笑,好奇问道。
云初眨眨眼,脸上全是茫然的神色。
“娘子昨天一边喊着谪仙爷爷,一边甩着袖子扑蝶……”角荷笑嘻嘻边说,边学着昨天云初的样子,甩着袖子左扑一下,右扑一下……
云初的嘴角抽了抽,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有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她急匆匆地趿上鞋,向门外跑去。
竹子和梨花的芬芳,沁了满园。晨光将错落有致的竹林,洒上一层金色。
他一袭白衣,站在竹林下面,极淡的眉眼,略带轻愁,鼻梁高挺,唇角似笑非笑,如谪仙一般气质高华……
云初想朝他微笑来着,却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她微仰起脸,杏眼睁的大大的,不敢眨眼睛,生怕那层雾汽凝成泪珠滴落。
她看着阿晚一步一步缓缓走近,拈花一笑的那张脸越发分明,在晨光照耀下,泛着如玉般的莹光。
突然,她仓促转过身,飞快跑回屋去,徒留阿晚一脸好笑的站在原地。
“快……快帮我更衣。”无视丫鬟们面面相觑的表情,她慌张催促道。
又整整过了小半个时辰,云初看着镜中一袭杏色衣裙的少女,双颊晕红,嘴角含笑,一双杏眼灵动至极,发间特意簪上的那支白玉梨花,更将容色衬得清新出尘。
再也不是那个苦大仇深的怨女了!她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丫鬟们去后院摆饭,自己则一路小跑出了房门。
阿晚还站在那里,倚竹而立,悠然自在地看着她,眉眼之间,宛如高山流水般宁静悠远。
“别来无恙否?”他笑着问道。
云初点点头。
“酒量不错,扑的一手好蝶。下次开祠堂祭祖的时候,要多尽些心意,不枉你酒后思亲一场。”他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训道。
云初大窘,凶巴巴瞪他一眼,说好的谪仙呢!气质呢!
“郎君可有看到我留下的字条?”云初好奇问道。
阿晚摇摇头,“不曾看见,我也是近日才回到这里。”
“那天郎君看到玉佩的图样,便匆匆走了,来不及与你道别,不知这些日子,过的可好么?”云初面上露出关切的神色。
阿晚清朗地笑了,“还是老样子,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倒是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云初模仿他的语气:“之前受郎君的指点,云初豁然开朗,是以……搬出府后,日子过得也不错,也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阿晚扬一扬眉毛,“哦?你去了哪里?”
“般若寺,静安园。”云初回答。
“巧了,我也在般若寺。”阿晚说着,便沿着竹林往后院缓步走去。
云初赶忙追上,与他并步走着,见到角荷已经在梨花树下摆满一桌子的斋菜,扬声吩咐道:“再摆一副碗筷吧!你们自去吃,不用管我”
角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听到她又补了句:“一副碗筷看着不热闹。”
角荷心里虽然觉得奇怪,还是老实下去准备,其他几个丫鬟也面面相觑的退了下去。不明白为什么,娘子既觉得一副碗筷冷清,还不许她们在一旁伺候。
云初神色坦然和阿晚面对面落座,角荷又拿了副碗筷回来,摆在她的对面,躬身福礼退下了。
“你倒是自在许多,如今不怕惹人非议了?”阿晚问道,神色间皆是调侃之意。
云初想起,以前和他在院中说句话,都要在丫鬟们面前演上几出,面色一红。
“遇见了一些人和一些事,现在心境自然与以往不同。归根结底,还是得益于郎君最初的点拨。”云初笑着回答。
阿晚点点头,也不再客套,执起筷子吃了起来。
说起来,云初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吃饭的样子,与周明煦那种故作姿态截然不同。
白玉一般修长的手指随意执着筷子,举手之间,刻在骨子里的优雅清贵,揉和了从容与洒脱,如行云流水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这是真正出身在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世家公子,才能拥有的气质。
想到此,云初的心倏地一沉。
静默吃过饭,她唤人将饭食收走,又摆上茶具,方才斟酌着开口:“我住的地方,与般若寺只有一墙之隔。且经常去般若寺,为何从没见到过你?”
阿晚沉默良久,“般若寺中有个墓穴,我在那里。”
云初猛然抬起头,“可是竹林下面的那个?”
阿晚看着她的神色,露出不解之意:“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只是知道,一直想进去看看,却不得门入。”云初忖度着又问:“那里如今亡魂不能进……你如何能进去?”
阿晚脸上闪过茫然之色,“我记得那里以前有个屏障,是进不去的。不知为何这次却进去了。”
云初脑子里忽然嗡的一下,慧娘也说过,她之前进不去……那是不是说明,现在慧娘也可以进去了?但是……竹园里面没有一个亡魂……这又是为什么?
“那个墓穴……和玉佩的图案有关系吗?”云初迟疑地问。
“我曾经在大慈悲殿的观音金身那里见过这个标记,此次又去,却发现标记没有了。无意间发现能进竹园,接着就发现了竹楼下面的墓穴。”阿晚回忆道。
云初掰着指头数了数,面带疑惑地问:“我在般若寺住了不少时日,算起来,你在墓穴的时间比我还长一些,那墓穴之中究竟有什么,能够让你如此流连忘返?”
第084章 似曾
“你玉佩上的图案,在墓穴中也有。我进了墓穴以后,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仿佛是见过,却又有些许不同。”阿晚有些不确定道。
云初大吃一惊!墓穴里竟然有玉佩上的图案,那是否意味着,这个墓穴和张氏的身世来历也有一些关系!
云初脑子飞快将线索整理清楚,急忙问道:“玉佩是我母亲赠予父亲之物,我重伤之时,父亲曾经将玉佩放进我的手中……玉佩能够驱散亡魂,所以你没办法靠近我的屋子,那么……为何墓穴之中有此图案,你却能进去?”
阿晚摇摇头,一脸沉思地看着远方。
过了许久,云初又想起一件事,迟疑开口:“你可曾见过……竹楼的主人?”
阿晚回过神,扬了扬那双好看的眉毛:“秦王?”
“你认识他?”云初眼神飘忽地问道。
“见过,煞气太重。”阿晚中肯点评。
“你说的是白天,还是晚上?”云初又问。
阿晚听到这话,品出点意思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来,悠闲地摇一摇,看着她,笑了。
云初猛然站起身,“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要办,我先走了。”
说罢,急匆匆往屋里跑去……
“啧啧,还想喝口茶呢,就这么跑了……”阿晚摇着扇子,看着小桌上动都没动过的茶具,遗憾地喃喃道。
云初跑回屋里,在丫鬟们惊讶的注视下,灌了几口茶汤,才堪堪压下怦怦直跳的胸口。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只要和那个人扯上关系,就会乱了分寸。
她有些烦躁地用手扇扇风,见到宫芷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娘子,大夫人那里还要去请安吗?”宫芷迟疑地问。
云初一听,脱口而出:“不去不去。”
“娘子受伤之前,每天早上都会去的,如今突然不去……”宫芷缓声劝道。
云初转念一想,是了,周氏自小照顾原主长大,般若寺的事铁定传不回府里,在所有人看来她与大夫人之间一直是和和气气的,突然不去,岂不是要吃闷亏?
想到此,她笑了,“六姐可曾回府?”
“听说昨天下午怒气冲冲跑回来的,不知是在哪里受了气。”角荷机灵回道。
云初赞赏地看她一眼,“走,你陪我去请安。”
角荷两眼放光看着自家娘子,搞事情什么的,她最喜欢啦!
……
云初和角荷两个人,还没走到如意院,就瞧见一个小丫鬟,远远的看见她们就往院子里跑,角荷撇撇嘴,“原来一直在等着咱们的。”
云初笑着看她一眼,也不作声,慢慢悠悠往如意院走去。
进了院子,只见十几个丫鬟簇拥着周氏站在栏杆处,几株牡丹英姿勃勃矗立在石栏里,看上去十分夺目。
一见到她们,丫鬟们笑意盈盈地见礼,周氏慈爱地牵着她的手,走到牡丹的前头。
“快来看看,这些小宝贝长得多好!”周氏一脸与有荣焉地说,看得出是发自肺腑的喜欢。
云初抿嘴一笑,“我是俗人一个,可看不懂这个,只是碗口这么大的花盘,用来簪花怕是不能的。”
话音一落,就见几个丫鬟脸上的笑容凝了凝。
阖府的人都知道,大夫人最爱这几株花,爱得跟什么似得,簪花戴?哎呦呦,也不怕把您脖子给压断。
周氏慈爱的笑脸收了收,“你年纪小,用牡丹簪花,恐怕镇不住,回头我让花匠移几株芍药去沁芳园,簪花来带,多喜庆。”
周氏笑吟吟看着云初,说的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院里的丫鬟们,自是最是了解她的,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面上多少配合着带上点轻视的神色。
这也是为什么云初最厌烦跟周氏这种人打嘴仗,但凡知识层面不够,就接不上话。
偏偏,上辈子云初没出嫁以前,整日与她打交道,当然能准确解读她的意思。
许多地方对芍药有一种迷信,因为长得太妖娆,养在家里会成精的!暗讽她是小妖作精!
云初嘻嘻一笑,佯装听不懂的样子,煞有介事来回踱着步子,又认真地扫视一圈,还掐着手指算算……
突然,一脸凝重地看着牡丹说道:“都说牡丹招鬼,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院中诸人听得清清楚楚。
周氏脸色面色一沉,丫鬟们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只能屏息敛声地垂首站着。
云初呵呵干笑两声,眼睛错也不错一下盯着牡丹继续道:“不过,像伯母这样面慈、心更慈的人,当然不惧鬼怪啦!”
角荷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看着自家娘子,脆声问道:“娘子,牡丹招鬼的典故从何而来?”
云初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角荷旁若无人地哀求:“好娘子,快说来听听,大家都想听呢!”
周氏的身周似有乌云笼罩,面上也似泛起了青灰。
丫鬟们怒目而视,你才想听!你爹想听!你妈想听!你们全家才想听!
云初轻笑出声,悠悠然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