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锤
许氏看了周氏一眼，转头又朝云颂问道：“说那两个贱人是贴身丫鬟这事，是从内院还是外院传出去的？”
云颂沉默一下，温声回答：“今天世子和永兴伯府的五郎在湖边有些不对付，消息是从永兴伯府的人里传开的，儿子已经知会了伯府世子了……”
许氏厌恶地蹙起眉头，看也不想再看周氏一眼。
片刻之后，她缓口气，抬手揉揉眉心，又问：“那两个丫头，打算怎么处置？”
“如今多少有些传言，倒不如坦坦荡荡直接将她们送去伯府，谣言或许可以偃旗息鼓。”云颂缓声说道。
此话一出，周氏猛然咳嗽两声，颤声说道：“明煦向来洁身自好，府中连通房都未曾有过……”
许氏冷笑出声，面上全是鄙夷的神色：“你那个在自家府里洁身自好的嫡亲侄子，到咱们府上就能变得纵欲过度？说这话，我的脸上都觉得臊的慌！”
周氏哀怨地看着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捂着心口又咳嗽了几声。
“我且问你，为何宴席开了以后，将二门上的婆子支走？”许氏板着脸问道。
周氏低头再咳了几声，虚弱地回答：“原想着，等到宴席一结束，便安排娘子们出门走动走动，找个机会让大郎相看相看，所以……”
许氏抽了抽嘴角，绷着脸又问：“那昨天晚上，去后巷传话的婆子又是谁？”
周氏面上一惊，咳嗽得更猛烈一些，“儿媳……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
许氏心里一动，拍着桌子呵斥道：“娟儿都招了，是你传话让她去湖边的！还不承认吗！”
“母亲，确实不是儿媳，儿媳怎么会指使她呢！让她去外院，儿媳能有什么好处！”周氏捂着胸口，声嘶力竭地说。
云萱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忍不住替周氏辩解道：“是啊祖母，母亲怎么会指使七娘院子里的丫鬟，去坑自家侄子呢！”
云冲则睨着云初，义正言辞地问道：“你将丫鬟支到外院，是何用意？听说你同顾家结了梁子，所以今天永兴伯府的人，才会胡乱生事的？若不是你，六妹的名声也不会受此连累！”
“长辈面前大呼小叫，这是谁教的规矩？”云颂板着脸缓缓开口，浑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云冲眸光一闪，老老实实低下头，云萱不禁往周氏身后退了两步。
云颂默不作声的环视一圈，不留情面地说道：“儿子如今不常在府里，今天才知道，府里如今怎么乱成这般模样？”
说着，他似想起什么来，突然又问：“七娘的丫鬟，都是儿子亲自从祖宅挑的，不知道犯错的是哪个？”
许氏冷冷一笑，指着周氏说道：“你来说。”
周氏面色惨绿，攥着帕子回答：“是府里新采买的丫鬟。”
云颂眉毛微扬，朗笑出声：“敢问嫂嫂，府里已经分产，新采买的丫鬟为何会分到七娘院子里？”
周氏偷偷朝老太太看了一眼，用帕子蘸了蘸眼角，虚弱地说：“是母亲看七娘院子里缺人使唤，从我给六娘选的丫鬟里面挑的人。”
许氏被倒噎一口气，沉下脸，沉默一会儿才说：“七娘院子里的商兰，年龄大了，家里已经给她定了亲，所以……”
“定亲？定什么亲？人是儿子亲自去祖宅里选的，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何来定亲一说？”云颂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
许氏面上不太好，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声音。
云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了周氏一眼，温声问道：“不知配的是何人？”
许氏赶忙回答：“蓉儿的孙子，刘兴。”
云颂环视四周，脸上带着疑惑：“怎么不见赵妈妈在母亲身边伺候？”
许氏沉着脸不说话，云茂抬起眼，前后看看，也是一脸疑惑。
云颂不再追问赵妈妈的去向，同许氏商量道：“儿子当年挑丫鬟的时候，没听说商兰定了亲，若是旁人还好，赵妈妈的孙子恐怕不妥。赵妈妈一家是打理母亲陪嫁的，若是将七娘的贴身丫鬟配给赵妈妈的孙子，将来商兰作为陪房跟着七娘去婆家，难免会让儿子落下觊觎母亲陪嫁的名声，这件亲事就此作罢吧！”
老太太发觉赵妈妈不对劲以后，原本就有这个意思，如今从小儿子嘴里说出来，她自然十分爽快地点点头，面容也缓和了不少。
云颂沉吟一会，缓缓站起身，朝许氏拱手一礼，诚恳建议道：“今天的事，周世子行为不检在先，府里管理如此混乱，也难逃干系，好端端的寿宴被搅的满城风雨，儿子也很是忧心。还请母亲出面，再帮着大嫂理一理才是。”
云茂原本就在发愁，玉娘进府以后，恐怕周氏掌着家，会为难与她，听见云颂的话，忙不迭地点头，“就是！如今这府里，确实太乱了些，还是得请母亲再帮着理一理才是。
周氏听见这话，捂着帕子又是咳又是喘，惹得云萱心急如焚地轻拍着她的背，云冲、云朗、云辰三个人也慌忙起身围在她周围，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云茂看见这情景，眯了眯眼，也煞有介事地站起身，学着云颂对许氏拱手施礼道：“慧芳最近身子弱，还请母亲再操劳一段时间，等到大郎娶亲，儿子也放心一些。”
周氏攥紧了帕子，强忍着满嘴血腥味，低垂着头，眼睛却死死盯着云茂的衣袍。
许氏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云颂在一旁看着，朗声说道：“儿子已经派人回祖宅将姑洗妈妈请回来，协助母亲打理内宅……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到京城。”
许氏一听这话，面上带出惊喜的神色，随即她又疑惑地看着云颂：“捧墨……”
云颂意味深长的笑着看了云茂一眼，缓声说道：“前段时间儿子派人回了一趟老家，发现捧墨已经怀了身孕，毕竟是大哥的子嗣，儿子便做主将姑洗妈妈和捧墨一并接了回来。”
云茂讪讪笑笑，搓着手附和道：“回来好，回来好……”
周氏猛然抬起头，眯眼看向云颂。
第120章 定音
许氏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朝着云颂点点头，欣慰地说：“这是今天我听见的唯一一桩喜事了。”
说着，她又看向周氏和云萱，笑容淡了下来：“既然慧芳身子不好，我就再帮着照看几天，六娘好生照顾好你母亲，这样大郎二郎三郎便能安心读书。”
云颂听见这话，满意地点点头，踟蹰的又说：“七娘前些日子同两位世子射覆的事，儿子也有所耳闻，七娘原本便有天赋，如今这样的情势，恐怕亲事上会有些不顺……”
许氏蹙起眉，想起大黄氏的话，瞪了云颂一眼，埋怨道：“还不是你当初出的馊主意，若当初七娘没有搬到寺里住，便不会惹出这样的是非。以七娘的条件，便是嫁到勋贵之家，也未必不行。”
云颂朝老太太笑笑，又看了周氏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儿子从未想过让七娘高嫁，若是像周世子那样的……还不如就在家里养着，不嫁也罢。”
“胡说八道，你都这样了，也要让七娘跟你一样不成？”许氏嗔怪道。
话刚一说出口，她突然想起娟儿和香草那副不堪的模样，若是换成自家孙女……她皱皱眉头，对周家更是厌恶了几分。
云颂呵呵一笑，面上却是不以为然：“既然七娘有这个天赋，儿子想趁着七娘还小，多教她一些，将来若是真的没有合适的夫郎，便是做了女冠，也是一桩幸事。儿子不求名也不求利，只得七娘这一点骨血，只求她过得快乐顺遂，还请母亲多加宽待才是。”说着，他又朝许氏拱手施了一礼。
“你这父亲还真是不错。”屋子里坐满了人，阿晚一直站在云初身边看戏，听见这句，忍不住开口赞道。
云初却早已经红了眼眶。
老太太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年纪大精力不济，赵妈妈早早投靠了周氏，即便是周氏一时栽了跟头，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经是她的人，亲信周妈妈又刚从庄子上调了回来，要想翻身也不费什么功夫。
这次寿宴，趁周氏不备，她嘱咐张妈妈让李乐设的局，已经把底牌全部亮了出来，外院的事，事后若周氏有心去查，未必查不出来……
之前周氏都是在老太太身上下功夫，想借老太太的手把她拘在宅子里，等到时机成熟将她和周明煦凑做一堆。
如今撕破了脸，断了她的念想，指不定还能整出什么事来。
父亲不动声色帮她把寿宴上尾巴扫干净，这件事她多少能预料到，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毫无顾忌将周家人的面目狠狠撕下来。
为的正是让老太太看清楚，也让父亲看清楚。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父亲竟然费尽心思去将姑洗妈妈弄了回来，这绝非是今天才起意的事情。
更没想到，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只想让她快乐顺遂的话……
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在座的人纷纷朝云初看去：云茂满不在乎的笑笑；云冲和云朗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云萱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嫉恨；周氏则脸色灰白，眼睛里幽幽闪着怨毒的光芒。
只有云辰略显意外地打量着她，面上带了几分郑重。
许氏半阖双目，长叹一声，颓然朝云颂摆摆手：“罢了罢了，左右这个家，从来都是大房最不让我操心，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如今又分了产，以后二房和七娘的事，我不再过问便是。”
云颂对着许氏长揖到底，发自肺腑说道：“多谢母亲体恤，儿子在东郊置了一个庄子，这几日便竣工了，等收拾好了，还请母亲过去小住些时日，散散心……”
许氏点点头，“也好，如今京城里面风言风语的，七娘去庄子上避避也不错，等到慧芳身子好点，我再过去。”
云颂见许氏这么说，也不再多说什么，事情既然已经交代清楚，便借机带着云初告辞离开。
出了松澜院的门，云颂放缓了脚步，朝云初招招手，温声说道：”陪我去湖边凉亭里坐坐。“
云初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两只手绞着帕子，脑子里将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到了这个地步，云府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不知父亲心里究竟作何感想。
直到进了凉亭，云颂负手背对她站在亭中，沉默良久，她才鼓起勇气问道：”父亲……都知道了？“
云颂转过身，坐在石凳上，示意她坐下，挥退跟着的丫鬟们，方才笑着问道：”你说的哪桩？是洞里的燃香，还是你命人半夜去后巷给那两个丫鬟送信的事？”
云初见他笑了，暗暗松口气，朝他眨眨眼，佯装无奈地说道：“还是都被父亲知道了。”
“你是如何知道周世子会去石洞里的？”云颂的娃娃脸上，皆是好奇的神色。
云初沉默一下，避而不答，只是闷闷地回道：“今天若不是娟儿在那里，很有可能在府里的那处或者是别处，那个人会是女儿。”
云颂眼睛微眯，思索一会儿，探究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云初忖度着回答：“从刚进般若寺开始，大伯母和六娘时不时将世子推到女儿面前，女儿也很疑惑，直到那天她们想方设法要将商兰配人，又唬着祖母强塞了两个丫鬟到女儿院子里，女儿方才觉得有些不妙……”
见云颂脸色沉了下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女儿心知祖母寿宴，周家人必定会前来贺寿，是以为了以防万一，命张妈妈派人盯着各处，又为了不让商兰配给刘兴，让李乐想法子把香草和商兰的哥哥秋风凑作一堆，却没想到……”
云颂皱着眉头，沉思良久，他抬头看向云初，目光中带着温和、坚定，他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半路却讪讪缩了回去，柔声说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明天一早，你来外院，有些事……应该要告诉你知道了……”
说罢，他站起身，朝云初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云初红着眼眶，朝他福礼，目送他离去。
直到云颂的身影，消失在二门，云初才又坐下来，掏出帕子抹抹眼角，朝倚坐在临水栏杆处的阿晚笑着眨眨眼。
“你刚才还没回答，你是怎么知道周明煦会去石洞里的？”阿晚看着她，以手支颐问道。
第121章 神通
云初站起身，踟蹰地走到湖边，她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抚着水面，微凉的湖水，从指缝间流过，她看着自己的倒影，神情有些恍惚。
“他曾经说过，第一次见我，是在祖母的寿宴上，云萱拉着我在外院的湖边谈心，他在洞里醒酒，隔着石壁听见我的声音，觉得很好听，偷偷看了我一眼，便决定此生非我莫娶，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疏离，仿佛是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阿晚惊讶地站起身，飘到她的面前，拂袖坐在水面上。
水面闪烁的波光，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泛出亮晶晶的光芒，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
云初收回手，站起身，朝他坦然一笑，摊手道：“你看，这只是我做过的一场梦，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去了那里。”
阿晚看着她的脸，半晌没有说话。
云初没有回避，却也没有再做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阿晚缓缓站起身，宽大而精致的衣袍无风自动，衬得他那张谪仙般的脸更显宁静悠远。
“你……”他想说些什么，开口的一刹那，却突然想起那天，她的血滴落在他手上，令他痛入骨髓时脑海里闪过的画面。
他倏然往后退了几步，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
云冲、云朗、云辰和云萱搀扶着周氏回到了如意院。
一进正屋，周氏便离开众人的搀扶，挺直腰板，接过鸢时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径自走到榻几上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