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当初也是这样，她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是什么大师，但她就是有神奇的本事，让人不得不信。
这回也是同理，如果说她是在唬人，为什么那个风水先生会是这种表情？总不能他们是一伙的吧？
“大师请进，大师请进。”赵老太眼珠子一转，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当即谄媚地让开门把人请了进来。
那风水先生本来想走，想到周遇玉之前的话，又有些迟疑了，这一晃神的功夫就被赵老太拉了进去。
别看这赵老太迂腐，她可不蠢。刚才他们没少给对方酬劳，但那都是给大师的，如果他不是……
周遇玉一进门，也不等他们说话，自己就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别看她年纪轻，可她一不说话，就生出无端的气度来。
她也没有先说妙妙的事情，反而看了一眼跟在那风水先生后面的男鬼。
那是一个中年鬼魂，周围的气并不浓。他发现周遇玉能看到他，瞬间激动了起来，一直指着风水先生的口袋，然后重复着“手机、手机”。
周遇玉从八岁开始见鬼，虽然没有人教，但见得鬼多了，也慢慢能分辨出各种鬼的死因。
周围萦绕着一圈血光的是被害死的鬼，死状大多很凄惨；周围萦绕着一圈黑雾的是尚有执念的枉死鬼，杀伤力没有前者大；而普通的鬼周围只有淡淡的白光，他们有些是由前两者变化而来，有些一开始就没有太大的执念，只等着自然消散，去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至于没有鬼的空间中存在的怨气什么的……周遇玉一直没有跟赖小青说过，其实她是一个风水术秘籍看不懂、阵法不会摆、面相不会看、算命不会算的天师，她唯一会的就是见鬼、捉鬼、驱鬼。怨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好像只有正宗的风水师才能看到，周遇玉表示，自己一直在好好努力……
所以对于眼前的鬼，周遇玉只能从他本身的状态分析。他身上有黑雾，但并不算太浓，他偶尔看向那个风水先生的时候眼里有恨，但尚且能控制自己，想来那人跟他的死有关系，但还不算太深。
值得注意的是那个风水先生的裤子口袋处也围绕着一团黑雾，结合那鬼魂的说辞，想来就是那鬼魂的手机了。
“不知这位先生贵姓？”周遇玉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事情都分析了一遍之后，感觉来之前的紧张情绪都消散得差不多。
一个看不到鬼的风水先生，想必是一个比自己还骗子的骗子，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风水先生看她一直往自己身后一米的地方瞟，然后又往自己的口袋里看，冷汗险些就下来了。
不过他也是老江湖了，不至于这样就被唬住，因此强作镇定地坐了下来。
“免贵姓王，王汉生。”
“哦，王先生。我听说你说我是骗子，这又是从何说起？”这一上来，周遇玉也不急着跟他探讨鬼魂的事，反而闲话家常似的跟他聊起了别的。
那王汉生之前说得天花乱坠，现在看着周遇玉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有些后悔接下这个差事。
他听说那些大的风水世家会让家族里的年轻人外出历练，难道这个女孩就是其中之一？
“姑娘说笑了，我并没有说你是骗子，只是你用的理由，恕我难以苟同，”王汉生也是一个伪装得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光从外貌上看可比周遇玉可信得多，“你说这小姑娘有助于赵家的运势，但事实却相反，这小姑娘分明是赵家的克星！”
王汉生的音量很高，显然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足的底气。
周遇玉扫了周围一眼，妙妙不在，应该是被郑柳妍委托给了何颖。她心中稍定，看了眼在场的成年人，觉得接下来的话给他们听了也没什么。
“哦，可是我觉得你说的话完全不可信。”周遇玉说得冷静，似乎要与他对峙的样子。
王汉生见此情景也不怕，反而稍稍放下了心。
谈小姑娘的问题他可不怕，只要刚才的事情是开玩笑……
可谁知他一松口气，周遇玉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毕竟你是一个，连鬼都看不到的骗子啊。”
周遇玉说最后一段的时候，用的不是她本来的声音，反而特别娇俏。
王汉生背后一凉，却还是嘴硬地冷哼了一声：“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周遇玉完全没有搭理其他人，只是漫不经心地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机，“不然你说说，你口袋里的手机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说其他人之前一直对周遇玉的话将信将疑，等她这话一出，看王汉生瞬间惨白的脸色，就知道她没有说谎了。
赖小青一直相信她很厉害，但她以为这种厉害只是因为周遇玉专攻心理学，并不包括周遇玉真的能见到鬼这一条……
“别看着我，好好把手机放到桌上，”周遇玉看他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明白这场较量自己已经赢了，“来，说说吧，你不说清楚，你背后枉死的冤魂可还看着你呢。毕竟虽然这个天了，但水里也不暖和。”
周遇玉说到前面还好，说到“水里也不暖和”这几个字时，王汉生整个人都吓得抖了起来，连声高喊“不关我的事”。
周遇玉看那鬼魂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手机上，便起身上前把手机收了起来，再施施然回了座位。
王汉生猜到这件事情瞒不住，现在人多，说出来反而能让他们做个见证，总比无端被冤魂索命来得好。
“他不是害死的，我根本不知道水里有人，我只是拿了岸边的一部手机而已。”
那鬼魂本来还算平静，听到他这里顿时怒了，身上的黑雾也有变浓的趋势。
周遇玉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变成厉鬼，只能出声打断了王汉生的话：“你可想清楚了再说，只有一部手机？你最好别说谎，不然那位先生能不能控制住自己，那可不好说了。”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王汉生感觉周围的温度更低了一些。
他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最终只能咬咬牙，把真相都说了出来。
那会也是傍晚，他刚去一个村里做完一桩生意，因为村子离省道不远，省道边上就有公交车，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同样是步行。
他本来心情很好，可刚走到水库边上的时候，就听到前面传来惊呼声，他连忙躲了起来，正看到两个人拦路抢劫，推搡之间，被抢劫的那个中年男人滑下了陡坡，摔进了水库之中。
那两个劫匪是村子里的无赖，本意是想赚几个钱花花，根本没想到会闹出人命，见到这个情景他们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钱包手机，一扭头就往另一条路上跑了。
王汉生上前张望了一下，估摸着滚下去的人也没机会活过来了，贪念一起，就把钱包和手机都收了起来。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是看他掉下去没救了，我才把东西捡走的！”王汉生说完，还不忘喊冤。
周遇玉看了眼周身湿透，却没有致命外伤的鬼魂，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是，他不是摔死的，他是淹死的。”
她这句话没有再故作娇俏，只是很平静地在陈述着事实。
王汉生的眼前瞬间浮现出了那个人一点一点被水淹没的样子，他不停地挣扎，想喊却喊不出声，而那个时候，自己正在悄悄地把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捡走。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以为他死了……”想到这里，王汉生不由得掩上脸，喃喃自语道。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骗子，他骗钱但没想过害人命，就算是这家的小姑娘，他也只是说服赵老太悄悄找一户人家送走，他哪里想到自己会跟人命有关。
周遇玉看那个鬼魂因为他的呢喃渐渐消散了戾气，又是一声长叹。
难怪他周围的黑雾不浓，难怪……他并没有想要这个人的命。
他一直跟着这个人，一边重复着“手机”，一边重复着“小曼、宝宝”，大概也只是想告诉家里人……自己出事了，不要再等，也不要再找了。
“你等会去报警吧，我会在后面跟着你的。”
周遇玉长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情绪终于稍稍收敛了些。
她看那个鬼魂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站到自己的身后，便扭过头，去看吓得目瞪口呆的赵老太。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关于妙妙的事情了。”
第4章 见鬼
周遇玉和王汉生的这一番较量，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出到底谁才是大师。
赵老太万分后悔自己信了亲戚的鬼话，居然另找了一个骗子来，还被周遇玉撞了个正着，这不是得罪人大师吗？
“大师啊，你别跟我们这种没文化的人一般见识，我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看了王汉生的下场，赵老太哪里还敢跟周遇玉硬碰硬，马上就低头认错。
周遇玉扫视了一眼四周，看到这房子里只有赵老太和郑柳妍在，忍不住又皱了下眉头。
“我想和郑阿姨说会话，不知道哪里方便？”
“啊？”赵老太没想到她竟然不搭理自己，但是想想对方没生气就算一件好事，也没怎么犹豫就把郑柳妍推了过去。
后者也是一懵，不过反应还算即时，马上就走在前面，带她去了妙妙的房间。
妙妙的房间并不大，原来应该是书房，后来改成了儿童房。
墙壁上贴的是劣质的卡通墙纸，有些地方已经脱落，但还是可以看出花费了很多的心思。
周遇玉进来之后也没有太不客气，只是走到儿童书桌前，拿起上面的书翻了翻。
那是一本盗版的漫画，在这个小县城的书店里，永远都是盗版的漫画比正版的漫画多。但尽管如此，漫画上也认认真真地标注了拼音，显然是成年女性的字迹。
“郑阿姨，您……别怪我多事。”周遇玉仔细看了一遍书桌，确认郑柳妍是真的在意妙妙之后，才犹豫着开了口。
后者连忙摇头，怎么会怪她，如果不是她，妙妙早就被送走了。
“我阅历浅，也没谈过恋爱。但是我总觉得……这个家不是您一个人，女儿也不是您一个人的，您的丈夫呢？他也赞同他妈妈的想法？”
郑柳妍本来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到她说这个，心里便是一松。
她扬唇笑了一下，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周遇玉总觉得她很难过。
“三年前，我不想离婚，因为他支持我给妙妙治病，也没有反对我不要二胎。所以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拗不过婆婆，所以才没有帮腔。”
尽管周遇玉年纪小，可在她眼里，这是帮了她两次的恩人，更是一个大师，她也不介意跟对方诉说自己的苦衷：“可是这次……他又借口出差走了。下午拖住那个风水先生的时候我在想，我这么多年到底在骗自己什么呢，他或许心疼过，但他累了，他已经不想再要这个负担了，不然婆婆根本不可能提出这点，毕竟……公公去世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违背过我丈夫的意思了。”
郑柳妍话里的失落显而易见，意思也显而易见。
他累了，自己也累了。或许一个人带孩子会辛苦无数倍，但她真的受够了，她不希望自己哪天回家，孩子就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在往后的几十年来，她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就当我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良久，郑柳妍终于叹息了一声。
周遇玉知道自己的话也没有必要再讲，想了想，干脆走上前抱了抱她。
郑柳妍有些失笑，眼泪想落下来，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只是抱住周遇玉，任由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
她突然想问周遇玉到底怎么养成的这个性子，为什么N大的高材生会做这种兼职，不过这些话只是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我先走了。今晚我应该是在小青家住，郑阿姨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等郑柳妍松开后，周遇玉也没有迟疑，走到房门前准备开门。
郑柳妍点头，她会的。
周遇玉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多说很多话，一方面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多说，另一方面也是怕露馅。
不过赵老太正好吃这一套，看她一副高人做派更加不敢多说了，只能任由郑柳妍去对门把妙妙接回来。
至于周遇玉……自然是领了王汉生去了警局报警。
王汉生自己就是做这一行的，知道真正的风水大师惹不起，所以也不敢把周遇玉拉下水，只说自己是突然醒悟来报警，然后把被周遇玉用毛巾重重包好的手机交到了警察的手里。
周遇玉远远地看着那只鬼魂跟进去，然后又飘出来感谢自己，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回去之前，她还是没忍住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代办的事情。
“不……不用。”那男鬼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变成鬼魂的缘故，他虽然意识尚且清醒，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他的语言功能已经退化得差不多。
所以他表达不出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既然他已经死了，也没有必要给妻子留念想了，反正家里的银行密码她都知道。
“谢……谢谢。”
周遇玉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跟自己道谢的模样，隐约可以看出他生前是何等温和儒雅的一个人，瞬间更加难过了。
可她只是一个半吊子天师，根本帮不了鬼，所能做的，也只是帮他报警罢了。
“你别谢我，你再谢我就羞愧而死了。那你自己小心，别被其他鬼魂发现了，我先走了。”
周遇玉说完，那鬼魂便抬手跟她挥了挥。
说起来，他第一次遇到小曼的时候，对方也和这个姑娘一样大，结果一转眼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真是，不甘心啊，他还想和对方过一辈子的……
周遇玉从警局的门口离开，一转角就看到赖小青等在那里。
似乎是怕自己迷路，她一直就等在那里，抱着一瓶已经没那么冷的果汁，等周遇玉过来的时候，轻轻塞到了她的手里。
周遇玉看了她一会，没有等到她的问题，自己就先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