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拧着眉抬起头,看着不知为何神色一下变得苍白的少女:“嗯?”
“…………137……”尤一又停顿了半分钟,才气若游丝地开口,“我这个手机号码也是刚换的,我除了137这三位数,其他记不太清了。”
贺凉喻:“…………”
这姑娘的精明劲,似乎总是不能够用对地方。
他叹了一口气:“那你之后要怎么跟我联系?要是又要去找王旭林的话,你要怎么办?”
尤一也认真地偏头想了想,小声问他:“你有笔吗?”
面前的男人瞥她一眼,从兜里拿出了那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笔,递给她:“呐。”
尤一没有接,只是将手伸到他眼前,白白嫩嫩的手心朝上:“没关系,你把你的号码给我,我回去充电开机之后,再联系你就好了。”
贺凉喻看着她,扬了扬眉:“写在你手上,待会你回去洗个手,蹭掉了怎么办?”
尤一愣了一下:“我回去先把号码记下来,再去洗手啊。”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你这自己号码都记不住的傻样,我估计你一转身上不到两层楼,就把这事给忘了。”
尤一:“……”
她很想给自己正名,告诉他说她的手机号码五年没换过了,现在装作不记得只是因为——
算了,一想起原因,她鼓足了力气在心里吹起的那个小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那你要写哪里啊?”她耷拉着脑袋,闷闷地问着,语气很是委屈。
在贺凉喻看来,却觉得乖惨了。
这敢怒不敢言的暗暗磨牙的样子,好像有点………
太可爱了吧。
他轻声咳了咳,努力将喉头的那抹笑给压下去之后,才伸出长指抬起她的下巴,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微微带肉的脸颊上。
尤一:“…………”
尤一:“!!!”
心上人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其实贺凉喻就是想逗逗她而已,看着她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仿佛他说了些什么罪大恶极的混账话的模样。
他那因为在办公室里被调戏了一番的心理不平衡感才稍稍顺了一些。
小样,知道刚才的他有多震惊了吧。
他还不能在王旭林面前表现出来,还得陪她继续演下去。
忒不容易了他。
谁能想到,面前的小人长吁短叹了很久之后,才鼓了鼓腮帮子,咬咬牙,像是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一样。
“好吧。”
贺凉喻:“???”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少女闭上了眼睛,脚跟抬起,努力扬着一张小脸凑到他面前。
可能是因为害怕,她覆盖在下眼睑上,形成一把黑色小扇子的浓密睫毛还在轻轻发抖,颤得他的心也跟着一颠一颠的。
后知后觉的他也是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有点过近了。
距离近到,他可以清晰看到她脸颊上细细小小的绒毛,映在粉嫩的皮肤里,就跟超市货架上,那饱满多汁的新鲜水蜜桃一样。
他拿着笔的右手渐渐收紧,手背青筋显露,控制着自己不去捧着她的脸,啃上一口。
贺凉喻,求你不要太像一个变态。
一直保持着垫脚尖姿势的尤一,觉得脚开始微微发麻了。
她此时此刻的感觉就跟小时候去医院打针一样,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却只敢闭着眼睛将头埋在沈知是怀里,咬着牙瑟瑟发抖地等待着那冰凉的针头。
不,又好像不太一样。
对于心上人要在她脸上给予的酷刑,她好像并没有觉得那么难以接受。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她想。
无论他要带给自己什么未知的抑或是已知的东西,她还是会选择全身心相信他,选择将五指慢慢拢向手心。
将锋利的小爪子,给悄悄地藏起来,就怕不小心挥出手的时候,会挠到他。
然而,等了很久之后,她却没能等到那让她收起利爪的心上人。
“你还写不写了啊?”她嘟囔着开口,皱了皱鼻子,却依旧没能听到任何回应。
最后再等了几秒,她才悄悄地将右眼睁开一条小缝。
该不会是,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走了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自己下巴上的那温热的触感,又是来自谁?
还好,她睁开眼之后,长呼了一口气。
男人并没有跑路,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双黑眸如墨,沉沉地看着她。
一瞬不瞬。
尤一愣了一下,眼神稍稍一转,视线落在男人白色T恤的圆领往上一点。
从那里开始,一直向上至脖颈,最后到耳根,都是通红一片。
她想,如果不是浓密的发挡住的话,会不会头皮的位置,也是同一个色调。
不对。
她回过神来,仰起头与他对视:“你——”
男人却突然像是触电了一样,猛地抽回抬起她下巴的手,抿着唇不自在地轻声咳了咳。
几秒钟的沉寂之后,他快速抓起那软绵绵的小手,在手心上快速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就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他一样,转身拔腿就跑了。
跑之前,他还像是商场购物的时候,签完刷卡账单一样,将那支笔,插到了尤一背带裤的前面口袋里。
轻佻得不能再轻佻了。
尤一:“…………”
现在到底是她怕他知道自己号码,还是他怕她知道自己号码?
**
王旭林答应了她,让她按照原先的结果那样,在约定的时间去参加终面。
本来已经买好了票打算第二天就回家的夏笙,还专门改了机票,留下来给她撑腰。
坐在教室里面,尤一看着陆陆续续被叫出去的人,安静等待着待会工作人员的通知,去隔壁的小教室参加最终面试。
“应该没什么的,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他还会不死心,阻止我去继续支教吗?”
夏笙嗤了一声,很是不屑:“你还真别把王旭林那傻逼想得太好了,我跟你说,按照他小气巴拉的性格,真有可能在这个时候使一下绊子,就那种让你心里有气又没话说的憋屈感,这种小人最在行了。”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连参加初面的资格都没有?还不是那猥琐男依旧记恨着我给他发小论文的事情。”
尤一笑了笑,微微抬起头来:“可是这回他都把陈意映换回——”
她看着门口不出声了,只是轻敛着睫,盯着那刚从外面走进来,笑得一脸肆意的女人。
“哎呀我去,为什么陈意映还会在这里?”夏笙轻声跟她咬耳朵,问出了她此刻内心的疑惑。
她缓缓摇了摇头,看着那依旧是一袭粉红长裙加身的女人慢慢地扭着腰杆走到自己面前。
“咦,夏笙我听说你是昨天的飞机啊,怎么今儿还在这里?”她像是进行着朋友间最日常的寒暄一样,在她们前一排桌子那里站定,双手环胸,微微倚着桌面。
夏笙舔了舔牙,轻掀红唇:“想留在这里,看你被终振出局啊。”
陈意映绷了绷唇角,转瞬又轻轻笑开来:“那你可能是太小瞧我了,我花费了这么大力气才站在这里,怎么会轻易被打倒呢。”
她又偏过头,看着木着一张脸的尤一:“咦,一一你那天说自己不在终面名单上,然后要去找辅导员……”她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低低呵了一声,“俗话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看来果真不假。”
她前面那句话说的有些大声,教室里本来就有些安静,众人闻言纷纷朝她们这边望了过来。
夏笙见过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没脸没皮抢了别人的位置,居然还好意思嘲讽尤一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
“爱哭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陈意映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夏笙,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
“比不过你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都长得阴阳怪气。”
“你现在是玩人身攻击是吧?”
“要是你愿意,我也可以跟你玩拳脚攻击。”
眼见两人争执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都要把教室外面的工作人员给引过来了。
“夏夏。”尤一拉着夏笙的袖子,将她拽回到座位上,又抬起眸子,轻轻看了陈意映一眼。
看着一直很安静的少女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攒足了力气,终于忍不住出击的样子,陈意映握紧了拳头,暗暗磨着银牙,做好了随时反攻的准备。
“阿阿阿……阿啾!”
“…………”
“对不起,我已经尽量忍着了,但你喷的香水太浓了,我没能控制住。”她揉了揉鼻子,表情十分地真诚和诚恳,“能不能麻烦你,稍微离我们远一点?”
“…………”
在暗涌一触即发之时,尤一听到有人喊了自己名字。
“下一位是——尤一,请先出来做好准备哦。”
她脆脆应了一声,站起身的时候,又拍了拍夏笙的肩膀:“夏夏,我有点口渴,你帮我去买瓶水,等我出来的时候喝,好不好?”
夏笙沉了沉眉眼,继续在位置上坐了一会,才淡淡嗯了一声。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尤一是在支开自己,避免她留下来和这贱婢再起冲突。
但在面试的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她确实不必在这女人身上耗费太大的功夫。
反正她手上提着四十米的大刀,容许她先跑个三十九米,再行决定是否对她出手,也不迟。
**
进去面试教室之后,尤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面试官位置上的王旭林——
的脑门。
主要是他那怎么遮都遮不住的地中海,映照着头顶的长管灯,再折射过来的时候,亮得惊人。
很难让人忽略掉。
她心里咯噔一下,手脚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后背似刮过一阵瑟瑟寒风。
不能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陈意映依旧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之后,她就有些怀疑王旭林让自己继续参加终面,是否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如果说,最终的人数是限制死了的话,那就意味着——
她很有可能,会成为促成陈意映上位的炮灰。
王旭林瞥了她一眼,抬手一指,示意她到讲台上站着。
尤一挺直着背,跟护旗手护送国旗入场的时候一样,面无表情又庄严肃穆地走到了台上的中间位置。
她心想,如果待会王旭林再说什么觉得自己娇弱又不能胜任之类的话,她就再施展一下拳脚给他看看。
反正,首先气势上就不能输。
教室里的气氛稍显有些严肃。
王旭林嘴巴动了动,似乎就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
她左侧的教室前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愈行愈近:“小王,我们今天大概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还得带多哥去遛一下弯……”
尤一愣了一下,扭头朝那人望去。
然后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个带着惊喜笑意的眼睛:“咦,是你啊小姑娘……”
王旭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疑惑地看了尤一一眼,即拿着一张纸朝那园丁老大爷走了过去。
“老师,这是下一个面试者,尤一。”
他悄悄看了少女一眼,又将唇凑到大爷耳边,不知道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任尤一竖起两只耳朵,又往前小小跨了半步,也没能听出来他到底说了啥。
她只能依稀捕捉到几个字节:“家里条件……打工……娇小……”
她半眯了眯眼睛,垂手看着地面,沉吟思考着一会的对策。
按照这么看来,王旭林应该不是面试官,这园丁大爷——看来应该也不是个简单的园丁大爷——才是真正的面试官。
这倒是让她吊着的那颗心稍微放低了一些。
但也并不能完全放松警惕,毕竟能听得出来,那王旭林在给大爷打小报告,估计是想要误导大爷的选择。
而这王旭林喊的他老师,看起来两人关系挺近的样子。
不管,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她心想。
“所以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是什么意思?经常出去勤工俭学怎么了?我看到这个人简历上,小姑娘每学期的成绩都能进年级前5%,这说明她能够兼顾学业和课余生活啊。”
“还有,什么叫不能吃苦耐劳?不能吃苦耐劳她这么多兼职经历是编造的?那你前面的话又怎么说?”
“身子娇弱?我们现在是让孩子们去为山区搬砖建学校吗?我们只是去讲课而已,只要没有特殊疾病,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面试的那些人,我问你有什么意见的时候,你吱都不吱一声的,现在突然这么多看法,你是对这个小姑娘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
王旭林被大爷的一连串发问堵得有些哑然,尴尬地低着头不停地小声解释:“不是不是,当然是老师您决定。”
大爷这才轻哼了一声,走到面试官座席上坐下,又像是变了一张脸一样,朝还有些怔然的尤一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还很是轻柔:“尤一同学是吧?你可以开始自我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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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凉喻从熊初默那里得知,这次去支教的最终名单都已经出来了。
按照笔画顺序排列,尤一的名字排在新闻学专业的第一位。
也就是说,那小姑娘已经通过了最终面试,并已经把资料交到了辅导员那里,但却没有叫自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