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凤离梧一早就起了戒心,岂能让那簪子沾身?只甩手便卸下了那女子一个胳膊,然后将她狠狠扔甩在地,同时猛喝暗卫入门,将那女子捆绑住,更是为了避免她咬舌自尽,用一团抹布塞住了她的嘴。
凤离梧阴沉着脸慢慢走到那女子的身前,低头审视,可以看出那女子的脸上涂抹着脂粉,同时还有一些发暗的粉末涂抹在鼻翼脸颊,起到修饰脸颊的作用。
这时侍卫打来了井水朝着女人的脸上泼去,可那膏粉却甚是顽固,遇水也不化,侍卫们又在大块粗布上倒了菜籽油,在她的脸上粗鲁地蹭来蹭去。
当易容的粉膏被冲刷抹擦干净后,那女子面容也渐渐显露出来,虽然她之前经过了凤舞的捏骨改造,可是此时灯火通亮下也可看出,压根就不是姜秀润的模样。
凤离梧只觉得从指尖都在微微发凉,径直过去掏出那女人嘴里的巾帕,捏着她的双颊冷声道:“说,真正的姜秀润身在何处?”
影女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凤离梧认出来了,被他捏着双颊无法用力咬舌自尽,自能勉强含糊道:“你……究竟是看出了何处破绽?”
凤离梧此时满眼遮掩不住地厌弃道:“以为用药味就能遮掩住你的体臭?方才真是强忍着才没有吐出,休要废话,赶紧招来,姜秀润是到了哪去?何人主使你这么干的?”
凤离梧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个女刺客简直满身的破绽!
他的小少傅浑身香甜不说,肌肤柔滑软糯得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可是他方才一搭手儿便感到了那女人手腕肌肤皆不对劲儿。
更何况那女人说话的语气甚是嚣张,竟然支使着他倒茶递水,而且没有饮酒大醉便主动求欢,实在不是姜秀润平时的做派。
是以当他举起烛台仔细看那女人的脸时,便发现那女人的一双眼,根本不是他记忆里的透着灵气的明眸湖波,只让他觉得从后脊梁里冒起了一股子的凉气。
那一刻,他确凿无疑,姜秀润被人调了包!
那影女乃是受过精心的调弄的,而且自己的亲人皆受着凤舞的挟制,便会死也不能招出主人,所以发现自己败露后便闭口不言,任凭怎么拷打也是不说。
而那把行刺的长簪也被人验出了剧毒,一旦碰身后果不堪设想。
凤离梧却无暇后怕,他此时心里如同火灼了一般,将那几个守护姜秀润的护卫统统拿下,挨个审问。
其实这些护卫的忠诚毋庸置疑,可是就在他们的日夜监视下却出了这样的纰漏,他们实在是罪责难逃。
那侍卫长,想到因为自己的懈怠差点害死了太子,只羞愧痛哭,并仔细回想之前的行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一回想,便是在那日魏地落水后,那女人便深居简出,以感染伤寒为由,不怎么见人了。
就她连辞别沐风先生时,也是隔着车帘,在马车里请辞而去的。
凤离梧一连审了几个侍卫,越发笃定,姜秀润一直在侍卫的严密保护下,就算有人想要调包也不可能。而唯一消失在侍卫眼前,不在他们的布防监视下的,只有那次落水,人慌马乱中,不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而且凭空消失了浅儿与那个叫什么徐应的也透着诡异。
当下凤离梧便认定,就是那次落水才起的异变。
只是不知姜秀润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遭了奸人的掳掠被利用,还是……故意与人配合,趁机逃脱?
想到后一种可能,凤离梧觉得心都像被狠狠拧过一般。
不过细细一想,便知姜秀润绝对没有参与其中。那个女刺客一看便是经过精心栽培的,她说话的语气和细微动作与姜秀润无疑。若是姜秀润也参与其中的话,一定会告知那女刺客,他俩平日里的相处之道,怎么会让女刺客风骚得如同欢场里的女子,又没有半点尊卑之分呢?
想到姜秀润可能落入了奸人手中,此时生死不明,凤离梧只觉得有种喘不气来的窒息。
他从冷宫出来,自问见惯了生死,人情冷暖,身在朝堂时刻勾心斗角,更是沉着应对大起大落,看淡人生悲欢。
姜秀润说起来,不过就是他平日消遣养着的小东西罢了。无甚大用,却也无害而乖顺。
可是现在骤然发现,她下落不明,很有可能遭逢不测……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的疼。
那刑室的毒打惨叫声响了一夜,凤离梧却这般滴水不沾的枯坐了一夜。
天色微凉时,他终于开了口说道:“叫秦诏来太守府。”
如果说在那日落水时,失踪的其实是姜秀润和浅儿主仆二人的话,那么秦诏那个凭空出现的妻弟,充当的又是什么角色?
……
当秦诏被叫入太守府时,便看见太守与太子的贴身侍卫神情慌张地在商议着什么,看着他来,连忙招手道:“秦将军,出大事了!”
秦诏倒是不慌不忙,只不过看到那被捆打得遍体鳞伤昏死过去的影女时,心内一沉,不知这影女到底行刺有没有成功。
那侍卫长表情阴郁道:“秦将军,不知什么人假扮了少傅,昨夜……行刺了太子。”
秦诏的浓眉微微一动,紧声道:“那太子……现在怎样?”
一旁的太守此时已经面露菜色,整个人都颓丧得如同霜打了般,此时已经站不直,只缩在椅子里发抖,语带哭腔道:“卑职可什么也不知啊,这国储遇险,跟卑职全无干系啊!”
而那侍卫也是面露惧色,犹犹豫豫地不肯说出太子的生死。
秦诏心内发急,连声道:“快说,太子怎样?”
侍卫似乎也是觉得瞒不住,这才吸了一口气道:“那毒甚是霸道,太子一碰便全身青紫,立刻没了呼吸,我们找来的郎中给太子放血,解毒也是无用……我们完了,国储死了,我们要株连九族了……”
说到最后,高大的汉子也开始痛哭出来。
秦诏心内一阵狂喜,可是脸上却露出惊异之色:“此话当真!太子在哪,我要去看看!”
第89章
那侍卫长心乱如麻指了指院后。
当秦诏走过去时,看到凤离梧正面色青紫地倒在床上,四周摆满里刚从地窖里凿出冰,似乎在防止尸体腐败。
他并没有走过去,之前心内大功告成的窃喜也被眼前的情形一点点地驱散干净。
就算之前心中对凤离梧夺妻之恨充满怨念,但自幼接受的忠君之言犹在耳旁,而凤离梧其实一向待他不薄。
而直到现在,看着凤离梧倒下,他的心中没有欣慰,反而涌起了一股子悔意。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回头之路?
只待凤舞继位,他作为拥立新君有功之臣,自然可以摆脱父辈的控制,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徐氏再也不会去迫害他心仪的女子……
想到这,心内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略微缓解了些,他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靠前,只是跪下冲着凤离梧的尸体叩头之后,便转身复又回到了前厅去了。
做了好一会,那个在前厅痛哭的侍卫送走了先去京城送信的秦诏后,才折返回来,转入内室,对已经从冰堆里起身净面换衣的太子小声道:“殿下,他已经走了。”
凤离梧看着手上没有洗净的一点紫青的染料残渣道:“派人盯紧他,连同他这几日送信与何人,又与谁接触接一查到底!”
方才他虽然没有睁眼,可是秦诏的一举一动皆由人细细观察。
储君暴死他乡,相关人等皆有跳脱不掉的罪责,可是秦诏虽然面露悲意,却不见惊慌。
更重要的是,他对何人行刺连问都没有问,若说他是个不知情的,凤离梧第一个不信。
想到秦诏如此算计姜秀润,肯定并不知为行刺与他。若是姜秀润落在了他的手里……
凤离梧不敢细想姜秀润此时的处境,只嘱咐贴身侍卫们,不要与蒙在鼓里的太守多言,更不要让他知道姜秀润与姜禾润是一人之事后,便遣了他们下去,只表情阴沉地等待着暗卫们的消息……
姜秀润此时倒真没有怎么受罪。
凤舞跟凤离梧除了长相肖似几分外,其他的各方面皆是天差地别。
同一开始六畜不分的太子相比,凤舞殿下就很是享受了。
虽然是颠沛流离的皇子,可他暂居魏都小乡,衣食起居无不考究。
而他所饮的一杯清茶都是千金难求的云山红雾。茶匙也是精雕细刻的红木材质,将茶叶的清香挥散到了极致。
而凤舞也没有想到,在这京郊消磨时日,等待佳音的光景,竟然觅得红颜知音一位。
他的茶叶虽好,奈何先前服侍的茶女手掌上的功夫不到位,总是拿捏不住冲泡的火候。
而现在自己珍藏多日的茶具被眼前这位波国质女握在手中,那纤细莹白的手腕翻转,功用被发挥到了极致,热气蒸腾,冲泡飞泻,茶香四溢,宛若掌上轻舞的动作一气呵成。
只让凤舞看得不错眼,任凭茶香笼罩身心,待得接过温热的茶盅时,细细品酌,那苦中带香的滋味顿时溢满唇舌之间。
他连品了两盅,然后道:“难道我的皇兄也喜好茶道?姜姬平日总是为他冲泡吗?”
关于这点,姜秀润觉得凤舞必然知道的很清楚,自己也毋须撒谎被他抓了破绽去,只端起一只茶盅一边饮一边道:“君当知你的皇兄,平日食饭也是心怀公事,连嘴里的是鸡肉还是鸭肉都分不大清楚,又怎么会消磨时光慢慢地行茶上功夫?”
凤舞挑眉一笑,觉得姜秀润之言的确是实情。凤离梧就是这么个不解风情,不懂得享受的寒酸种儿。
于是他半撑着身子靠在软垫上看着正清洗茶盅的姜秀润道:“那……这么说来,姬陪在他的身边,不得施展高雅的技艺,岂不很是无聊寂寞?”
姜秀润取了一旁软帕擦拭着手上的水渍,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你们男人不都是这个臭德行?心里只有江山的锦绣,懂得什么女人的曲幽心思?”
凤舞这几日一直细细观察姜姬的一举一动,倒是知道她此时要做什么,便轻车熟路地拿起一旁的鎏金八角盒,揭了盖子递给她道:“原来的鹅油膏子润手,味道实在不佳,便命人给你配了樱花方子的膏,里面还有人参的汁液和珍珠细粉,最是滋养肌肤。”
姜秀润贴近闻了闻,那小心翼翼抽着鼻子的样儿逗得凤舞勾起嘴角:“怎么还怕我下毒不成?”
被凤舞看穿,姜秀润倒也懒得遮掩,只调高了眉毛道:“君可是到现在都给我的侍女灌着软筋骨的药汁呢!前天,我去见浅儿,她还跟我哭诉,不知这药汁可有什么遗症,可别以后软了骨头架子,怀孩子时,一个松胯,那孩儿便早早从肚子里掉下来……”
凤舞可知道姜秀润的侍女嘴里的刁毒,而姜秀润学她说话的表情又像,倒是惹得他忍不住大笑。
他今日心情好,也不在意浅儿的粗鄙之言,只拉拽过姜姬的一双柔荑,亲自为她涂抹香膏,并道:“若她如姜姬一般老实知趣,谁会去灌她,倒是能省了我几碗汤药……不过我倒是想知,我与皇兄,哪个更讨你的喜欢?”
姜秀润刚要张口,他却伸出长指抵住了她的香唇,轻轻嘘了一声后道:“我要听姬的真心话。”
姜秀润撩拨开他的手指,身子微微靠,上下打量着紧盯着他的凤舞。
此时凤舞并没有施展缩骨奇功,带着凤家皇室血脉的青年是另一番的俊美。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的眼,似笑非笑道:“你的那位皇兄可不会挖空心思给女人配抹手的香膏……”
凤舞自认胜过了凤离梧一筹,心里一时舒坦。
在博取女人欢心一道上,凤离梧的确是没有开窍。
宫里长大的皇子们开解人事甚早。十二三岁时,虽然还懵懵懂懂,身边就已经配有开解的宫女了。
那时据说是凤离梧的外祖父在朝上陈词,父皇才让凤离梧出宫入御书房里读书。
他与其他伴读们偷偷传看宫画,偷偷议论哪个宫女知情知趣时,凤离梧只坐在自己座位上闷头写字。
他的底子不好,总是写错字,几乎每天都被负责教导皇子的太傅加罚。
就算有人恶作剧,将那册子摆在他面前,他也是面无表情地将它移送到一边,继续写他的大字。
后来渐大了,自己的母妃当时代替皇后掌管六宫,为了免得被老臣说她苛待皇长子,便拍了宫女去开解凤离梧的人事。
结果当那宫女去侍奉凤离梧时,却被凤离梧一巴掌打出了卧房。
据说是嫌弃她总是在他眼前晃,耽误了他看窗外的湖景……
姜秀润这般多才而风情无比的女子,在那种呆板的男人手里能得到什么滋养?又怎么会喜欢那种无趣到了极点的男人?
不过是在夹缝里求生存,依附在凤离梧,以色事人罢了。
就在方才,他已经得了秦诏的暗报,说是影女得手,秦诏亲眼看见了凤离梧中毒的尸体。
凤舞的心放下一半,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动身前往洛安。
凤离梧太阴险狡诈,他不能不防。
待得父皇昭告天下太子殁了的时候,才是万无一失之时,一向爱宠他的父王,自然会安排他出现在大齐朝堂上的时机。
毕竟在凤离梧的专权之下,父王连宠幸年轻宫妃的机会都没有,平白少了许多子嗣。能替代凤离梧成为储君之人,除了他别无他选。
这里也是不什么万全之地,今夜他就会转移到别处,切断与秦诏的联系。
那已经是一招废棋,凤离梧手下的党羽众多,为了避免他们为了旧主雪恨,自己自然不能背负弑兄的罪名。
凤舞知道,若是想要避免消息走漏,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这女子连她的婢女一同杀掉。
这女子太乖巧,谈吐做事,样样都合了他的心意。
世间女儿虽多,可多是庸脂俗粉,有几个像她这般心思透彻玲珑的?
可这么好的,凤离梧拥有霸占了那么久,他却未曾得过滋味。若是狠心杀了,与焚琴煮鹤的俗人有什么不同?
向来嗜好收藏名器字画,珍品古玩的凤舞,觉得也该将这难得的妙人,好好藏在身边。
而此时,他倒是可是先把凤离梧的死讯告知给这女子,免了她还对凤离梧怀有什么侥幸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