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她顿了顿,包成粽子的手扶着胸口,恨恨地说:“我同云府那贱人素有旧怨,如今姐姐不让府里的人轻举妄动,除了史梦霞,谁也没法帮我出这口气,一想到这个,我实在气难平!”
“娘子的意思是……”春樨不解地问道。
“赵君洁毕竟是渝国公府的大娘子,又不是咱们承恩公府的,以后除非是她自己亲自上门,若是使人捎信儿过来,还是拦一拦,免得姐姐总是听她的话,失了自己的判断,长此以往下去,以后当了太子妃,难道还要让赵君洁去东宫帮她出谋划策不成?”
春樨原以为她会交代什么不得了的事,一听这话,暗暗松了口气,不过是挡几个口信儿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当即连连点头称是。
顾婉柔见她的肩膀陡然一松,猜出了七八分,也不点破,懒懒说道:“行了,你也别在我这杵着了,赶紧忙去吧,史梦霞那边,让她赶紧想想办法,可别又给办砸了。”
春樨垂首称是,朝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躬身退了出去。
第144章 黑白
整整一个下午,云初窝在书房里,理了半日的书,临到黄昏,正要回屋歇着时,不经意间往书桌上扫了一眼,才发现还有十几本没有收起来。
这是昨天出府时,父亲怕她在寺里住得烦闷,特地命人送来的。丫鬟们归置完行李以后便放在案上,一直没有再动过。
她随手翻了几本,多是些杂记,趣文之类。
只有一本与其他的书相比,有些不同。
半旧不新的书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大梁风土志》五个大字。
让她一眼看见,便想起以前最爱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女主们个个手里拿一本或叫舆国方志,或叫某某景物志,或叫某某某某某游记的,不免会心一笑。
把书拿着去了卧房,她倚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命人烹上茶,打算细细一读,却没想到翻开以后,打眼便瞧见扉页上,用笔细细勾勒的青山绿水,那熟悉的画风,令她心里猛然一惊!
她慌忙往下翻,这么厚的一本,却并非是印刷的,而是一笔一笔写上去的!
一目十行掠过那些字里行间的风土人情,手指摩挲着夹页里那一张张用心描绘出来的风景,无论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还是孤帆远影,山色空蒙;又或是水村山郭,莲动渔舟……只寥寥数笔,便将画面传神勾勒出来,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她越往下翻,眼眶越发红了起来,直到翻完整本书,她已泪流满面,呜呜咽咽哭的不成样子。
这本书,是父亲的亲笔所写所绘,每篇文章每张图的一角,都会写上一行小字“愿与吾妻共赏”。
自母亲张氏故去后,他东奔西走,只为了探访仇人的踪迹。
如今仇人还未露出端倪,那些游走间不经意遇上的风景,都已攒了这么厚的一本……
她不禁在想,被这样深切的爱与执念支撑着的他,临死的那一刻,有没有感到是种解脱?
她不知道上一世,父亲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临死以前,有没有找到凶手。
一想到那个……似是消失,而又未消失的外祖母,如今可能在背后窥视着这一切,更甚至……还在把他往死路上推,她的心里又酸又涩,更是哭的难以自已。
丫鬟们见她时笑时哭的,却又不像是伤心的模样,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宫芷想要上前问候,却被她摆摆手止住了。
几个丫鬟只得站在一旁干看着,心里不知道焦急成什么样子!
云初整整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止住。
抬眼看见几个大丫鬟,急着眼站在榻几前,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帕子递一个湿一个,整整攒了一筐子……
“噗嗤”一声,她破涕为笑,哑着嗓子解释道:“只是这几日事太多,哭一哭便好了,不用担心。”
丫鬟们见她这副模样,终于放下心来。
宫芷赶忙走上前,边从她手里抽出书,边说道:“娘子可要顾着身子才是,这么哭着一觉睡醒,眼睛可都要肿成桃子了!”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打趣道:“若是娘子看话本子看哭了,倒还说的过去,看一本游记,竟然哭成这样……还真是……”一时却又找不到词形容,只得笑着摇摇头。
云初一把将书拿回来,小心抱在怀里,对着宫芷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这可不是一本游记,这是天底下最痴情的话本子呢!”
端着水进屋的角荷,看见她的鬼脸惊了一跳,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娘……娘子……你这表情做的,当真是……太吓人了!”
云初瞪她一眼,“为何你能做得,我便做不得?哪里吓人了?坏丫头!”
宫芷无奈地摇摇头,“今天张妈妈不在,娘子怎么舒服怎么来,等明天张妈妈来了,看您还能这样不!”
“妈妈素来不管这些,如今更是不管,莫要拿妈妈出来唬我!”云初说着,又做了个鬼脸,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更是炉火纯青了些。
丫鬟们笑成一团,手脚麻利地给她净脸,敷鸡蛋,生怕明天真的顶着两个哭肿的眼睛出门。
直到一切收拾停当,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云初转头看着外面如水的月光,轻声吩咐道:“点上安息香吧,我要睡了。”
……
二更天,楚沄离魂坐起身,想着白天两人见面的事,脸上的笑意都快要漾出水花来!
他飞快地掠过竹林,刚穿过东侧的那面围墙,便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负手站在院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昨天晚上离魂以后,只是远远的看过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走近了才发现,眼前这人虽然长得有点像小白脸,身上却有种高旷清远的气质,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清贵,就算在他面前,也不遑多让。
一想到他是昨天才出现,好似还和云初一起回来的,楚沄的脑中“嗡”的一声警铃大作!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恢复了白天的清冷模样,漠然转过头,佯装视而不见往屋里飘去。
“我劝你最好不要进去。”阿晚悠悠然说道。
楚沄脚步滞了滞,并不理他,径自飘进云初房里。
屋里熄了灯,窗台上影影绰绰的燃着一炷香,他站在床前,看着她甜美的睡容,脸上柔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把食园的事安排好,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白天的他还没明白是为什么,而他却知道,就是为了这么看她一眼……
楚沄正想和往常一样,上床搂着云初睡觉……
“啧啧,秦王殿下离了魂,竟然是这般无耻模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呐!”
一声讥讽在耳边响起,他猛地一转身,只见那人斜倚在窗边,目光幽幽凉凉地看着他。
他一个暴起,骤然欺身闪到阿晚面前,手勾成鹰爪状,直逼向他的喉咙……却抓了个空!
“你奈何不了我,我却能一刀杀了你。”阿晚扬了扬手里的剪刀,那是他刚刚随手从针线筐里拣起来的。
楚沄看着剪刀,眼睛里迸出慑人的寒光!
他与阿晚静默对视良久,才利落地收回手,往屋外走去。
阿晚回头看了云初一眼,见她仍沉沉睡着,半点没被惊扰到,不禁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楚沄笔直站在院子里,气场全开,浑身散发着森森煞气,目光似利剑一般朝阿晚射来,言简意赅地开口问道:“你意欲何为?”
第145章 角力
“不为何,秦王殿下既然拿了玉佩,还是好生在竹园呆着,此间主人云英未嫁,殿下夜夜来此,恐怕是不妥。”阿晚淡笑着说道。
楚沄凤眼一眯,声音如冰玉相击,“吾与吾妻之事,干卿何事?”
“哦?敢问殿下,天家是何时赐的婚,婚期又是何时?”阿晚眉毛扬了扬,调侃道。
楚沄唇角微勾,眼底却寒冰未去,“不过是早晚的事,倒是你……”
话语未尽,意味深长。
阿晚笑了笑,“殿下既然如此笃定,还请天家赐婚以后再来。”
末了,又轻声一句,“只是……就算天家赐婚,殿下也未必能如愿,还是请回吧。”
楚沄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
天蒙蒙亮,云初从黑暗中幽幽转醒,耳边传来淡淡的笛声,在这静谧的清晨,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如同树梢挂着的一弯明月,皎皎而清寂。
她坐起身,趁着窗棂透过来的微光,独自摸索着穿了衣服,趿上绣鞋,缓步走了出去。
还不到五更天,空气里笼着一层薄雾,竹叶的芬芳远远飘来,混合着未知的花香,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阿晚侧身站在竹园的墙头,以手执笛,双目半阖,俯瞰着那一园的竹子,翩然好似谪仙。
云初静静听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房中,取出七弦琴,坐在廊下,随着他的音律,轻轻拨动琴弦。
楚沄原本在竹园这头,凌空与阿晚遥遥相对,一听见这声琴音,身姿一震,正欲朝静斋飘去,眼前却猛然一黑!
竹楼的卧房里,秦王缓缓睁开双眼,屋外传来似有似无的琴音,好似昨天那人弹过的一样。
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人,他的心总会忍不住轻轻颤动,一股他不了解的情愫,操纵着他的身体,屡屡做出令他不解的举动。
他皱了皱眉,压下那种令他不适的陌生感觉,利落穿上衣服,走出门外。
每天这个时辰,他都要在园中练武,今日听着这琴音,招式却屡屡出错,半点都练不进去。
他再次皱眉停下,索性飞身朝琴声之处掠去。
云初闭着眼眸,在阿晚笛声的引导下,再次回到昨日刚开始离魂的状态,清风徐徐、鸟鸣声声、竹叶沙沙,她感觉自己在风中起舞,有一种灵气,在天和地之间漂浮不定,却因为身体的舞动,缓慢融进她的身体里。
过了许久,笛声渐息渐止,云初的琴音也随之渐渐停止。
她的手搭在琴弦上,久久不愿睁开双眼……
秦王看着端然坐在琴后的少女,她那双灵动的眼眸此刻正微微阖着,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灵气,这股灵气如风似雨,令人观之心生愉悦。
只是……那欣然翘起的唇角,仿佛还带着方才琴声的余韵,让他觉得有些刺目。
云初从音律中回过神来,想起阿晚的笛声,迫不及待睁开双眼想要向他道声谢,却没想到秦王一袭深衣,如剑一般立在她的面前,那双清冷而疏离的眸子,此刻正探究地盯着她,让她心里微微一凛。
她微垂双目,深吸一口气,强自将那怦怦乱跳的心,和那双……将抖未抖的腿按下去,缓慢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向他见礼。
“不知……顾公子悄然至此,有何要事吩咐?”为了不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发抖,她特意将声音沉了几分。
秦王凤眼一眯,眼神从她的脸上堪堪扫过,盯着她微红的耳尖出神。
云初许久没听见他的回答,觉得十分奇怪,半抬起头,见他一副沉思的表情,那双清冷如古潭一般的眼,似是看着她,又似是看着别处,令人琢磨不透。
“顾公子?”云初疑惑地唤了句。
秦王回过神,朝她走近一步。
云初直觉想往后退,却又死死压住那股要退的念头,绷直后背,寒毛根根竖起来,身体半步也没有动。
秦王一直盯着她的耳尖,那抹羞涩的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几分。
他将目光移到她的脸、她的唇上,除了耳尖的那抹红,发现她再也没有昨天那种局促不安、半是羞涩的痕迹……
他眉头一皱,低声问道:“你为何会怕我?”
语气带着笃定。
云初紧紧抿着唇,半晌,才缓声答道:“顾公子气质高华,令人望而生畏,也是应有之理。”
秦王凤眼一眯,这话听着客套又敷衍,哪里是真正害怕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鬼使神差的,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她的身量只及他的胸前,纤细的肩膀,却透着倔强,使他更加困惑。
终于,她的耳尖又由白变成了微红,这个发现令他的眉头松缓下来,不经意扫过她随意绾起的秀发,一股熟悉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
云初被他身上那股凛冽的竹香完全包裹起来,眼睛只得死死盯着他衣领上的纹路,宁可屏住呼吸,却不愿后退一步。
她生怕这个人,会和楚沄一样,得寸进尺,攻城略地,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秦王看向云初的眼神,越发幽深,他想起苏锦泽胸前那个血淋淋的图腾,和她抚琴时的异状,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诫他,这是个巫,巫最擅蛊惑人心……
可尽管如此,两条腿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只想离她更近一步,却不愿转身离去。
“呀!”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角力。
宫芷听到动静,从西厢出来,看见院中多了一个陌生男子,不禁惊呼出声。
云初松了口气,想不明白今日自己为何会如此固执,淡笑着往后退了半步,朝秦王一福:“昨夜小院十分安宁,并无歹人骚扰,多谢顾公子关照,若是无事,还请公子自便。”
说罢,朝呆立在一旁的宫芷使个眼色,双双进屋去了。
秦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锦帘后面,随意朝四周扫视一眼,脸上的疑惑却是更重。
这间小院也和她的人一样,令他既陌生又熟悉。
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不愿再作停留,飞身离去。
第146章 消息
用过早膳,云初正坐在厅里喝茶,宫芷匆匆走了进来。
“娘子,梅娘来了。”宫芷低声禀告。
云初大喜,赶忙说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宫芷领着梅娘进了正厅,云初抬眼看去,只见梅娘依然是初见时的打扮,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枚银钗,穿着一件褐色长褙,腰杆挺的笔直,暗暗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