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晚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一直留意着,那段音起以后,你神情有些不大对头,倒是未曾见到你”
说到此,他猛然坐直身子,急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感觉自己魂魄离体,在这竹园里跳舞。还见到一个法阵,四周都是高大的石壁,石壁之上画了许多壁画,看不清楚是什么”
说到此,她沉默一下,吞了吞口水,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正中的那面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图腾和苏锦泽耳后的那个一模一样”
阿晚“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脸色大变,眼中闪烁着晦涩难懂的光芒。
云初不解地看向他,满是困惑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缓缓神,放松了身体,重又倚回椅背上,用扇骨随意一指茶瓶说道:“水煮沸了。”
云初赶忙低下头,将碾碎的茶沫放到茶盏里,用沸水点起茶来。
茶盏缓缓升腾起的热气,将她的神情衬得有几分朦胧,阿晚看着她的面容,沉沉说道:“竹楼下面的墓穴,同你说的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正中石壁上的图腾和玉佩上的是一样的。”
云初原本稳稳用茶筅击拂的手,猛然一顿,茶汤原本渐渐显现的山水云雾,瞬间坍塌下来。
她扔下茶筅,眼睛紧紧盯着阿晚,问道:“墓穴里是否也有壁画?”
阿晚沉默着点点头。
“墓穴里的壁画上,画的是什么?”云初追问道。
阿晚凝神回想,迟疑地说:”仿佛是某种大型的巫祝仪式。“
云初杏眼微眯,似在揣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渐渐的,手指叩得越来越快,她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起来。
她压低了声音连声猜测道:
“楚沄曾经说过,那墓穴是前朝皇帝发现的,也是前朝皇帝将般若寺扩建到如今这个规模,墓穴里的壁画究竟是以前就有的,还是后来才有的?”
“既然壁画上面有玉佩的图腾,那么这副身体的母族与这间墓穴一定也有所关联。”
“慧娘是因为有高人施法才失去的记忆,而且和郎君一样,有些许控物的能力”
“原主曾经让慧娘转告我,帮助慧娘解开失忆之谜,找到她的尸身,便能揭开谜底“
“还有苏锦泽!苏锦泽头皮上的血图腾,郎君说过,可能和我是同一血脉!”
“那么,可不可以推测一下,给慧娘施法的人和给苏锦泽刺上图腾的人,或许是同一个人!”
“郎君的失忆,和身上的种种异状,同这个人是不是也会有关系?”说到此,她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努力克制让自己不会因为慌乱而站起身来,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这个身体的外祖母,十七年前失踪,下落不明,如果真的是同一血脉,恐怕就只有她了!”
说到此,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猛然站起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脑子里不断的将目前所知道的信息,反复组合、排列、组合、排列!
突然!她冲到阿晚面前堪堪站定,紧紧攥着拳头,慌乱地说道:“赵灵!还有赵灵!赵灵的巫舞可以驱鬼!赵灵说有个叫青老的人在抓她!”
“那个青老会不会就是这具身体的外祖母?那原主呢?原主既然能将我召唤到这里,一定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也一定知道墓穴的来历!她既能看出慧娘的问题,那么如今这些事呢?”
“她小小年纪,既然如此强大,为何还要把我召唤到这里?还有今天抚琴时候出现的幻觉,究竟是这个身体的记忆,还是仅仅是我的幻觉?”
云初语无伦次地说着,面上已经渐渐显现出疯魔的神色。
阿晚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面上带着悲悯神色,沉声喝道:“你不是她,你是你,不要被她左右!”
肩膀传来的微沉力度和刺骨的寒意,让云初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她闭上双眼,无视脑海中纷乱的画面,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将脑袋放空。她静默许久,如禅定一般慢慢平复下来。
“你说的对,我不是她,我是我。”她平静地说。
沉默一下,她又徐徐说道:“抓走赵灵的人,不顾危险又回来找玉佩,最后死在秦王的手下,玉佩到了秦王的手里,却被父亲看见,而后又被秦王发现父亲的古怪,苏锦泽死于邪术……”
阿晚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正欲开口相问,却听到她又说:“而……梦中,玉佩从未在我眼前出现过,但父亲还是去了食园,苏锦泽死了,长公主也死了,容羽和父亲都死了,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阿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迟疑地问道:“你……梦里,秦王呢?”
云初摇摇头,“从未见过。”
第140章 命数
“既然如今有他,而梦里没他……那么秦王或许是关键,却也可能是变数。”阿晚中肯地下了结论。
云初眼前一亮!这与她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盯住秦王,便有可能把控全局,这样……父亲和师兄或许不会如……梦里那般落得身死的下场……”
说到此,她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尽是疑惑:“郎君为何……不问梦里的事情?”
阿晚放开她的肩膀,后退几步,长身玉立在她面前站定,原本晦涩难懂的眼神,渐次清明起来。
他抖开折扇,意有所指地说道:“因为你没准备好要告诉我……”
云初眯着眼睛打量他,“郎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阿晚眉毛轻扬,拈花一笑说道:“有何不一样?”
云初看着他面容,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上次她不小心将血洒在他的手上,经历过那一场痛入骨髓的变故之后,阿晚身上总是环绕着一股困顿而晦涩的气息。
而此刻,他好似又突然回到以前的洒脱自在,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的衣袖在日光的照射下,无风自动,却带着流光,如同远在天边的谪仙。
云初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问道:“如今谜团一步一步解开,郎君为何反而淡然了许多?”
阿晚朗声一笑,摇了摇头,“原本脑子里多了些看不懂的记忆,方才见到你疯魔的样子,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是以……突然找回了本心,不再纠结于未知的命数而已。”
云初听到“本心”二字,心中一凛。
当初她对慈云说“坚守本心,方得始终”,而如今她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谜团一直都在,只是一次又一次谜底的解开,让她仿佛离真相更近了一步,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步又一步,让她逐渐被重重谜团所惑。
想要揭开谜底这件事,成了一种执念,她一步一步地被这种执念牵着走。
掌控全局?她自失一笑。
这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父亲将她带去食园,遇上了这件凶案,而后又因为她之前的努力,找出线索,救了苏锦泽的性命……
这一次的凶案是命数,自己成了变数,所以结局便和上一世有了不同。
而下一次呢?
她不过是个凡人,只不过比这局中的人,多活了一世,也只不过多了一双阴阳眼而已。
凡事皆有命数,亦有变数,若说前世的一切是命数,那么她费尽心思帮父亲和师兄躲过了命数,也有可能会因此让他们受困于变数……
“寿宴那日与你匆匆一别,未曾好生与你聊聊。如今你虽然少了初见时的阴郁气质,却是心思太过敏感,忧思过重,倘若日后工于心计……未必是件好事。”
阿晚的声音悠悠传进云初的耳朵里,却让她更加思绪纷乱。
她迟疑地问道:“背后仿佛有一只手,不停把我往前推。杀机无处不在,稍有不慎便是身死的下场,又如何敢放松?况且父亲随时都有可能跌入别人的陷阱……若是不想尽办法把控全局,又如何安然躲过奸人的算计?”
阿晚收起折扇,负手看着她,循循说道:“你要相信,无论是你的父亲或者是别人,都有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
云初闻言,有些恍然,她忖度着问道:“郎君的意思是……让我静观其变,待到时机成熟,再去求变,而不是费劲心思,想着要控局。反而……可能会因为执念,将自己也做了棋子,适得其反?”
阿晚点点头,笑着说道:“孺子可教也。”
“那……若是失了先机呢?”云初迟疑地又问。
“你只是一个人,敌在暗,这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啊,况且……你本身就是个变数。”说到此,他又笑起来:“莫要再纠结,相信你身边的人,活在当下,莫问前程。”说罢,深深看她一眼,转身消失不见。
云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容羽,可曾在意过命数。
容羽答曰:“花开一季,人活一世,花木有枯有荣,人有旦夕祸福,长也好短也罢,都是无常。活在当下,莫问前程。”
想到此,她如有所感地环顾四周,暖阳和煦,清风徐徐,桃树上青桃羞涩,远处绿竹森森……这才是当下。
晨钟暮鼓,日升日落,月圆月缺,四季交替,年复一年,这才是生活。每个人都有命数,她也有她的命数,她有多久没有好好为自己活一活了呢?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努力生存固然无错,可若是汲汲于生死,失了生活的乐趣,到头来和眼盲心瞎的一世,又有什么分别呢?
……
静安园的西侧,有一个十分别致的小筑,比云初的院子要大上两倍。院子里种着几株西府海棠,高约丈许,绿鬓朱颜,正是春色撩人的时候。
顾婉容端庄静雅地站在海棠前,轻轻折下开得最艳的一枝,放在手里细细赏玩着。
她状似不经意地聆听身边衣着华贵的小娘子,泫然欲泣地倾诉着,那涂着蔻丹的手,却一瓣一瓣地将娇小的花瓣轻扯下来,用指腹把花瓣捻的稀烂……
“表姐,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话里话外的,竟然暗示你和赵世子、周世子有私!”“妹妹实在是为你担心!母亲昨日还专门请了那天赴宴的,几个交好的夫人,好生叮嘱了,莫要将那天的事情往外传。却没想到,只隔一天,整个京城都已经传遍了,今天早上母亲赶忙把我打发出来,让我来给你报信儿……”
“原本不过是几句闲话,便是谁有心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恨那周世子在她家的寿宴上,同两个贱婢做了那等浑事,昨天云府的管家,大摇大摆把那两个贱婢送到了开国伯府上,这下子,周世子的房第之事被人传的沸沸扬扬。”
“连带的,那几句闲话也同这事一起传了出去,连你也被人……”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这场法|会呢!”
“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误会你真的和他……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华衣小娘子,一刻不停地说着,不时拿出手绢轻拭着眼角,面上是巴心巴肝的忧虑,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焦急!
第141章 辣手
“呦!史姐姐,可不要再说了!若不是你巴巴的去云府惹她,姐姐能平白惹上这等闲话吗?你在这演的那门子姐妹情深啊!若真的为我们姐妹着想,不应该自己去好生想想办法,治了那个贱人吗?”
一个尖酸的嗓音,透过西厢的织锦帘子传出来,话音刚落,只见一袭葱绿色襦裙,面容比那海棠花还要娇艳两分的小娘子,掀开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娇娇柔柔的模样,与刚才那副嗓音判若两人。
正是顾婉柔。
史大娘子被她这么一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赶忙捏着帕子,半遮着脸拭了拭眼角,等到那份尴尬散去,方才嘿嘿笑了两声:“可不是嘛,听说昨天晚上那个贱人,同她父亲一起来了寺里,我今天早上一到,便使了人去她门口盯着。”
说到此,她扫了两人一眼,见她们半点也不感兴趣的模样,脸色僵了僵。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眸光一转,咬着嘴唇,往顾婉容身边急走两步,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猜怎么着,我的人在门口见到两个侍卫守在那里,看上去有些眼熟方才我带着人从她门口路过,瞅了两眼,吓了一大跳!”
顾婉容依然神色淡淡,手里那枝海棠花被她掐的只剩半枝,掐花的那只手,被花泥和花汁染的嫣红,看上去有几分狰狞,而她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聚精会神地捻着,仿佛没有听见史大娘子在说什么。
顾婉柔斜睨着史大娘子,眉头轻蹙,嘴角微微往下扯了扯,双手环着胸,不动声色往顾婉容身边挤了挤,将她挤远一些,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
史大娘子见她们两个这副模样,心里知道是云府的事情没办好,惹得她们不待见自己,忍着心里那份尴尬,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两个侍卫,我可是在你们府上见过的!”
“噗嗤”一声,顾婉柔笑出声来。
她睨着史大娘子,连说带笑的讥讽道:“史姐姐,你莫不是梦游了不成?府里上上下下的,哪个不知道我们与那贱人结了梁子,若真是有顾府的侍卫,想必也是哪个忠心为主的,守在门口想为咱们出气呢!”
史大娘子一张脸,被她嗤的青红不定,却仍是缩着肩膀开口道:“那两个侍卫,皆是一袭青衣,即便我认不出人,也认得出衣裳分明和贵府六郎身边跟着的侍卫,一模一样!”
顾婉柔一听这话,诧异地扭头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见对方也是一副茫然的神色,急忙转身对着史大娘子问道:“你说哪个六郎?”
“就是住在你们家别院的那个顾六郎呀!上次咱们一起去踏青的时候,路过山下的那个别院,远远看见的那个,长得极俊的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