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陆铮这病来的汹涌,说好又好的突然,但底下人仍然没有说什么。
他们都是军人,跟朝中那些言官不一样,他们大都还是以服从军令为准则的,上峰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这是天职。
陆铮好了,陆文也不再拖缓行军进程,直接命令大军,明日一早,加速进入淮安。
次日早,大军开拔,全力进发淮安,一路上大半时间待在马车里,最后几日更是“昏迷”了的陆大将军,骑上了战马,英姿勃发,锐气不减。
五千兵将见状,一颗心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主帅安好,军心才能稳定。
又过了一日,大军进入淮安,淮安知府冯玉山率淮安大小官员夹道相迎。
来之前,陆铮已经从太子殿下那里得到消息,这冯玉山,乃是汪德蒲的学生,交往甚深,所以,不可信。
陆铮天生冷面,又带着一股子战场上的肃杀气,对以冯玉山为首的淮安地方官员们,不假辞色。
冯玉山暗里恨陆铮不给他面子,但明面上却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
“陆将军,你可来了,再不来,这淮安就要被那些人糟蹋光了啊!”知府衙门里,冯玉山正在对着陆铮哭诉。
陆铮沿途确实看到一些被打砸抢掠的店铺,但是,却没有急着下结论。
文韬跟他说,淮安今年似乎遭了灾,作收不丰,这种情况下,产生暴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大到淮安知府都镇压不了的暴动,也太过严重了吧?
陆铮对此存了疑,又知道冯玉山是汪德蒲的人,所以并不急着下结论。
冯玉山见自己说了半晌,陆铮也不表态,脸色不由地有些难看。
原本,他以为派下来的会是大皇子殿下,或者,是他们一派的官员,万万没想到,最后派了个陆铮下来。
老师在信中对他一再嘱咐,让他一定小心陆铮这个人。
这是个战场上见过血的大杀器,跟那些只会打嘴仗扯皮的言官可不一样。
稍有不慎,安排不当,反而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文韬的消息没错,淮安今年确实遭了灾,作收十分不理想。
可这灾祸非是天灾,乃是人为。
而且,主要责任还在冯玉山,所以冯玉山不敢上报,说自己辖下的地方遭了灾,思来想去,一封信去到京城,得了老师汪尚书的点拨,报了个暴动上去。
本来,他以为老师那边能给出这样的主意,该是能安排好人手才是。
谁想到,竟然给他弄来这么个大麻烦。
一想到,他除了得找人装作暴动起义,还得压制着灾民不许他们涌到陆铮面前来,就心里发堵,也有些埋怨汪德蒲。
但是,事已至此,他是绑在大皇子一派这条船上下不去了,也只能想尽办法,应付陆铮。
反正他也安排好了,一方面,找人在山上装作土匪造反,吸引陆铮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严格控制住那群刁民,不许他们上表。
实在不行,他也不介意手上再沾些血,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三个,十个八个,甚至上百个,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不过一群贱民罢了,谁敢给他们做主?
等陆铮一走,他就是这淮安地界上的头,谁敢反抗,武力镇压就是了。
再不济,上头还有大皇子跟汪尚书顶着,他怕什么!
冯玉山一心想引陆铮去山上“剿匪”,言辞间不由将自己的处境说的更加可怜艰难,将那些“土匪”说的更加灭绝人性。
陆铮听了半天,只留下一句,知道了,他自有安排,就让冯玉山离开了。
冯玉山登时喉间一噎,险些没背过气去!
这可是他的知府衙门,陆铮叫他自便,他哪里自便去!
可形势逼人,冯玉山纵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跟手握重兵,领了皇命的陆铮叫板,只得压着气,将自己的衙门让给了人家,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撵走了冯玉山,陆铮招过陆文议事。
“你怎么看?”陆铮问。
陆文勾了勾唇角,轻笑一声,“言过其实,太不老实。”
陆铮点点头,对陆文的话深以为然。
确实,这冯玉山不老实,戏演的太过,反而假了。
他吊着的那只胳膊,上头抹的是鸡血吧,还真当他们是没见过血的,弄点儿鸡血抹上了,就敢骗他们!
不管怎么说,冯玉山此人不可信,他说的话,陆铮只信很少的一部分。
“先派人去山上探一探,”陆铮想了想,吩咐道,“注意些,别打草惊蛇。”
他倒要看看,那山上的“土匪”,到底有多厉害!
“是,将军,属下这就去安排。”陆文抱拳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人手去了。
他们身边带着的亲卫队,都是好手,出去打探个消息,还是不在话下的。
第468章 杀孽
当天夜里,陆文挑出了亲卫队中轻功最好的几个,带着去了冯玉山所说的五马山上的“五马寨”。
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寨子有,但是陆文却十分肯定,那寨子里头的,可不是什么“土匪”,全都是官兵。
至于这些兵是谁的,尚且不能确定。
他自己就是当兵的,对官兵又焉能不熟悉。
虽说这些兵没上过战场,但是,到底也是受过统一训练的,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门道。
不管冯玉山是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还是假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总归都是有问题的。
陆铮什么都没说,让陆文先带着亲卫们下去休息了。
次日,冯玉山再次造访,言语间尽是想让陆铮尽快出兵,剿灭五马山上的土匪之意。
他的态度太过坚决,倒是让陆铮也有些存疑。
起先,他怀疑五马山上的“土匪”跟冯玉山有关系,可是现在看冯玉山这个样子,又好像不太像。
若那些人真是冯玉山的人,他为何这如此着急去剿灭呢?
可若说那些人不是冯玉山的,那又如何解释,他们的官兵身份呢?
陆铮没想明白这些事,也不急着出兵。
反正皇上也没规定具体日期,让他平乱,何时出兵,怎么出兵,自然是他说的算。
冯玉山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陆铮这里八风不动,冯玉山暗里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早听说这位少年将军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死拧的脾气,没人能勉强得了,他冯玉山一个知府,就算背靠着大皇子跟汪尚书,可也是不敢跟陆铮对着来的。
人家可不光是将军那么简单,皇上早就传下话来,只待这位一成年,便直接平级承袭国公之位。
这样的身份加持,冯玉山哪敢造次。
这次若不是他犯了掉脑袋的大罪,他也不敢如此铤而走险。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现在退无可退,除了咬牙硬着头皮往上去,没有别的办法。
冯玉山再次“无功而返”,几个跟那件事有所牵扯的小官员,都惴惴不安地过来打听情况,被冯玉山不耐烦地打发走了。
着急,着急你们都自己去跟那个煞神说啊,跟他这哭有什么用!
他比所有人都想哭!
回到府中以后,冯玉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招来心腹,低声吩咐道:“城郊的那批人,处理了吧,夜里过去,悄悄地,处理完了之后,将人都埋了,切记,一定要做的干净些!”
心腹听到这样的命令,也不由胆寒,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转身匆匆忙忙地跑去安排人手了。
那么多条人命,这,这是要造杀孽啊!
可冯玉山的心腹也知道,冯玉山这么命令,也是逼不得已。
若是被刚来的那位钦差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死的,可就是他们了!
思及此,心腹的心思坚定了许多,心肠,也彻底硬了下来。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前提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让别人死,给自己留下存活的机会。
冯玉山跟自己的心腹并不知道,他们自以为隐秘的一场交谈,却被人听了个清楚明白。
太子殿下手边的暗卫,最擅长的,莫过于“听墙角”打探消息了。
陆铮对冯玉山不放心,所以他一离开,就派了一名暗卫跟了上去。
跟着冯玉山的这名暗卫,正是此前从西北跟着陆铮过来的那名暗卫,这暗卫被陆铮救了一命,心里一直惦记着如何回报才好,此番有了机会,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帮陆铮排忧解难。
消息一到手,暗卫即刻就回去通知了陆铮,陆铮一听,眼神当即就暗了下去。
什么样的原因,让冯玉山冒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如此的草菅人命,真是愧为南诏属官!
陆铮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这些对着自己人作威作福的官员,这比远在西北那些贪狼更让他愤恨!
起码,那些是外族人,进犯了南诏的国土,伤害了南诏的百姓,他纵然出兵,也是保家卫国,护民平安,九死不悔。
可这自己人打自己人,叫什么事呢!
入夜后,淮安城内渐渐归于沉寂,冯玉山安排在知府衙门外面的探子送回消息来,说陆铮已经休息了,冯玉山才阴着脸,吩咐心腹按照计划行事。
子时的梆子一敲响,冯府的后门,便悄悄地被人打开了。
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身手不错的黑子府卫,趁着夜色,悄悄出了门。
他们在淮安多年,对当地的情况可比陆铮这个初来乍到的了解多了,什么地方有小路能出城,也知道的清楚。
陆铮亲自带人,跟在这几人后面,眼见着他们躲过城防,从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摸出了城,脸色不由一暗。
话不多说,陆铮打了个手势,带着躲在暗处的一百名亲卫队士兵,和两名暗卫,悄悄地跟了上去。
亲卫队成员,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行动有素,这么多人走路,愣是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也该是前面那几个人太着急了,行色匆匆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
出了城,便到了近郊。
陆铮带着人,看着冯玉山的心腹七拐八绕地,最终进了一处非常破败的村子,眉心不由地一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村子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子诡异。
前头的人脚步不停,匆匆地进了村子里面,陆铮带着人小心跟着。
很快,那几人停了下来,走进了一座好像是祠堂一类的建筑。
陆铮让亲卫们四处散开隐蔽好,自己带着两名暗卫,悄悄摸了进去。
外面的亲卫们训练有素,全员隐蔽戒备好,只待陆铮信号一出,他们就会进去抓人。
陆铮和那两名暗卫跟着冯玉山的心腹进了那处建筑,就见他们径自走向了后堂。
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
看来这里果真关押着什么人,而且,还是让冯玉山十分忌惮的人。
当然,不管这里面到底是关着什么人,陆铮都不会容许,冯玉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草菅人命!
第469章 病弱
冯玉山的心腹带着几名打手,穿过后堂之后,便直接进了一间屋子。
陆铮隐在墙头上,看见那间屋子前面,有两个带刀的护卫把守着。
不管冯玉山在里面关押着什么人,他现在要灭口,是肯定的了。
陆铮不再犹豫,带着两名暗卫风一般地掠到了房顶上,悄无声息地揭开了房顶的一片瓦。
揭开了瓦片之后,便听陆陆续续地咳嗽声传入耳中,间或还有一些小孩子的哭声。
孩子!陆铮眼底一暗,定睛往下面一瞧,脸色立即变了。
这间屋子极大,但是里面却仍然显得很拥挤,他粗粗扫过一遍,里面起码关押着不下百人。
这些人大都穿着粗布衣服,男女老少都有,但是大都脸色蜡黄,一脸病气。
这些人,是普通百姓吧?
冯玉山为何将这些人关在这里?
陆铮皱紧了眉头,看着下方,就见冯玉山的心腹用帕子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对身后的几名打手说:“叫人进来,送他们上路吧,动作利索点儿。”
身后的打手们闻言,低头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这么多人命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陆铮的目光愈发幽深,表情却堪称“平静”起来。
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这样,就说明他越生气。
这么多条人命,在冯玉山他们心中,到底算什么?
这些可都是南诏的百姓,这些百姓们手无寸铁,甚至还都生着病,冯玉山竟然要将他们全都杀了!
这个冯玉山,才是该死!
陆铮沉沉地出了口气,伸手吹出一声呼哨,瞬间,守在外面的亲卫们一涌而入,在冯玉山的心腹和那些打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便将他们制住了。
这些人平日仗着冯玉山的势力,在淮安作威作福,欺负当地百姓尚且可以,但是,在陆铮的亲卫队面前,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
有那想要反抗的,直接被卸了一条胳膊,当即就疼得哭爹喊娘,不再叫嚣了。
倒是冯玉山心腹带来的那几名打手,镇定得很,并不叫嚷,也不求饶。
“绑了,堵上嘴,全都带回去!”陆铮一声令下,亲卫门动作迅速,很快就将这些人制服了。
短短的一瞬间,方才还一脸神气要杀人的人,转过头来,竟然被别人给抓了。
带走了冯玉山的心腹等人,陆铮正想问问这些被关押的人,到底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没想到,他刚上前一步,所有人都齐齐往后退。
这屋子原本面积甚大,但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这一动,后面的人就被挤得小声哎呦哎呦的叫唤。
陆铮分辨出,这叫唤声之所以这么小,不是不敢喊,倒像是气弱似的?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陆铮拧紧了眉头,没有再往前去,对面的百姓们见他不再往前,这才停下来,畏惧而防备地看着他。
其中有个被一妇人抱在怀里的六七岁大的孩子,更是朝陆铮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狗官,你们不得好死!”
陆铮身后的亲卫门一听这话,脸色当即就变了,正要发作,被陆铮抬手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