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梧觉得两兄弟在礼司门口的碰面也算长久了,便叫姜秀润随他入宫,在宫门口押车等候。
姜秀润虽然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要对兄长说,但太子的话又不能不从,自然赶紧跟上,也不上自己的马车了,坐上了太子的四乘马车。
待入了马车,她立刻规矩在太子面前跪坐。
凤离梧长睫微闪,瞟了一下水杯,她连忙解开车里水皮囊的鎏金塞子,给太子斟了一杯热茶。
他伸出长指,接过酒杯饮了一口道:“方才罚奉的话,并非随口说说,至于原因,君该清楚,孤虽然厚待良士,却绝不养监守自盗的硕鼠。”
姜秀润赶紧将头压得更低。
太子的意思是,罚她的俸,并非在礼司跟人打架的事情,而是她贪墨的太子府办宴和修建屋舍的事情。
说实在的,她贪墨的那些个金,都够三五年的俸金了,太子并未索回她贪墨的金,而只罚了一年的奉,敲打的意味多过责罚。
她自然不敢抱怨,若是认错态度好,此时应该主动奉还贼赃。
可是姜秀润却有些舍不得主动交回贪墨的金。一时脸上陷入了天人交战。
凤离梧倒是爱看这少年的一脸为难。明明是聪明绝顶之人,却贪财到了这个情分上,他也是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他手下之人,最忌完美无缺的人才。这人有了缺点,便也好掌控了。
凤离梧觉得,在贪财与好色之间,贪财这种缺憾,并不算什么。
是以敲打了少年以后莫要做得太过分后,便也不再言语。
而姜秀润在一阵依依不舍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在下归府后,自当尽数归还金。”
她低着头说得咬牙切齿,凤离梧的的嘴角却噙着笑意,觉得少年那不甘不愿的样子透了几许稚气。
那低垂下来的脖颈,新长了许多的碎发,蓬蓬的一圈,垂着脖颈上,显得那肌肤愈加雪莹……
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凤离梧觉得自己不该跟他一般计较。
以前身在波国,是个被父王冷落的孩子,要在宫里生存,自然沾染了诸多的毛病。不过还好,他的年纪尚小,就这么养在自己的身边,时日久了,总会改掉那些不良的习气,变得良顺些的。
于是,他决定不再逗弄姜禾润,只开口道:“没了俸金,又要返还赃款,君是准备要你的兄长沿街乞讨?那些金,算是孤赏赐给你了。”
听闻这话,姜秀润惊喜地抬起头,难得真心实意地谢过太子。
那笑颜太过缠烂,在阳光挥进车厢的一瞬间,凤离梧觉得少年的白齿衬得嘴唇愈加红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将两片唇含在嘴里,吮吸,搅动纠缠的滋味……
凤离梧突然不自然地变换了身形,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下面,突然起了……
凤离梧皱起眉,不过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偶尔的遐想总是会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喜好男色,只是这个少年年龄还小,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总让人产生些误会罢了。以后姜禾润长大了,大约就不会惹人胡思乱想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少年的气味总是带着甜馨儿的好闻,而其他亲近过来的女子味道太过难闻,让人一时难以接受。若是以后遇到一个能像少年一般好闻的女子,他一定将她纳入府中……
至于现在,君子当以天下为重,清心寡欲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凤离梧殿下此时可并没觉得,自己这满脑子的旖旎,与天下合纵并无丝毫的关系,只心不在焉地接受着姜秀润异常殷勤的恭维,嗅闻着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再望着他的红唇。
姜秀润并不知,在太子的心内,已经慢慢地脱了她的衣,她被迫躺在马车内,任凭太子在那柔软的雪肌上寸寸把玩……
当到了宫殿门前时,凤离梧之前的阵阵旖旎幻想便被那森严宫门挥散的阴郁气息尽数挥散了。
对于这个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凤离梧从来没有半分的怀旧留恋,甚至每次入宫时,都有难以言喻的烦闷。
不过他的面上却看不出来,大齐太子的脸上,只有要见母后的恭敬之情。
可是尉皇后却满心的愤怒,这愤怒已经积压了多日,只待儿子前来尽数发泄到他的身上。
待凤离梧恭谨请安后,尉皇后便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本宫听闻你已经向礼部递呈了太子妃的人选,那名单上是韩国田莹的名字……若不是礼部主司亲自递呈给本宫,本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说到这,她精心描画的眉眼微微立了起来:“本宫倒要听听太子亲自说说,我们大齐的储君究竟是有多么落魄,竟然要迎娶一个名声扫地的淫妇!”
凤离梧一早便料到母后的雷霆怒火,他微微抬头,扫向站立在母后身旁的茅总管——对于一个被阉割的寺人来说,他太过壮硕了……
不管心内有怎样的屈辱和愤怒,凤离梧的表面却是波澜不兴道:“田姬性情恭顺,举止娴雅,乃是韩王最宠爱的女儿,宫规礼仪样样挑不出错来,不知母后这般羞辱韩国王女,是听了何人挑唆?”
尉皇后被问得一滞,她总不好说那道观摆局之人是她吧?
可恨凤离梧竟然杀得那么彻底,所有知道隐情的尽数杀掉。
若不是守在道观下的茅允生回来禀报,说是山上抬下无数的尸首,她都不知那两个婆子有没有得手。
她原以为依着自己儿子的性情,无论是否有人设计,都不会要了被撞见奸情的田莹。
哪想到儿子杀了那么多的人,却是要替田莹遮盖丑事,并立意要迎娶着她。
在儿子的心中,那个韩国的贱女人,竟是比她这个母亲都来的重要!
想到这,尉皇后对田莹的反感更增加了几分!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皇太后,可是这后宫,也是要由她说了算,压根就不需要有一个被儿子宠爱的皇后!
第32章
想到这,她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道:“本宫也知殿下你大了,翅膀长硬了,可你要知当初那些个元老肯支持你,是因为你是本宫的儿子,背后有尉家撑腰。你的一举一动,那些老臣和尉家都看着呢,他们可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支持的储君是个忤逆不孝之人……”
类似的话,凤离梧听过无数次了,每次当他做的事情,不和母后心意的时候,尉皇后都会半软半硬地要挟着他。
这便是他的母亲了……凤离梧的脸上,没有丝毫激动,他与自己的母后从来也不会如其他母子一般讲掏心窝子的话。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给自己的母后多言半句。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道:“母后属意的曹溪,可为侧妃,若母后觉得儿臣亏待了表妹,也可为她另行指婚。”
尉皇后哪里会满意?只扬了扬眉毛道:“不行,曹溪必须为正,她才是品貌端庄,哪里比不上田莹那个荡妇?”
凤离梧恭谨道:“母后为了曹溪表妹,煞费苦心,儿臣也很感动,只是名节这一事,若是想要被破环了,也很简单,无非是几个婆子,一碗迷药的事情,但是儿臣去做的话,绝无疏漏,母后可否愿意让儿臣一试?”
若是他做,可不会向母亲一般,不得手后,还到处差人散布谣言,便叫那曹溪名声扫地,再也不能做人!
“你……”尉皇后被堵得说不下去,她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也不知那个田姬使了什么狐媚,竟然这般迷惑住了他,竟然连她这个母后的话都不听了!
她有时也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害得她现在只能仰仗他这个忤逆的不孝子。
话到了这个情分上,儿子是绝无更改的余地了。不过曹溪既然也进府了,那么来日方长,那个田姬能不能坐稳太子妃的正位,可不好说呢!
于是,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缓了缓,言道:“既然你钟情那韩国的王女,我这个当母后的也不再所说什么,只是你的表妹曹溪入门后,你当处处宠爱她些,毕竟燕国的国力,对你也大有裨益……”
一时间,母子各自退让一步,换来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凤离梧向母亲辞别之后,走出宫殿。
此时,他的鼻子里充盈着尉皇后宫中那股子混合了胭脂香粉的檀香味,让人窒息得喘不上气儿。
他走得很快,想快些走出这让人窒息的宫殿。
待得走到了外面,只见他的少傅,从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两串裹着糖浆的油亮的糖葫芦,只举着一个缩在马车的车门口,一口一口地咬着另一个。
其实姜秀润手里没吃的另一串,是买给太子的。
她侍奉的这位太子,大约是从冷宫里一路长出来的缘故,大部分孩童经历的,他都未曾有过,至于街市上常见的小吃,更是连尝都没尝过。
所以她这个贴心的“大内总管”,总是时不时买些新鲜的玩意儿讨好主上,行逢迎谄媚之道。
可是此时见太子面色阴沉的走过来,姜秀润一时把握不住风尾会扫向哪里,也不好将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递给太子。
倒是太子上了马车后,主动开口问道:“你吃的是什么?”
姜秀润赶紧将手里的糖葫芦举了过去。
凤离梧借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包裹的糖衣在寒冷的冬日很是酥脆,而红果的酸楚也掺杂焦糖的滋味,在口内盘旋,竟是很好地冲散了之前的恶心感,
于是凤离梧又抓着少年的手,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姜秀润有心挣脱,叫太子自己拿着吃,可是这样一来又略显做作,便只能任凭他握着,直到最后一口吃完。
太子指了指棍子道:“以后要经常给孤买来食。”
姜秀润感念太子肯让她留下赃款,这种小钱,自然舍得花用,忙不迭答应。
本以为太子会回转太子府,没想到,太子居然来到了哥哥的质子府附近。
原来凤离梧要验看那新建成的书院。
姜秀润前世只知道这书院名声响亮,出资也雄厚,请得是许多当代大儒,出了许多考中的才子,却不曾想这书院的建成,原来与太子有莫大的干系。
太子叫来了建工,验看了四处后,验看完毕后,便挥退了建工,来到书院的藏书阁上,久久望着远方。
姜秀润初时不明白,凤离梧为何百忙中来验看这个书院,但是细想一下,便明白了。
他这个年轻的储君,看似顺风顺水,实际上权利却被多方掣肘,那些朝上的老臣,跟他不是一条心啊!
凤离梧未雨绸缪,总要培植些新的势力。光是他府中为金钱名利而来的幕僚是不够的。他更需要一群有着更至诚的信仰,充满活力,敢想敢做的青年官吏。
而这书院的建成,便是太子培植自己力量的第一步……
想通了这一点,姜秀润就算不不及逃跑,也不想让哥哥在书院就读了。那是个深深的漩涡,卷进去后,便身不由己,谁也不知最后的结果。
可偏这时,凤离梧却开口道:“再过些日子,这书院便要招收学子,除了你哥哥要考学之外,你也要准备一下。”
姜秀润一愣,她可是太子少傅,虽然教太子更多的是吃喝玩乐,可是太子叫一个幕僚来考学是怎么回事?
凤离梧接着道:“卿也不想只做一辈子的府宅上不得台面的幕僚,可你天资聪慧,根基还是浅薄,若是能求学,以后当有大成就。”
姜秀润重生以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对她说:你将来能封王拜相!
尤其是没有想到,说这话的人竟然是前世里当着众人面,评价她乃祸国妖姬的太子。不过想想,入书院修习也好,不然总被拘禁在太子府中,哪里有机会逃跑?
至于太子说她根基浅薄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她在书院舌战群儒,是何等威风?以至于领略她风采之人,皆以为她学富五车。
只是前天,太子偶然在书房里同她讲论文义,除了那本她前世通晓的卫子书卷外,其他的,姜秀润都是棒槌吹火,一窍不通。
书斋里就两个人,姜秀润急中生智几次转移话题不成,最后便被凤离梧问得漏了馅儿。
若是搁在先前,发现自己请来的幕僚竟然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凤离梧只怕会毫不留情,将他哄撵出去。
可是当他看一向人前狂傲的少年,额角冒汗的样子,却只觉得好笑。
同时便想着若是得空,叫他入书院修习学业也好,不然,岂不是可惜了那绝顶的聪慧?
凤离梧都已经开口了,姜秀润岂有推却的道理?只能就此谢过太子垂怜。
于是凤离梧便带着她去见了书院刚刚上任的主院,沐风先生。
沐风先生乃大齐有名的大儒,不同于凡生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沐风先生讲求的都是治国安邦的韬略,就连太子的启蒙的太傅,也是他的学生。
当沐风先生听闻这少年是太子的少傅时,白眉不禁轻轻扬起道:“既然是太子少傅,定然才学兼备,何必到老朽这里修学?”
这一席话,只听得姜秀润有些难得的脸红。这顶着少傅的名头,再来入学,的确是太过扎眼。
不过既然是太子引荐,必定是惊世奇才,沐风先生和颜悦色地向姜秀润提出几个议题。
姜秀润硬着头皮,当着太子的面,磕磕巴巴地跟先生对答。
老先生初时和善的面庞,变得越来越凝重,那眉头打成了纠儿,不时狐疑望向太子。
到底是太子殿下脸皮功力深厚,就连姜秀润自己都困窘得不得了时,他却一派平和,面色不改半分。
后来太子请先生入了里间,也不知说了什么,沐风先生最后决定,破格免试招录了这位太子少傅。
只是不同于大部分学子在书院住宿修学,姜秀润修学之余,每天晚上还是要回太子府的。
而姜秀润的兄长姜之,也被太子特意关照,经过许久的备考,也终于通过的书院的应试。
只是书院要按各位学子入学的文章高低分成若干个分院。
姜之因为是勉强过试,分的是地支分院。在这分院中的学子都是学业不甚理想者。
而天干书院中,则是这次应试中的佼佼子。
除了天干地支两书院外,还有一处书院,只有三五个学子,招录的是各位托了门路,被送进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大约沐风先生对这些个王侯公子都懒得费心思,这分院的名字便很随便地叫成了 “丁”院。若再直白些,这丁院里的子弟,若是不求上进,跟不上学习的进度,管你后台多硬,迟早会被开除出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