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木昌西的正妻,琼娘嫁进来第一年,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木良辉,次年,又生了个女儿,名换木良玉。
木良玉五六岁的时候,木昌西凭借着军功一步步地往上爬,从一个小官,爬到了二品的骠骑将军,凭借着战功,封冠军侯。
但琼娘的好运气,在丈夫战死沙场的那一日起,似乎就用完了。
因为独子战死,木老夫人本来就已经六十来岁,急火攻心,一时间没缓过劲来,也跟着去了。
琼娘是个有些软弱的性子,这些年来,出嫁前靠着父母,出嫁之后,婆母强势,把家里把持的很好,一下子没了两个主心骨,她的日子过得比之前乱了许多。
好在她的一双儿女还是争气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也担的起责任。女儿木良玉则是母亲生病的时候,努力撑起这个木家。
木家的人员结构也不复杂,因为冠军侯常年在外,家里连小妾都没有,自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戏码。
木良玉因为环境的缘故,虽然不擅长什么后宅争斗,但也顺利地把这个小小的侯府给撑了起来。
事情发展至此,木家的日子比不得什么和谐美满的大家庭,也不如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有底蕴。
可有木良辉撑着,也不算太难过。
但更加不幸的是,没有过几年,木良辉也死了!
听闻儿子死讯,琼娘一时间想不开,便上吊自杀了,也因此有了苏卿醒过来这眼前一幕。
琼娘转醒过来,便看到了坐在她眼前的女儿,她陷入自己的愁绪中,没有发现至亲的血脉的躯壳里已经换了一个新的灵魂。
她张了张嘴,细嫩的脖子因为被绳子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琼娘美丽又柔弱的眼睛里便浮现起一层泪花,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哭啼啼地说:“你救我下来做什么,你爹死了,你祖母死了,现在你哥哥也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苏卿的语气硬邦邦的:“是,哥哥死了,现在这个家里,只剩下你,还有我,你就这么自杀,是想要让我陪你一起死吗?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琼娘惊住,她没想到女儿会这样说她,说的还这么重,她心里十分委屈,悲从中来,眼泪珠子和断了的珍珠项链似的,从光洁的面颊滚落下来:“我又没有带着你一起死,我是你的娘亲,怎么会想要你去死。”
苏卿的眼神很冷,带着对琼娘的爱和怨:“克死了生父,又克死了祖母,还克死了兄长,最后又克死了母亲,我这样的扫把星,还值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琼娘直起身来,情绪激动地说:“谁说,谁敢说我的女儿是扫把星。你的父兄,都是为了齐国江山战死在沙场,他们是大齐的英雄,是可恨的敌军害死他们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虽然性子软和,不欲与人挣个高低,可对一双儿女是真的爱护有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在丈夫不在的时候,是孩子们给了她安全感。
也正是因为如此,丈夫走的时候她还能挺住,在儿子没了的时候,她却一时间想不开,寻了短见。
“不是你么,不是娘亲你要逼着我去死么。”
这一句,是苏卿代替原主问出来的,因为受到身体残留的悲伤情绪的影响,她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上一世的时候,因为琼娘的死,木良玉的日子过得其实很不好过,虽然她也不一定能帮木良玉什么,可有她在,至少木家还能算是一个家。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遭逢大难之后还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活着,委托人的愿望,一个是保卫家国,另外一个心愿便是母亲能顺顺利利的活着。
琼娘看着女儿,然后扑到苏卿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苏卿又开解了琼娘一阵,表现地对亲娘很是依赖,她甚至当天陪琼娘睡在一张床上,半夜的时候还惊醒了好几回。
女儿这么脆弱,琼娘自然心疼得不得了。
她寻死,本来就是一时间想不开,只管自己逃避,哪里想起女儿没了爹娘,日子过得多苦。
这世道,对女子比男子总是苛责些的。为母则刚,木良玉成了琼娘新的精神支柱,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了些,她倒不再想去寻死了。
苏卿担心琼娘无聊,把原本木良玉负责的事情,手把手都交给琼娘去做。
没了木良辉,以前同木家交好的一些人也不再送名帖过来。但有一家人,却在这个时候上门造访。
那就是之前和木良玉定下婚约的张家。
木家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先后出了两位冠军侯,十分受皇帝重视,所以顺利地和宁国公家定了婚事。
这次来的,是张家的主母,还有同木良玉有婚约在身的宁国公世子张睿。
琼娘想着为了女儿,尽管还是没有完全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也还是稍稍打扮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吓人。
世家大族便是如此,即便被逼到绝路,只要不到最后一刻,还是要保持住自己的风度。
她这个做母亲的要是太软弱了,只会让女儿被人家瞧不起。
张睿的母亲李氏先是按照惯例问候了一番琼娘,又安慰了几句这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然后就提到了两个年轻儿女的婚事:“我这次过来,是为了睿儿还有良玉的婚事。”
她看了眼坐在琼娘身边的木良玉,姑娘生得并不算特别美丽,但眉目间带了几分英气,她端正地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姿势语气说是个大家闺秀,不如说是个战场上的士兵。
将门养出来的姑娘,就是太糙了些,这种大大咧咧的,一点都不娇弱,也不会来事。
李氏心里本来有几分愧疚,但这个时候,又觉得自己不欠木家什么,木家这个姑娘,和她的儿子,的确是不相配的。
她斟酌了一番,到底说出了口:“有些话,我本来之前就想说的,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过来。心里想这妹妹你日子也不好过,说这个事情,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
她看了眼儿子:“只是呢,当初良玉和睿儿的婚事,是父辈定下的,这睿儿并没有做主的权力。可睿儿这孩子,偏偏对一个姑娘死心塌地,我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是劝不住。儿女都是父母心间肉,我就睿儿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拗得过他。”
李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家良玉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耽搁下去,也是害了她,所以我今儿个过来,是想同你商量,我们家这桩婚事,今儿个就这么解除了吧。”
琼娘在李氏开腔的时候,本来就有不好的预感,这会听到解除婚约的事情,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你们怎么能这样,这婚约,我不……”她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吱作响,她不要同意解除婚约,不能让也可怜的女儿成为别人眼中人家不要的女子。
一直没有吭声的苏卿站起身来,站在琼娘背后,富有节奏得拍着母亲琼娘的背,帮她顺气。
苏卿慢条斯理地说:“母亲太激动了,话说不清楚。我替她把话说完,本来这婚事,我们早就要去上张家提的,可惜家里事情太忙,一直没有来得及上门拜访,正好您提起来,这婚事,我们同意退。”
☆、第31章 031
李氏看了眼苏卿的表情,发现小姑娘用力地抿着嘴, 绷住脸, 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是了,她就说, 自家睿儿这么优秀,又是宁国公世子, 方才她说的什么不成器之类的, 不过是句客套话。
这木良玉方才听起来略带嫌弃的话, 分明是在逞强,想要以退为进。
苏卿的话虽然不好听,李氏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既然咱们两家都觉得不好,那今日就……”
苏卿打断她的话:“今日不行。”
李氏捏紧了她帕子, 表情有些难看:“你方才还说, 同意退婚事。”
这木良玉莫不是想一直拖着不成。
苏卿接着道:“王夫人, 您方才也说了, 这婚事,是两家长辈商量好的, 我今儿个在这里答应了, 改日你走出这门去, 又说退婚之事不算数, 那我冠军侯府的颜面往哪里搁,还是说, 王夫人, 您因了家父和兄长为国战死沙场, 便欺我侯府无人。”
没想到小丫头还牙尖嘴利的,李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我姓李,你叫谁王夫人呢。”
苏卿便露出些许歉意的表情:“抱歉,我是忙得糊涂了,竟把您同怀恩侯夫人弄混了。”
怀恩侯夫人是京城圈子里有名的泼妇,因为出身粗鄙,不讲规矩,在贵妇圈子里,一直是被人嘲笑的份。
李氏又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对方分明是在嘲笑她不守规矩。
苏卿转过头来,吩咐一旁的下人:“拿张空白的拜帖过来。”
小丫鬟明翠是个机灵的,立马捧了纸笔过来,还替自家小姐磨了墨。
苏卿沾了沾墨汁,脑海里打了个草稿,下笔写了一张拜帖。
写的时候,她慢悠悠地说: “先前我本欲退婚,只是这几日我为兄长丧事奔波,也无心谈及婚事。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当初订婚,交换了庚帖和信物,既然要退婚,自然也要正正经经的退。”
写好了,她示意明翠递到李氏手上:“正好您来了,那还请收下这张拜帖,过几日良玉便同家母登门拜访,退了这桩婚事。毕竟宁国公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最讲究规矩,宁国公家的公子,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婚姻大事,自然不能这般敷衍,李夫人,您觉得呢?”
李夫人脸色很难看,琼娘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本来想出来打个圆场,被女儿的手轻轻在膝上一安,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张睿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有说。主要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插入几个女子当中,实在不好说话,而且是他来退婚,又在这个档口,人家能忍是修养好,不能忍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了,他也不是没有尝试开口,只是才尝试张嘴,被苏卿的眼刀一扫,他就闭了嘴。
他觉得这木家的女郎,长是长得不难看,可眼神有点吓人,让他想起来自己最害怕的二叔,下意识就噤声了的。
最后母子两个,拿了拜帖之后,被苏卿客气地请了出去。
临走的时候,李氏差一点就要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等到上了马车之后,她还恨恨地给了儿子一肘子:“你看你,连个女人都吸引不了。”
她原本以为这木良玉先前隐忍的表情,是在压抑痛苦愤怒的情绪,结果对方根本就是在憋笑,她上门退亲,对方却一副巴不得的样子,这让李氏感觉很丢脸。
而被嫌弃的儿子,就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要不是他同她闹,她哪里会在这个时候来退婚,还要看一个黄毛丫头的脸色。
脑子里想到一个主意,李氏说:“算了,这婚不退了,你同她成婚,以后不管她就可以。”
做婆婆的,可以用一百种法子折腾儿媳。
张睿想到苏卿的眼刀,立马抗议说:“不行,她那么凶,简直和二叔一样,我不要娶一个和二叔一样的女人。”
李氏的脑海里想起小叔子那张威严得不得了的脸来,打了个寒颤:“胡说什么呢,他们两个哪里像了,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
“那,那万一她对表妹,还对我的儿子下手怎么办?”
做嫡母的,真要折腾起来,庶子肯定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张睿之所以要退婚,是因为要娶心上人为妻。他的心上人,其实是李氏的表侄女,对方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若是不退婚的话,心爱的表妹就只能做妾了。
虽然做妹妹的无需为兄长守孝,可像木良玉这种情况,肯定是不可能马上成婚的,所以这种先娶了新妇,再让妾侍上位,以生孩子为由提份位的做法也行不通。
李氏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咬碎了一口银牙,然后想着木良玉忍笑的表情,忍不住又打了儿子一下:“叫你管不住自己的第三条腿。”
母子两个的对话,木家人是不知情的。
但送走了李氏和张睿,琼娘母女两个有些话就能直接说了。
进了屋子之后,琼娘让丫鬟都出去,又问女儿:“这婚事,咱们真要退啊。”
她是个传统的女人,自然也知道退婚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名声有多不好听。
苏卿对这个温柔美丽的母亲,一向是很有耐心的,她温声说:“当然要退,你看阿兄才死了多久,她们就忙不迭地来退婚,这真要嫁过去,我还不得被那母子两个磋磨死。”
其实苏卿嫁过去,谁磋磨谁还不一定呢,不过这话她不能同琼娘说。
琼娘想了想李氏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便又气得厉害:“对,婚事要退,娘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是吧,婚事退,肯定得由咱们这边提起来才是,反正咱们也占着理。”
尽管被退婚的那一个总是很无辜,但人们却很容易把错误全部施加在受害者身上。
上一世的时候,琼娘死了,留下木良玉一个孤女,李氏也是来退了婚的。
木良玉并不是擅长与人争辩的性子,又因为失去亲人无比悲痛,却遭人退婚,还因此各种不好的流言缠身,那一段的日子可谓是很不好过。
虽然最后木良玉的死因并不是因为张家,可她既然要拿走委托人的满身功德,肯定是要帮着人把委屈出一出的。
“可他们会这么同意么?”
李氏都是小角色,宁国公府的那些男人,才是最有说话权的,而且他们是大男人,她只是小女子,琼娘性子软弱,她怕拗不过人家。
至于良玉,她是小辈,有些话,小辈来说,总归是不合适的。
张家的确不是良配,但琼娘在意女儿的名声,她不希望女儿因此嫁不出去。
“不同意,我们可以想法子让他们同意。”
苏卿凑到琼娘耳边,耳语了一番:“您按照我说的话做就好了。”
琼娘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这么做,不好吧。”她是个老实人,胆子小。
苏卿说:“您心疼不心疼女儿?”
琼娘想都没有想就说:“当然心疼。”
她的女儿,她不心疼谁心疼。
苏卿又说:“那张家人,坏不坏?”
琼娘思考了一下,虽然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可张家人的嘴脸太难看,也太凉薄了。她儿子才死了几天,对方就来退她女儿的婚,她想到自己居然之前还寻死,又觉得自己真是一时糊涂,对不起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