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摆摆手,示意属下无妨。
然后,才将视线转向王延。
他的目光冷而淡,没有多少温度,几乎,就像是在看个死人。
这样的目光,是极有压迫感的,尤其,还是在陆铮故意释放威压的情况下。
在场的将士们,不少都曾是随着陆家几代住主帅上战场杀敌的,他们对陆铮,都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可此刻,却忽然觉得,眼前的陆铮,有些陌生。
却让人惧服。
王延在陆铮这样望过来的时候,心底就已经绝望了。
可惜,他说不了话,又动不了,只能像个将死之人一样,苟延残喘着。
良久,陆铮才道:“王延,你犯下滔天大罪,私调兵士,设伏谋害大军,哪一样拎出来,都是死罪,你也不必挣扎不应,你不应,自有人将所有罪行都交代了,你昨夜,与杨业见过面吧,亥时三刻见的,密林大雨,谈得倒是不错,可惜,回来之后,杨业就将什么都交代了,否则,我们怎会提前做了准备,这般顺利将你们一网打尽。”
王延听到陆铮的话,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呜呜咽咽地,想要说话。
可惜,陆铮并不给他机会,冷声接着说道:“本帅昨夜便已修书明州守备崔浩,崔大人的加急信,今早便送过来了,就是本帅手上这些,这字迹,你可熟悉,需要本帅给你念一念吗?”
王延见到陆铮手中那些信件,彻底傻眼。
他是瞒着崔浩出来的。
当初谋大事时,崔浩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那位大人无法,便命他私下行动,且承诺他,事后必然将崔浩推出去挡枪,将他提拔到明州守备的位置上去。
有信件为证。
而作证的信件,如今正在陆铮手中,又有杨业证词。
这是必死无疑了。
可是,他此举大逆不道,怕是要累及家小……
思及此,王延费力从地上爬起,对着陆铮重重地磕了下去。
陆铮这才对陆文抬了抬眼睛,示意陆文将王延被卸下的下颌接上去。
陆文领会,走上前去扯起王延,手腕一翻,王延被卸下的下颌角就接了回去。
动了动嘴巴,王延啊了一声,终于能发声了。
他忙道:“陆将军饶命,小人,小人也是被逼的啊……”
陆铮并不买账,冷哼一声,“被逼的?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还是你自己受不了重利,王延,你说话最好老实点儿,本帅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打哑谜!”
“是是是,小人不敢,”王延心知是躲不过去了,心一横,咬牙问道,“小人自知死罪难逃,可是,小人想斗胆求一求将军,可否别祸及家小?都说将军仁义,小人冒死相求,若将军答应小人,小人必将所知全都交代清楚。”
陆铮听了王延所言,眉心不由地紧紧蹙起。
这王延莫不是算计人算计傻了,当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小人?
别说他求了,纵使他不求,自己也不可能因此祸及他的家小。
再说了,他犯的又不是造反大罪,何至于如此担心,定是算计太多,便以为世人都跟他一样心思龌龊。
“你且说吧,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帅必不会动你的家人。”陆铮点点头,应了王延的话。
而他应话之前那一会儿的停顿,落在王延眼中,正好成了犹豫。
反倒叫他更加相信了。
若陆铮应的痛快,他反而要觉得其中有诈,今见陆铮犹豫过后,方才答应他的,他才觉得,陆铮是认真考量过他的话,认为有价值,才答应他的要求的。
如此他才放心。
还真叫陆铮说着了,这正是自己心思龌龊,所以,才将世人想的都跟他一样龌龊。
若是陆铮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怕必要在心中嗤之以鼻。
犹豫?
他只是觉得王延想法太龌龊无脑了,好不好!
第300章 认罪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
这是不可避免的,陆铮也明白。
但明白,却不代表喜欢。
他深厌这些朝廷的党争之事,但却不得不跟着争。
他若不争的话,陆家百年基业,终将葬送他手,而他珍视的那些人,也要因此而受到伤害。
所以,尽管厌恶,陆铮却也不敢放松自己,不去争斗。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身处政治利益中心的地方,你不争,自有别人推着你,逼着你,不得不去争。
在少时吃过亏后,陆铮渐渐化被动为主动,学会了去争。
幸而,太子堪称贤明,帮着太子殿下,还不算叫陆铮难受。
而且,他也算是在帮自己,帮整个陆家,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王延得了陆铮的应承,交代的很痛快,不过,让陆铮失望的是,他还是没交代到点子上。
陆铮知道,王延所知道的,已经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汪德蒲行事老辣,断不会将自家人推到人前去做这种事,所以,他必要借他人之手前来行事。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虽失望,但也确实没办法。
汪家经营甚深,这些年来,太子殿下与其斗争甚为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陆铮叫人将王延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让王延签字画押后,叫人将他压下去,严加看管。
审完了王延,陆铮才又命人将杨业带了进来。
杨业是个文人,陆铮其实对文人颇为礼遇,所以并未叫人押杨业跪下。
文人多有气节,若杨业坚持这个,陆铮也无所谓非要折了他的气节。
可叫他意外的是,杨业虽是文人,却无文人风骨,那膝盖,软得很,还未等陆铮问话,他自己就跪下求饶了。
陆铮看着下方跪着的,那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人,眉头不禁紧紧地皱了起来。
本来,他还想,只要杨业老实交代了,他也不会太过为难,可这会儿再见这人,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厌恶。
他平生最恨软骨头了。
若杨业硬气些,他倒是还敬他自有风骨气节。
可杨业这样,实在叫人敬佩不起来吧……
“杨业,你可知罪!”再开口,陆铮的语气便也不怎么温和,自带一股戾气。
杨业本来,就被刚刚在外面碰上的王延的惨状,吓得够呛,这会儿听到陆铮厉声喝问,哪还有心思表现什么文人风骨,赶紧都从实招了。
他是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刚才被陆文敲晕,明显不是突然而为,更不是陆文手滑,一看就知道,是事先就得了命令,才那么做的。
这军中,能命令动陆文的,可不多,再加上王延他们尽数被伏,所以杨业便断定,陆铮一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还叫他来问话,必定是想要看他的态度。
此时不投诚,更待何时!
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什么风骨气节呢!
他从前就是讲究风骨气节,可实际上怎么着?
他端着自己那可怜的风骨,郁郁不得志,总也出不了头。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这是流行在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中的一句话,杨业从前不明白,后来自己入了官场,跌了跟头,才明白这话的奥义。
这话说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么?
他们寒窗苦读,一朝鱼跃龙门,以为从此等待自己的就是光明前途,荣华富贵,结果一脚踏进去了才知道,这官场,是多么黑暗。
你想要留着气节风骨,那你就做好终身贫寒,出不了头的准备吧。
可杨业不想这样。
他苦读多年,好容易打败“千军万马”,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了,怎么还肯过回从前的日子去?
他渴望成功,想要往上爬,站到权利的顶端去,傲视他人。
可是,这些如今都成了空想,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杨业抬头,透过朦胧泪眼看了看陆铮。
他此刻忽然有些后悔,若是他当初禁受住诱惑,不答应那位大人,帮着谋害陆铮,是不是,此刻等待他的,就不一样了?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了。
杨业现在只盼,自己能留下一条命来。
可是,这可能吗?
两国交战之际,泄露军情,他还能活吗?
陆铮同样命人将杨业交代的事情,记录了下来,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杨业看着纸上那鲜红的指印,眼中尽是颓败。
他想不通,怎么就失败了呢?
他自问自己行事有够小心,根本没有引起过陆铮的怀疑,那么,陆铮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些的?
难道,是因为那日他提醒陆铮急行军,到底是引起陆铮怀疑了?
是了,也只有那一次,自己没忍住,冲动了。
怪不得陆铮早有准备,原来是早就怀疑了他。
可恨,可恨啊,他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呢?
杨业被人拉下去了,众将在帅帐中商讨了一会儿军情,也都纷纷退下去了。
陆铮将两份证词仔细装好,用蜡封上,然后,对外面唤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只见两名身着黑色劲装,带着半边面具的男子飘然进了帅帐。
“世子。”两名男子抱拳行礼道。
“不必多礼,”陆铮冲他们摆摆手,然后,将手中的信交给了他们,叮嘱道,“务必尽快将信交到太子殿下手中,陆文已经按照计划放了一名死士回去,你们要赶在他之前,将证据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请世子放心,我等必然不辱使命。”暗卫颔首应道。
陆铮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你们快些动身吧。”
两名暗卫闻言,冲陆铮抱拳行了一礼,然后,闪身飘出了帅帐。
他们离开后,陆铮又唤周应,吩咐道:“你也带一队人马,即刻动身,押解王延、杨业等人回京,听候皇上圣裁。”
“是,将军。”周应颔首,听命而去。
人都走了,帐中只剩下了陆铮、陆文和肖勇。
陆铮也没什么心思跟他们谈天,嘱咐了他们俩方才之事要对外保密后,便摆手让他们俩出去了。
陆文和肖勇闻言,齐声应是,然后退出了帅帐。
第301章 夜鹰传信
陆文和肖勇一同出了陆铮的帅帐。
肖勇在陆文身边磨磨蹭蹭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而看看陆文,明显有话要说,陆文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
转过头,就见肖勇双眼锃亮地盯着自己。
陆文被这亮晶晶的目光闪了眼,顿了顿,拍了下肖勇的肩膀,道:“别多想,你们在将军心里,都是一样优秀的。”
肖勇听到这话,双眼明显比方才又亮了一些,唇角也有些止不住上扬。
片刻后,他用力地点点头,说了一句,“末将知道了”,才跟陆文招呼一声,离开了。
陆文看了看肖勇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陆铮的帅帐,心道,将军不喜欢说这些事,我倒成了那个传话的了。
不过,本来就没影儿的事,若叫肖勇多想了,也确实不好。
护卫队的人,都是陆铮最亲近的人,不能有异心。
真心信服,可比威吓要好多了。
陆文抬头看看天,片刻后,收回视线,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
华京,永宁侯府。
连着两日的阴雨天过后,今日天终于放了晴。
雨后的夜空总是格外好看,漫天都是闪烁的星子,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空,莹莹皎皎,煞是明亮,兼之清风徐送,很是怡人。
因着阴雨精神有些萎靡的安笙,今夜终于有些兴致,叫青葙支起窗棱,坐在窗前赏月。
清茶袅袅,玉笙居的小院中传来阵阵虫鸣,声音不大,并不扰人,倒平添一股惬意。
安笙歪在软榻上,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捻着手边的金丝小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院里的奴仆们都被打发下去了,左右这会儿没什么事,她们也乐得躲在房里偷着吃酒耍斗。
安笙这里不用人伺候,才正合了她们心意呢。
正好,安笙也不愿留她们伺候。
没她们在,她才自在。
否则还要提防哪个给谁送什么消息去,当真累得慌。
难得有这般偷闲的时候,安笙整个人都显得懒懒的。
青葙见安笙这样,也放了心,低头做针线活去了。
追风突然落在窗前的时候,安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落在自己面前那梨花方几上的苍鹰,呼吸都停了片刻。
安笙瞪着追风,追风也瞪着安笙,两只圆圆的眼睛,格外锐利。
就在安笙还未反应之际,它忽然探过头来,朝安笙肩膀和脖子中间的位置,拱了下黑褐色的头。
安笙被它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甚至忘了要反应。
她其实大概能猜到,这可能就是陆铮养的另外一只苍鹰,名唤追风的那一只,所以,才没有叫出声来。
房中只有青葙绣花的时候,拉动丝线的声音。
“小姐,咱们明儿可得出趟门了,云……”青葙话说到一半,立即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将手边的针线笸箩都碰倒了地上。
各色的丝线滚了一地,有些甚至滚到了安笙脚下。
安笙赶忙伸手制止青葙喊叫:“别出声。”
这会儿她也镇定下来了,回头迅速地扫了一眼这只苍鹰,就见它右爪上面,拴着一个小小的信筒。
看来,自己猜的果真没错。
这定然是陆铮养的另外一只苍鹰,也就是逐月的母亲追风了。
还未等安笙动作,就见又一只苍鹰,一头扎了进来,正好停在了屋里这只的身边。
是逐月。
安笙看到后头进来的这只苍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逐月显然是还记得安笙,见到安笙,也不怯生,亲亲热热地靠了过去,还用头蹭了蹭安笙的手。
安笙被它的动作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