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一群洛安城里的风流人物相聚,财力雄厚,是以暖阁里架着的炭盆燃着上好的精炭,屋内温暖如春。
凤离梧也觉得燥热,在二女的服侍下脱了长袄外袍,露出结实的臂膀胸膛,只披挂着单薄的内衫便在桌子旁坐下。
当世的男子私下小聚皆是如此,袒胸而坐才显君子之间坦荡胸怀,一会酣畅热饮起来也甚是洒脱。
若是姜秀润可不能像凤离梧这般洒脱。别的不说,只是用布缠住的酥胸便要遮挡不住。
于是也不用那二女过来,她先脱了自己的外披风便先坐下,并咳嗽了两声道:“昨日感染了风寒,不敢尽脱衣。”
只是她模样生得俊俏,推诿起来,却有些小子腼腆之意。这种顶着满头热汗说怕冷的行径,也有些惹人注目,只觉得这是不合群的怪人一个。
刘佩许久未见这位波国的小公子。原以为他得罪了太子的得力部下,自当夹着尾巴做人。
谁知这位消沉了月余,竟然又随着太子一起来这里与他们赴宴。
由此可见,这也是个在交际场上力挽狂澜的人物。刘佩觉得应该敬这少年英雄一杯。
所谓“花酒”之精髓,便是软浓香玉间,一口美人一口酒地畅饮。
这等纸醉金迷的场合,是不大讲究尊卑高低的,除了一个衣冠周正的姜秀润外,其他的男人差不多都可以用放浪形骸来形容了。
姜秀润不想显出得太扎眼,是以花采不得,就要多饮些酒。
当刘佩递过酒盏时,也不好推诿,只能一口饮尽。
幸而前世这等觥筹交错的场合甚多,她的酒量尚可,可是自己现在这身躯却没有在酒中历练果,也不知到时候能否支撑完这一局。
就在这时,一旁有几个凡生的熟交看着公子小姜不顺眼。
眼见他虽然跟这皇太子同来,那皇太子却不甚搭理她,便推想这是这小子厚脸皮跟着同来,想跟太子套近乎赔礼。
这般想着,心内的鄙薄更盛,一个公子见她一饮而尽,便嘲讽道:“此酒甚是珍贵,却被公子你这般牛饮,难道你在波国未曾喝过这么美味的酒吗?”
此话一说完,在场有几位公子纷纷哈哈大笑。
姜秀润默默压了压有些上头的酒气,心知跟这些权贵子弟打交道,一味的卑躬屈膝,也换不来他们的尊敬,而今皇太子不表态,便是对她此前藏拙的不满意。
若是此时再被几个纨绔嘲讽奚落窝囊到底,皇太子想来更不会出手救她。
想到这,已经无路可退的姜秀润倒是变得泰然许多。
那个在经坛上舌辩群生的狂妄公子复现,她只斜着眉眼用手指轻弹酒杯道:“不过是埋在地下十年的龙草酒,酒味虽起,但可惜开酒缸之人不得法,原本应该用木槌轻敲,慢慢开封落泥引出味道,方显酒质。可仆役无知,竟然用铁锈之刀削切封盖,这等变了味道的酒,不急急饮下,当真是难以入口!”
那人听得一愣,只觉得这龙草酒味道十足,哪有公子小姜说得那般邪乎?当下便要较真,竟然真的叫那开酒坛之人来,问他是用何器物开酒坛。
结果,竟然真如公子小姜说的那般,用的是铁质的刀具开封。
在座的各位,自诩在饮食用度上皆高人一等,哪里想,这个看上去毛儿没有长齐的小子竟然这般懂行,一时也忘记了鄙夷,心内大为惊异。
姜秀润表现的那叫一个讲究,但心内知道自己的底细,什么酒对她来说,都是辣舌头的玩意儿。
当世之人,开泥封陈酒皆用刀具剥除干净,免得泥土落下,而这龙草酒正确的开坛方式,乃是她在后世里结识的一位讲究吃喝的公子详细告知的。
他当时告诉姜秀润这龙草虽然壮阳,可气味本腥,若是开盖时掉入坛盖尘封泥土,反而更能激发龙草的鲜美。
她灵机一动拿来现卖,果然震慑全场。
刘佩听她这么一说,便叫人再开一坛子,依着公子小姜所言的法子开启后,再细细品尝,还真是味道出现了些微的变化,酒味更浓。
而姜秀润倒是顺理成章,只说方才那一杯劣酒败坏了味蕾,实在是不能再饮,于是便慢条斯理地夹菜来食。
她心内有事,实在是盼着赶紧散了酒局,好与太子说正事。
可是凤离梧却似乎并没有要走之意,只任凭怀里那位看上去娇嫩的女子贴附倒酒,顺便用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胸膛、腰线……
看来不识肉味,也不耽误食肉。
这位皇太子在政事外荒诞放浪的样子,还真叫姜秀润打开眼界。
她心内发急,汗也出的越多。若是太子不肯相助,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姜秀润心内迅速琢磨着顶替的法子。奈何现在自己手上的筹码甚少。前世这个时候,她在正在浣衣局洗衣,对外界的时事了解甚少,也不过是哥哥偶尔探望她时,随口说得一二,根本不堪一用……
她心内发急时,刘佩却笑着道:“公子小姜在酒味上讲究刁毒,可是这对美人的要求也甚高?为何不甚搭理身边的娇娘,要不要我为君换上一个?”
此话一出,众人也闪眼望去,果然这位小公子坐得身形板直,身边那位女子想要依偎他时,都有些无处下手。
这下众人又有话讲,有人笑道:“君这般拘谨,年龄又小,可还未开解人事?若是如此,倒是要找个年龄大,做熟手的娇娘,自是趁着龙草酒的劲头,好好地通上一通!”
那偎依在她身旁的女子闻言一笑,自伸手要往小公子的裆间,好好彰显下自己本事。
姜秀润哪里会让她得手?吓得立刻蹦跳起来,只道酒饮得多,要去解手,便急匆匆出了暖阁,
待下了楼台入了恭房,她微微长舒一口气,也心知不可在此久留,不然迟早被扒光了裤子暴露身份。
可是还没等出恭房,却有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姜秀润抬头一看,还真是霉运连连,秦诏不知何时正堵在了贡房门口。
这秦诏就是来找茬的,方才他坐在这位公子小姜的正对面,看着这小子装模作样的德行,心内越发有气,只不作声一杯接着一杯地饮。
直到这小子又一副娘们儿德行故装扭捏地来接手,他才趁着宴酣时也下楼跟了过来。
倒不是他要接手,既然这小子骂他是狗,那他也别君子仪态了,便教训下这下子,直接给他按倒粪桶里去,让他明白到底谁是改不了吃屎的狗!
想到这,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姜禾润的头发,将这小子推回到恭房里就往那粪桶里按。
男人的力气本来就甚大,更何况是一员武将?
姜秀润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将进来,眼见着就要头入恭桶了。
前世里,她抵抗不过他的蛮力,被迫委身。每每思及当时的情形都心怀愤恨。
后来与秦诏维持表面的平和时,倒是很用心地与他学习了一两招女子的防身之术,不用力气搏杀,只靠巧劲儿解困于危急时。
没曾想,现在倒是尽呈现给师父的时候了!
在撕扯间,她从怀里掏出防身的匕首,单反手腕朝着身后之人的面部刺去。
秦诏倒是没防备这瘦鸡崽儿样的小子竟然还会这阴招儿!当下只能先撒手夺刃再说。
这防身术要的是猝不及防,秦诏既然躲开了第一招,后面的招式就没法施展了。
虽然她犀利灵巧的几招划破了秦诏的手背,可很快,她的匕首也被夺了去。
秦诏的火气彻底被这小子激出来了——今日若不能叫这小子出尽洋相,他便要随了这小子的姓氏!
秦诏现在不光要将姜禾润塞入恭桶,还要尽剥了他的衣衫,让他挂着满身的屎粪,一路光腚奔回质子府去!
想到这,他狠狠地朝着姜秀润的肚子来了一下子,让她疼得无法反击后,便撕拉一声扯开了姜秀润的长袍。
他这一下撕得彻底,不光是扯开了外袍,连内衫都扯开了,里面缠胸的绷带显露无疑。
秦诏一下愣住了——若是看不懂这起伏绷带的作用,那么此时“他”没有衣领遮掩,线条纤细的脖颈也暴露无遗。
这样雪白纤美的画面,叫秦诏有些措手不及。
姜秀润趁着这机会狠狠地推开他,忍着腹痛将自己的衣衫合拢。
她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自己的女儿身暴露,这等欺瞒齐帝的罪行势必要连累了兄长……
一时间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二人缠斗后没有平复的粗喘。
秦诏的大眼圆瞪,浓眉高高竖起,突然伸手要朝着她裹胸的绷带摸去。
可就在此时,门帘外传来凤离梧清冷的声音:“你们二人一起在恭房畅饮吗?时间也甚久了,出来吧!”
这便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恭房门前是非多。
事已至此,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只待出去跟皇太子交代实情,再看看能否力挽狂澜,说服太子饶了她哥哥一命……
可就在这时,一直挡在她身前的秦诏,却突然脱了身上的外袍,扔甩到了她的身上。
第14章
姜秀润诧异地抬头看他。
秦诏扬声道:“扯破了君的衣,赔你一件便是了!”
姜秀润接过他的衣服迅速披上,诧异地看着他,一时咬不准他的路数。
秦诏先从恭房出来,看凤离梧垂眸立在庭院中,立刻跪下,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属下与……公子小姜方才在恭房里有些口角,不过已经说开了……”
姜秀润听了他之言不由得一愣——他既然称呼自己为“公子”,便是不想说破自己的身份,可他隐瞒不报给主子又是何意?
脑子里飞快转动,她的手却没有闲着,只合拢下自己被撕坏的衣领,又将秦诏的衣服套在外面便走了出来。
她方才被秦诏抓了头发,此时有几绺头发垂在颊边,加之秦诏的衣服甚大,显得那脸儿越发的小,竟有种说不出的羸弱可怜。
凤离梧在恭房外是站了一会的,他当然也听到了秦诏拳打公子小姜的声音,可是此时二人出来,秦诏的衣服却穿到了姜秀润的身上!
看那光景,衣服里的样子也许是衣不蔽体了,便让人疑心方才是不是听错了……这秦诏也许是不在打公子小姜,而是想要占这个美少年的便宜?
想到这,凤离梧的眉头微锁,看向自己的爱将的目光也有些深远。
秦诏跪在地上,却不见皇太子发话,心内也是有些忐忑。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下那姜禾润的身份秘密,只是下意识话便出口了。
他向来对凤离梧尽忠职守,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主子的面前撒谎,一时间也是有些心慌,也不敢抬头,只等凤离梧发落。
凤离梧垂眸看着二人,看那公子小姜狼狈的样子,越发觉得短少了些男子气概,也不知这少年长大些时,能不能褪去几分女气……
不过今日这波国的小公子也算是尝到了教训,煞一煞他的狂妄之气,免了他以后再如前些日子那般的敷衍。
当然,如若这少年还是不受教,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凤离梧垂下眼眸,倒是不用他动手,那波国的申雍就能让这公子小姜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有侍卫来到凤离梧的身后小声道:“楼上的贵客们都已经饮得醉了,那位梁国来的客商也被当红的姑娘缠住了……”
太子点了点头,又瞟了那少年几眼,觉得不要在这些个男色暧昧上纠结。
他也不看那秦诏,只对姜秀润道:“在恭房里聊了这么久,定然也是口渴了,便请公子随我去饮一杯茶吧。”
说完,他便走向马车,而姜秀润亦步亦趋地跟这他一同上了马车。
只可怜那秦诏,外衣给了公子小姜,又因为太子并未出言叫他起身,只着了单衣在凛冽的寒风里跪着……
秦诏心知,太子虽然能在人前,看在秦家的面子上给他留几分颜面。可是私下里却向来不留颜面。
他今日算是触犯了皇太子的忌讳,虽然姜禾润是眼看过气的门客,可是人凉了,并不代表他可以不经招呼便打人。
太子不让他起来,他便只能跪在这里。
不过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跟在太子身后的姜秀润,喉结在寒风里微微打颤……
再说马车上,方才的一场撕斗让姜秀润之前喝的酒,全化作冷汗散尽了。当马车驶向城东的船坞时,她心心里在不停敲鼓,只是不知凤离梧意欲何为。
当马车停靠在船坞口后,凤离梧先自下了马车。
姜秀润本该紧随其后,可奈何方才秦诏那一拳,力道一点没有收敛,腹部竟然也越发的疼痛,微微一动抻拉得猛倒吸口冷气。
凤离梧回身看那少年趴卧在坐垫上起身不得的样子,一时也拿不住这少年到底是被秦诏怎么了,只看着她因为吃痛而紧咬的嘴唇,便冷声问道:“可要孤扶你下车?”
姜秀润哪敢劳烦尊驾,忍着疼慢慢直起身,挪下了马车。
此时夕阳倾斜,凤离梧身披黑色皮氅立在船坞的木夹板上。
几个先到的太子府的幕僚谋士,也一早守在了船坞边。
凤离梧薄唇轻启道:“孤不养无用之人,只是君的才华除了与几位书生斗嘴外,似乎尽用在了吃喝之道上。今日你求孤,便要看你值不值的一救了。”
说完,他指了指那满江的船坞道:“梁国近日派了许多商贾来大齐选买粮食,可是孤得线报,说是有人私自想这些梁国的商贾私下里购入大齐命令禁止售卖他国的精铁。梁国与大齐世代交好,这些粮商们拿的都是直供梁王室的船牌。如果线报造谣,无凭据贸然去查,必定落人口实,破坏两国的盟约,可若这么让他们走,一旦精铁外泄,我大齐在兵器制造上的优势全无……”
说到这,凤离梧顿了顿,也不看姜秀润,只接着道:“若是由公子你主管此事,该如何处置?”
姜秀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以免衣领在大风里散开,心里骂遍了大齐凤家的八代祖宗。
当初是这姓凤的要主动招揽她,也没嫌弃她只讲究吃喝,她又何时夸口炫耀过自己还有别的什么才华?
到了这救命的关卡,皇太子大人倒慢条斯理设立起考题来了。
姜秀润咬了咬牙,觉得自己需要拖延下时间,便扬声对太子道:“方才在席上只饮了酒,又在恭房跟秦将军说了许久的话,现在实在是饿得很,可否容在下吃上一口热的暖暖胃,再为殿下献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