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润觉得凤离梧有些太狂妄,不似一国的国君,倒像是闻到香肉的纨绔,为了食香窃玉,便不管不顾。
事关姬卿的性命,她不能不回,可是思度再三,若是拒绝了他的前面要求,姬卿必定性命难保。
凤离梧所养的那些死士皆是高手,姬无疆先前几次遇袭,那些个偷袭之人专朝他清秀文雅的脸上招呼,却不足以致命,便带着几分警告教训的意味。
若是刀锋下移当真是要血溅五步了。
姬卿还未续弦,不可毁容,更不能因为她一时的信口开河而丢了性命。
姜秀润思前想后,以国事繁冗为由,不能远行,只将地点选在了安息,时间随他定。
她选此处大有深意。安息城其实归属梁国,乃是梁王十年前征讨西土争夺下的土地,只是此地盗匪横生,三教九流之辈云集,实在不是什么风雅安乐的见面之地。
凤离梧与梁国关系紧张,她要他去梁地见面,其实很强人所难。
凤离梧若见了她的回信,必定心内起疑,改口变换地点。如此一来,又要来回几封书信,加上路途上的月余折腾,倒是能争取不少的时间。
身为国君,若是个昏君倒也罢了,左右每日吃喝玩乐。可是如果想做个有建树的国君,每日要处理的事情简直繁冗得紧。
姜秀润现在可是体会到了其中的苦楚,而凤离梧的疆土是波国的几十倍大,要处理的事情岂不是更多?
小儿女的这些弯弯道道爱恨情长,再消磨些时日,也就差不多了。
譬如现在,凤离梧似乎就变得比以前要平静得多,二人相忘之日,也似乎指日可待……
姜秀润如是乐观地想着,便让人将信发出去了。
就像她想的那般,至此以后,凤离梧久久没有回信。
而针对姬无疆的刺杀似乎也告一段落。姬大人养好了之前的轻伤,便又可以上朝辅佐国君议事了。
因为前些日子躲在府里不能出来的缘故,脸都白生了几分,更惹得波国未嫁贵女们倾心。
也叫这几日总往田垄上跑,而又晒黑几分的姜秀润羡慕不已,倒是拿出了凤离梧前些日子随着书卷一起送来的养颜雪参油膏。
这个油膏方子,是以前她在洛安城里时,无聊寻了凤离梧书架子上的医书,自己配的养颜膏子。
只是当时配方里有一味要养足了五十年的北方赤根老参,府里一时没有,这才搁置了。
当时两人正值情浓,她还一时起了顽皮之心,将这方子夹放在了凤离梧看到一半的书卷中
只是凤离梧没等看到那卷,便定下了与杨家的亲事,又远征离去了。
那日她查点凤离梧送过来的东西时看到了这个,跟盒子放在一处的还有她当时手写的方子。
其他的东西,姜秀润都命人送到了宫中的库里,只这一盒子香膏,被独留了下来。打开带着卡扣的鎏金盖子,里面的香膏散发着沁人的淡淡香气,用手指轻轻一点,抹在鼻尖处,似乎是一抹轻吻落下……
姜秀润将那油膏涂在脸上,看着铜鉴发愣,一旁摇着波浪鼓儿的宝鲤看娘亲的脸上涂了些什么香喷喷的,便撅着小屁股爬了过来,抓着姜秀润的衣襟便往上爬,要舔舔娘亲的脸儿是什么味儿。
可是爬到半途便改了方向,又往姜秀润的怀里钻,磨着要吃奶奶。
待得抚弄好了小儿,看着他吮吸着小嘴,伸着小脚不老实地踹来踹去的模样,姜秀润亲了亲他神过来的小脚丫子,蹭了他一脚心的油膏,惹得他含着乳汁噗嗤笑……
宫中育儿的悠哉,成了姜秀润繁忙日子里的最大慰藉。
姜秀润在姬无疆的举荐下,又任命了些新的官吏,他们皆有在中土游学的经历,有目光与见识,重新梳理波国的政务,轻赋税缓清子民负担,至于王室则要大大地缩减开支。
这女国君的好处便再次显露出来。以往的国君即位,王后不提,光是其他的姬妾夫人们也是要花费不少的胭脂行头钱。
尤其是之前的国君姜又是个重享受的,国库的大半金交给了强国以讨欢心,而剩下的则被国君姜挥霍一空。
到了雅伦女王这里,却一下子从简了。国君先前的姬妾都被迁入了静园“颐养天年”,每日不过饱足餐饭,想要珠光宝气是不可能了。
若是有耐不住寂寞的,想要改嫁,便可离园而去,却不可再享受国库的奉养。
结果王庭仔细算起来,只有女国君与小公子两人的奉养而已。就连伺候她们的女官侍女们也照比以前的王宫大大削减了。
这削减了的开支,全被姜秀润拿来增强波国的兵力了。
那些个年代久远,已经生锈的铠甲剑戟都要替换,只是勉强凑够了军费,却还要大批购入生铁才行。
这生铁是被齐朝垄断的,姬无疆倒是有门路购入一些,但是数量却是不够,只好再寻些工匠注入些铜水,也能顶替些时日。
到了秋季时,小宝鲤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套在凤离梧送来的木车里咕噜咕噜地走。
而波国的第一批大米已经销往临近诸国,换来的粟米堆满仓廪,波国的粮食危困大大缓解。
不过更让姜秀润在意的却是周遭诸国的动向。
梁国最近很是麻烦缠身,先前它一家独大,不断扩充领土,平白占去了许多的土地,只是不知为何,梁地的匪患最近闹得甚是厉害。
梁国这几年虽然粮食丰收,却因为官吏赋税苛重,百姓不见实惠。加之先前跟齐国斗法,有些伤了根本,想要征敛周遭的小国,又受了齐朝的威胁。
只能转过头来,加重百姓的赋税度过难关。
这样一来,民怨激增,盗匪横生,其中一个贼首竟然挂着安息国王子的名义,自封安息王,扬言要收复失地,带着揭竿而起的灾民在梁地闹得是沸沸扬扬。
梁国动乱,波国自然能高枕无忧,安心看着笑话。
可是姜秀润听到了“安息”二字,不能不起疑心。
前世里,根本就没有冒出过什么安息王,若是几个农夫起了叛离之心,也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闹得风生水起。
据姬无疆安插在梁国的探子回报,那些个叛贼手中的兵器都是纯度甚高的精铁打造,而且统兵之人似乎是个老行伍,行兵布阵颇有章法,与梁国大军打得是有来有往,毫不逊色。
姜秀润根据各处得来的信息,判断出这些个叛贼的实力就算不及齐梁的精锐,却是比波国刚更新过器械,不停操练的兵马还要强上几分。若是这场叛乱发生在波国,那波国怕是已经灭亡了。
梁国起初并未重视这些个叛军,一些耕地的老农强又能强到哪里,也未起大军,只让州郡自行派兵镇压叛乱。哪想到这些叛兵战力颇高,兵甲器械齐全,三败州郡派来镇压的大军。待州郡惊觉这些叛兵并不简单,非是普通的农夫百姓时,已经无力回天,被叛兵重重围住了郡城。更有城中的内应,趁叛兵攻城时突袭城门,放了叛兵进城,结果郡城仅三日便被攻克。
梁王这时也有些慌了神,连忙调派精锐大军前去围剿。但精锐大军出征却是比地方军队麻烦许多,大军调配,粮草的征集护送都需时日。待得大军准备完毕,赶到地方时,叛军已经一鼓作气又攻下两郡,占领了安息城,并成立了安息国。
双方大战数场,却是各有胜负。叛军固然冲不破梁国精锐大军的拦截,但精锐大军也未将叛军占领的州郡收复。
梁王本准备调集更多精锐一举战胜叛军,却得到消息齐军似有异动,不久就陈兵边界。梁王不得不将剩余精锐皆派往边界,以防齐国攻打。结果齐军在边界停驻,既不攻打,也不后退,将梁国的精锐拖在了边界。
梁国和叛军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僵持在那里,暂时划江而治,互不相干。
就在梁国战火方歇之际,姜秀润终于收到了大齐圣武帝凤离梧的亲笔书信——素馨的锦囊,里面夹着的上好的绢帕,掏出来时,都透着一股子淡香。
便是洛安城里最风流的浪荡子惯用的手段,处处透着殷勤小意,只是书信上的字倒是言简意赅:“中秋十五,故人端阳楼恭候。”
姜秀润看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掩上书信。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费心去验证字迹的真假——因为这封信便是十足的个疯子所写,字字透着不顾一切的猖狂,如假包换!
只因为她一句安息城相见的戏言,他便无所不用其极,掀动了梁国的一场内乱,生生鼓捣出了一个安息国。
第142章
一时间那书信顿时变得灼烫。
姬无疆看过这封书信后立刻表示反对,不同意国君只身涉险。既然那安息城尽在凤离梧的掌控中,若是国君前往,一旦被凤离梧扣下,岂不重蹈魏国的覆辙?
姜秀润也是反复思量甚久,最后长叹一声道:“他若想,只需将安息的骚乱照搬到波国即可。”
这一场安息兵变,其实就是无声的警告,别以为波国天高皇帝远。如今凤离梧他占据了安息,整个西北也便有了据点,颠覆波国并没有她想得那么遥远。
收到书信时已经入了八月,前往赴约的日子也仅仅剩下了几日而已。
只是安息虽然很近,如今犹如虎狼之穴,白浅一意要随了姜秀润前往。
如今她已经由兵营的百夫长升为千夫长,更是在边境与戎国的盗匪打了数次遭遇战。
面对面的拼杀肉搏,让浅儿更有了前世里的女将军风范。是以这去之前的准备更是简单而直接——只准备了大小不一的匕首,磨得尖利藏得满身都是。
当白浅展示这满身的匕首时,姜秀润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倒是觉得自己也该多做准备,免得双方兵戎相见,不然依着凤离梧的个性,他们这一行人只会肉包打狗一去不回。
不过姜秀润准备的可不是什么毒药利刃,不过是吩咐着厨房照着洛安的口味,做了各色的月饼罢了。
待得糕饼做好,从模具中拿出,装拢到了食盒子里,交给下人们装到了车上。
等到了日子,姜秀润便上了马车,由护卫队簇拥着一路奔赴到了波国边境。
波国与安息相隔一河,等姜秀润上了渡船时,那摆渡的却照直言明,侍卫队太多,要分两条船过河。
可是待得分开之后,船行一半,另一条装着侍卫的船只,却漏水开始沉底。眼看着一队侍卫像水饺一般落得满水面都是。
白浅瞪圆了眼,抽出匕首便要威胁船夫往回开。
可是还没有等她近身,便有一人飞起一脚将她手上的匕首弹开。
白浅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在船头理绳子的船工,此时他头上的斗笠也被甩开了,赫然正是窦思武!
就在浅儿一愣神的功夫,那窦思武近身施展起小擒拿,控制住白浅。
可惜转眼间她就回过神来,趟啷啷从后背又抽出一把刺向了窦思武。
窦小将军的身手也不是盖的,只劈手夺白刃,又抢下一把扔甩到了江水里,就在这时,他看见白浅从裤腰又抽出一把,顿时有些崩溃,高喊着:“你这是藏了几把?”
白浅吊着眼梢冲着他道:“狗娘贼,玩阴的!欠插是不是?你亲娘的身上要几把有几把!”
于是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便默不作声,又缠斗在了一起。
白浅近两年的时间,武艺大有进步。可是窦思武的进步似乎更加可怕,也不知经历过什么,身手更加敏捷而毒辣,那种招招招呼人关节要害的狠劲儿,是舔过血,经历生死肉搏的人所独有的。
一时间,白浅被他压制得都有些使不上劲儿。
就在这时,载着姜秀润的船已经靠了岸边,满身铠甲的勇士阴恻恻站得满坞头都是,立意要给姜秀润一个下马威。
姜秀润这时也终于看明白了,凤离梧憋了快两年的邪火是不会因为时间的消逝而湮灭的,现如今是终于寻了机会尽情宣泄了。
如今这一江水漂浮的侍卫,就是给她的下马威。若是再武斗下去,只会自寻难看。
当下便喝住了白浅收手,然后对立在江岸边领头的侍卫道:“烦请这位将军,帮忙解救一下落水的侍卫,他们之中有人是不太熟谙水性的。”
那侍卫回头跟另外一人悄声商量了一下后,冲着岸边那些乔装打扮的“船把式”们点点头。立刻有小船朝着江岸上的人扔木板子,让那些水性不好的,可以攀附着漂浮回河对岸。
结果,姜秀润虽然带了一队的侍卫,上了岸的却只寥寥无几。
最后那几个人也纷纷被扣下。只是他们要缴械白浅,搜身检查时,被窦思武拦了下来,只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搜查过了。
方才在船上,他已经在颤斗中,将白浅的上下摸遍,已经检查得彻底了,倒是不用别人费神再检查一遍。
不然依着这婆娘的泼辣劲儿,只怕上前搜身的那些个侍卫,个个都要筋骨断裂,被她活撕了。
事已至此,再做无谓抵抗于事无补,姜秀润只能客随主便,坐上了凤离梧命人安排的马车,一路入了安息城而去。
因为战事刚刚结束不久,梁国兵将尸横遍野,道路两旁甚至还有未及搬走的尸体。
那股子难闻的气味直顶鼻子。结果入城之后,当马车停下的时候,姜秀润再也忍受不住,冲下马车便吐了起来。
当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结果接过浅儿递过来的水杯漱口时,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高挺的男人正立在楼上,居高临下傲睨而视,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姜秀润慢慢低下头,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嘴,一边轻轻地叹息了一口气。
人都道魏国国君愚蠢,竟然被凤离梧轻而易举地骗出以至于亡国的下场。
可是谁又知这位大齐新君的阴险狡诈?
他若愿意,便可装出一副伏低做小儒雅非凡的谦谦模样,温情小意堪称君子。一旦抓住时机翻盘,你已经落入虎狼獠牙之中,都难有后悔的机会。
就在这时,凤离梧已经冷声道:“没看见波国圣雅伦女王驾到了吗?还不快些将女王迎上楼来!”
关于那女王的名号,他说得极慢,似乎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嘲弄。
姜秀润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缓步踏上台阶,走上楼去。
再见这男人,竟然又快隔了一年。都道女大十八变,男子若变起来,却更是惊人。
他虽然并没有身着大齐龙袍,可是通身的气度已经隐隐透着帝王霸气,那个无人夜里,伏在她膝上偷偷会哭泣的青年,彻底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男人,身上透不出半丝凡人气息,眼角眉梢都透着戾气。
他此时安坐在厅堂高位的座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走上来的女子。从她依着波国式样,松散编拢,扎着珍珠珠串的垂臀长发,滑到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尖,饱满似花瓣的樱唇,再一路滑落到雪胸蜂腰之上,从上倒下看得甚是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