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粟特人表达感激之情的一种礼节,所以没有拒绝。
不过感谢的事何时说都可以,现今最重要的,还是胡馨的身体。
娜宁闻言暗自懊恼了一瞬,然后赶紧趿拉着绣鞋,跑到门口招呼胡大。
热水家里一直都备着,便是夜里都不曾断过。
因为胡馨时常夜里咳嗽,折腾一番下来,总是满身的汗水,需得擦过身子之后,才能再睡着。
胡大和娜宁心疼女儿,所以常备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胡大便抱着个木质浴桶进来了。
青葙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了看胡大遒劲有力的臂膀,暗暗咋舌。
乖乖,这胡大真是好生雄壮,一个人就抱着这么大个浴桶进来了!
小姐盥洗室里的那个大浴桶,可是得七八个婆子一起,才能抬得动呢。
幸亏,幸亏她们平日不用挪来动去,否则哪个有这般大的力气啊?
安笙并不知青葙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胡大将浴桶放下后,她便闻见了一股温润的木香,故而特地留意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发现这浴桶的不同寻常。
原来这浴桶所用木料,乃是香柏木。
香柏木性味甘平,入心、肝、脾、肾、膀胱诸经,有缓解松弛神经,安抚波动情绪、消炎、镇痛等疗效,不仅可做木材使用,更可入药治病。
胡大好手段,也够心疼女儿。
这香柏木多产自川贵两地,邺京这边,可是很少见的。
怕只有大富之家,才能用上这种材质的浴桶。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
胡大这些年通过买卖消息,应是识得了不少人,想来透过关系,费心寻些上乘木料,给女儿打个浴桶,还是办得到的。
很快,浴桶中便蓄了大半热水。
安笙看了看,叫了停。
胡大立即收手,然后拎着空桶又出去了,还细心地关上了内室的房门。
安笙见了,暗暗点头。
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虽看似粗狂,却是粗中有细,又不张扬,这样的人,确实是收集消息的一把好手。
安笙一边想着,一边向水中兑入了几种药粉,然后才叫娜宁和青葙扶着胡馨过来沐浴。
胡馨显是对于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身体有些不自在,所以揪着贴身小衣和亵裤,怎么都不肯脱下。
娜宁又急又无奈,只得将目光转向安笙,一副全听安笙安排的模样。
安笙莞尔,笑说:“这样就好,不必全脱了去,快来泡着吧,待会儿水冷了,效用便不佳了。”
她清楚地看到,胡馨在听完她这话之后,偷偷地呼了口气,显是放松了不少。
娜宁和青葙将胡馨扶进浴桶中。
水很热,又加了药,其实并不舒服,但是胡馨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暗自握紧了小手,顾自忍耐着。
娜宁站在女儿身后,见状便将头偏到了一旁,偷偷地抹了下脸。
安笙和青葙只做什么都没有看到,自顾收拾东西。
待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安笙对娜宁道:“馨儿这边只要泡上两刻钟,便可出来了,今夜,她定会睡个好觉,小女漏液出门,多有不便,还望夫人谅解,准我先行离开。”
娜宁愣了愣,低头沉吟了一瞬,然后点点头,应了安笙的话。
虽然她很想要让安笙待到女儿泡完药浴再离开,可这话却着实说不出口。
人家姑娘说得没错,她这时候出门,想来必然不易,她也不能为了女儿,如此勉强人家。
第49章 夜会
娜宁将安笙和青葙送到门口,客气道别。
安笙和青葙出了内室房门,拐到正堂,便见胡大站在堂口,翘首以待。
安笙走近胡大,宽慰道:“胡先生放心,待会儿馨儿泡完了药浴,夫人自会唤你。”
“有劳姑娘了,”胡大点点头,冷硬的刀疤脸似有了些温度,“姑娘可是要走,我送送姑娘。”
“那就麻烦胡先生了。”安笙笑着颔首,与胡大一同向前面走去。
一边走,安笙一边又说:“馨儿还需再施两次针,每次间隔十天,十天之后,还是这个时辰,我再过来,这中间的日子,先生便照着我开的方子与馨儿吃药,你放心,我定会还馨儿一个安康之体的。”
这话说完,胡大那头并没有立即回答。
良久,才听他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承诺一般地道:“姑娘大恩,我必铭记于心!”
安笙温和地笑了笑,“先生客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先生留步。”
说罢,安笙便与胡大颔首示意,然后罩上帷兜,带着青葙离开了胡家饼店。
安笙和青葙走得很急,并未回头,很快,她们二人的身形便隐没在浓浓夜色里了。
胡大也没有急着回店里,而是站在店门口,驻足看着安笙她们离开的方向,久久方归。
说不清楚为什么,可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安笙一定会治好女儿。
虽说安笙年纪轻轻,又是个姑娘家,可她的身上,却似乎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胡大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夜空。
他的目光悠远而深长,映着满天星光……
安笙和青葙疾步而行,不多时便又走到了春风阁旁的那条暗巷。
二人停了一瞬,交换了个小心的目光,一同入了暗巷。
脚步不停,很快便到了暗巷出口。
二人并未急着出去,而是走到墙边,先看了看外面的街道。
见街上并无梁无道那厮的身影,安笙和青葙忙加快脚步,迅速闪身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她们便走到了西市入口。
安笙和青葙心底都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不敢耽搁,忙快步走了出去。
……
她二人走后不久,两道黑影也迅速几个飞跃,消失在了夜空中。
这二人,正是一直蹲守在春风阁外的陆铮和其副将陆文。
两刻钟后,陆铮和陆文停在一处宅邸外头。
二人谨慎地查看了一下周围情形,见无人跟踪,才翻身入了后面的高墙,进了这宅院。
进了院中,二人并未急着向前,而是背靠在高墙后,先勘察了一下府内的守卫情况。
分析好形势后,二人迅速做出判断,几个纵身,自抄手游廊上头飞过,迅速去往东南角的一处院落。
这院中,只在一间房间门外站着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再不见其他人影。
可陆铮和陆文却察觉到,这院子的四周,隐藏着的人,不下数十。
不过陆铮和陆文倒不怕,进了这院子,二人反而卸了浑身力道,稳稳当当,大大方方地落在了院落正中。
二人一现身,便见门口的侍卫敲响了身后的房门,然后轻声道:“太子殿下,人到了。”
紧接着,便听里面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请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门口的侍卫便向陆铮和陆文做出恭请的姿势。
待陆铮和陆文进了房间之后,侍卫又关紧了房门,继续留意四周动静。
“臣,陆铮(陆文),见过太子殿下。”
陆铮和陆文躬身向书案后头坐着的男子行礼。
太子萧景熠含笑抬手,指着桌案前的交椅道:“私下见面,两位不必客气,快坐。”
陆铮和陆文闻言便直起身子,分别在身后的交椅上坐下了。
“如何,此行可还顺利?”太子问。
陆铮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张描金花笺,“东西已顺利到手,殿下请看。”
太子摆摆手,身后的侍卫无声无息地走到陆铮身前,接过金花笺,回身呈给太子。
太子接过那张闪着点点金光的笺纸,展开细看。
片刻后,太子将笺纸对折,哼笑一声。
真不知该说大皇兄猖狂呢,还是无脑。
这金花笺乃是御品,只宫中才用,他拿这纸写这样的东西,当真是,蠢得让他忍不住想笑。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先问陆铮:“你亲自盯的人,说说你的看法吧。”
陆铮闻言看了看太子,表情不变,声调沉稳。
“能这般行事,想来瑞王爷风头正劲。”
太子一听这话,便笑出声来了。
片刻后,太子才止住笑声,颔首道:“不错,我这位皇兄,如今可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比我这个太子,可受宠多了,你不在朝堂不知这朝中形势,现如今朝中已有不少官员倾向于他了呢。”
陆铮眉心动了动,语气自然地反问:“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之辈,殿下难道真的在乎?”
太子闻言便嗤了一声,尔后笑的有些自得。
“还是你懂我,那种踩高捧低、阿谀奉承之辈,我自是不在乎的,不过……”
太子顿了一瞬,话锋一转,“不过我心中可以不在乎,面上却又不得不在乎。”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拗口得很,脑子慢些的,兴许一时半会儿都琢磨不透其中意味。
不过陆铮和陆文都是头脑清明之人,故而立即便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太子意在表明,自己虽身居高位,却也有他的不得已。
说白了,就是想告诉陆铮他们,他现在身不由己,接下来的事情,还是需要陆铮他们去办。
陆铮自然不会推辞。
且不说他与太子自小的情谊,便只论身份,他也不会推辞。
他既选择了效忠太子,便不会有二心,替太子办事,亦是他心甘情愿的。
太子将来,堪为明君,陆铮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帮助太子。
南诏现在虽看似四海升平,但其实暗藏汹涌,西北虽屡战告捷,但形势却仍不容乐观。
可这些,皇上都讳莫如深。
陆铮不能完全洞彻皇上的心思,可也知道,皇上不想打仗。
第50章 战势
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可喜,但凡事皆有两面,很多时候,都需要辩证以待。
陆家世代镇守西北,陆铮自问没人比陆家更了解西北的形势了。
虽说他此次是因打了胜仗才被召回,可这次得胜来的太过蹊跷,所以陆铮心中一直有所怀疑,只是从未在人前表露过而已。
这个想法,只有他少数的几个心腹才知道。
还有一个知情人,便是太子殿下。
陆铮一回来,就私下跟太子碰了面,二人就西北形势详谈了一夜。
太子的意见,跟陆铮一致。
这也是陆铮为何一心辅佐太子的缘故。
因为太子不仅懂他,也懂得为长远打算。
太子看的,非是眼前的一点好处。
若无意外,太子终有一日将荣登大统,届时,便是南诏的新任君主。
他想,为君者贤,应是每一位臣子,甚至每一位南诏百姓共同的期望。
现如今南诏皇室几位皇子中,除了太子,再没有人能胜任那个位置了。
太子有野心有抱负,但却不蛮横,且能听进谏言,这一点,相当难得。
而大皇子,即瑞王萧珺仁暴戾冲动,好大喜功,这样的人,别说上位称皇,便是一方贤王,都难以做得。
陆铮简直不明白,那些支持大皇子的朝臣,莫不是眼瞎了不成?
其实,哪是那些朝臣们瞎了眼,不过是都有自己的私心罢了。
大皇子为人不慈,余下的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又都太小,最年长的三皇子,也不过才十一岁,尚且难以成得了气候。
因而,这朝堂之势,便隐隐呈现出两方割据的情况。
只不过,瑞王的母妃荣贵妃现今十分得宠,所以瑞王行事,便更加嚣张。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放在哪里,都没有错。
荣贵妃和瑞王圣宠不衰,连带着荣贵妃的母家,汪氏一族,便也跟着春风得意。
汪家得意了,其下属近交,便也都跟着猖狂起来。
所以前面太子才会说,现今朝堂之上,瑞王风头正劲。
陆铮是最看不惯,这种弯弯绕绕,靠着各种裙带关系发展起来的关系网。
他是武将,是铮铮铁血男儿,宁愿将热血洒在战场上,也不愿跟这些谄媚小人勾心斗角,拼个你死我活。
可朝堂之上,自古如此。
党争一事,从来都是这般残酷,陆铮虽不耐烦,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
若真是如此,太子也不敢将此秘事,交给他去办。
太子再被瑞王压了风头,也不至于连个打探消息的人手,都没有。
他之所以派陆铮去,概因这次的事情,跟西北那头,有些关联。
太子十分明白,现如今最了解西北形势的人,除了陆铮,不做他选。
既然陆铮选择支持他,那么他也会给陆铮足够的支持和信任。
而陆铮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将他要的东西,稳妥地带了回来。
其实东西也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事关大皇兄,这本不大重要的东西,便也有了些价值了。
他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来,就都不是。
只有那些不了解他的人,才会以为,他就是外表所见的,那副温温润润,和善有礼的样子。
表象欺人么,宫里头长大的孩子,谁还不会做些戏呢!
若是父皇真心宠爱他,他身为太子,本不需要这般费心筹谋,小心行事。
可父皇宠的爱的,偏就不是他这个嫡子,而是那位处处与他作对,事事与他争锋的大皇兄啊!
他若再不小心些,将心思藏住了,这太子的位置,怕是也难以坐得牢了!
思及此,太子敛下眉头,无声地笑了。
笑过之后,他便对陆铮道:“西北屡战得胜,父皇龙心甚悦,可如此一来,怕是短期内,都不会再派你回去了,我估摸着,要不了几日,你的任命便得下来,我实话与你说,多半是个散职,难有什么实权,你要有个准备,莫在父皇面前失了体面,引他猜忌。”
“还有一点,大皇兄此次私下面见他的母舅兼岳父汪昌平,为的乃是下月往西北配送军需的事情,按说这件事本来就是兵部负责,他却越过做兵部尚书的外祖父汪德蒲,偷偷去见汪昌平,怕是二人私下有什么利益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