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行,她心道。
路上太舒服了,方氏怕就要借机找她的不自在了。
果然,在这般想过之后,安笙就见方氏眉心一动,嘴角一压,明显有话欲说。
安笙赶在方氏前头,抖着嗓子道:“母亲,我,我害怕,万一,万一待会儿我看不了贵妃娘娘的病,贵妃娘娘会降罪么?”
方氏见安笙满面惶惑,忧色尽显,便眯着眼角,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过之后,气息渐顺,便假意安抚道:“别怕,老太太昨儿不是都同你说了,贵妃娘娘主要就是想要见见你,并未说一定让你瞧好了身子,娘娘千金贵体,自有太医照顾,你一个小姑娘,便是看不好娘娘的病症,娘娘也不会怪罪的,你只记得,切莫乱说话,失了规矩就是。”
安笙张了张口,眼中还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但许是见方氏笑得温慈,紧张的情绪也被安抚一二,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时不时地自己小声嘟囔两句。
方氏见她这样,眼中冷意更甚,唇角也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到了朝阳门外。
周正将马车停在宫墙附近,然后低声道:“夫人,已到朝阳门了。”
方氏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周正赶紧将车辕上放着的小凳摆好。
袭香和青葙先下了马车,然后是安笙和方氏。
待方氏稳稳地落地之后,周正便将小凳又收了起来,垂首候在一旁。
方氏向前瞧了一眼,入目间,尽是高耸巍峨的宫墙,左右打眼看过去,甚至望不见尽头,足可见,这宫墙有多么深远。
这还只是东侧的朝阳门附近而已。
可想而知,那正南面的丹凤门前,该是怎样的气势恢宏?
没等方氏感慨完毕,刘承水便快步走了过来。
“奴才请永宁侯夫人安。”刘承水客气地躬身问安。
“刘公公快别客气。”方氏忙虚扶一下,与刘承水寒暄。
刘承水闻言顺势直起腰身,就见方氏身边,跟着一个蓝衣姑娘。
刘承水暗道,这应该就是顾家那位二小姐了。
小姑娘许是头回进宫,人有些怯生,垂着头,也不乱看。
不过大家闺秀么,还未曾许人家,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对。
刘承水心思一转,堆足了笑意,夸道:“想来这位就是二小姐了吧?夫人好家教,家里的孩子教的规矩极好。”
方氏呵呵一笑,“公公谬赞。”
刘承水也笑了笑,然后再不多说,伸手请方氏和安笙随他进去。
方氏也不再闲话,低声唤了安笙一句,跟着刘承水进了宫门。
他们走的东便门,并未从朝阳门入宫去。
方氏起先还怕安笙多话,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但转头一瞧,就见这丫头紧紧地跟着自己,连头也不敢多抬,便放了心。
一入宫门,便有两顶小轿停在宫墙内侧。
刘承水笑着道:“宫道幽长,昭阳宫距离此地甚远,贵妃娘娘体恤夫人和二小姐,特叫奴才备下软轿来接,夫人,二小姐,请上轿。”
“贵妃娘娘慈爱。”方氏客气推拒了一下,便带着安笙上了轿。
进了轿子后,轿帘一放下,安笙便换了一副表情。
再不小心翼翼,而是收起了所有表情,阖起双眸,默默养神。
今日入宫之事,师傅早前已经提点过她,她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并不担心。
她只是,还没想这么快在方氏面前露太多脸而已。
不过,师傅既说此次是她的机缘,想来必然是不会错的。
罢了,这样也好,若真能治好荣贵妃,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助力。
第58章 砸场子?
软轿晃晃悠悠地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才慢了下来。
片刻后,稳稳落了地。
青葙撩开轿帘子,扶安笙下轿。
安笙下来后,带着青葙默默走到方氏身边。
便听刘承水笑着道:“再往前不远,就要到内宫了,夫人,二小姐,请随奴才来。”
方氏与安笙跟着刘承水向前走去。
没一会儿,就见一处宫门,上书宣德门几个大字。
刘承水引着方氏与安笙进了那宫门,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停在一处粉垣黛瓦的宫苑前头。
方氏抬头看了看,就见“昭阳宫”三个大字,金光灿灿,在朝阳的映照下,愈发显得耀目逼人。
方氏被晃了眼,赶紧低下头来,带着安笙跟随刘承水入了昭阳宫院门。
才进了正门,便闻一股奇香扑鼻而来。
方氏打眼一瞧,原来这院中,植着诸多牡丹,也不知如何照料的,如今都已竞相开放,瞧着花团锦簇,闻着浓香阵阵。
到底是贵妃娘娘宫中,满园的珍奇牡丹,比日前在文国公府的暖房里见到的,还要稀有,且又数多。
方氏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就是权势所带来的好处,同人不同命,真是比不得啊……
再往前走不多远,便见一身着粉色宫装的美婢迎了出来。
方氏眼尖,认出这是荣贵妃身边的烟若,也不敢托大,与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刘承水与烟若招呼一声,便默默退去,由烟若带着方氏和安笙她们,继续往里面走。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昭阳宫正殿。
因算有事相求,荣贵妃还算客气,直接让烟若将方氏和安笙带到了正殿里头。
就连袭香和青葙,都有幸跟着进来了。
其实烟若是见青葙背着一个小药箱子,以为安笙瞧病需得她从旁协助,才叫她与袭香也跟了进来。
总归是娘娘凤体要紧,其他的,先不必计较。
烟若脚步未停,直接引着方氏她们进了中堂。
烟若先一步进去,冲贵妃榻上倚靠着的荣贵妃福身行礼道:“娘娘,人到了。”
荣贵妃闻言,便懒懒地嗯了一声,然后说了句“请进来”。
烟若回身去请人。
片刻后,方氏等入了中堂。
站定,福身见礼,请安问好。
方氏怎么做,安笙就跟着怎么做,绝不出格。
荣贵妃斜倚在榻上,未曾起身,话虽客气,可语气里却暗含着几分威慑。
“本宫近来惫懒,叫永宁侯夫人笑话了,还望夫人莫要介意。”
方氏忙说不会,一切以荣贵妃身子为重。
荣贵妃见方氏还算识趣,便叫烟若赐了座。
方氏听到荣贵妃只叫她一人去坐,却没提安笙,不由有些提心。
但也不敢违拗荣贵妃的意思,只能暗暗给安笙递了个眼色,然后跟着烟若到一旁去坐下。
方坐下,便见中堂里面除了她们,还有两名身着官袍的男子。
二人一年长,一年轻,身旁都有个药箱,方氏断定,应是太医院中的太医。
看来今日,必是不易,需得小心应对才是。
只希望,顾安笙这个丫头,万别胡说八道,连累她,甚至是永宁侯府。
安笙静静地垂首站于中堂,不声不响。
荣贵妃暗暗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年纪这般小,便有些信不过。
只是,人是儿子和儿媳推举来的,荣贵妃也想看看,安笙到底有几分本事。
故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安笙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荣贵妃,莫不是将自己当成皇帝了,拿她看作等待垂幸的妃子,还抬头叫她瞧瞧?
怎么,给她看病,还得瞧模样不成?
心中虽这样吐槽,但安笙还是老实地抬了头。
没办法,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是皇上的宠妃呢!
她就是个小小庶女,还是不得宠的,哪敢在皇上的宠妃面前造次!
荣贵妃扫了一眼安笙的面容,见就是个略有清秀之姿的小丫头,也没甚特别,心底不由更加失望。
不过再仔细一瞧,就发现也有些特别。
这丫头,瞧着似乎比别家的千金小姐,都黑了些?
想到安笙的出身和经历,荣贵妃暗暗点头,自以为明白。
大家族里头的小姐,没个什么特殊原因,哪能养在庄子上,眼前这个,据说出身不好,所以一出生,便被送到庄子上了。
也不知这里头,有多少永宁侯夫人的手腕呢?
荣贵妃眯着凤眼,缓缓地笑了,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兴味。
烟若一见自家主子这个笑容,就知道她定是又想偏了,未免耽搁正事,赶紧出言提醒。
荣贵妃听到烟若的话,这才轻咳一声,对安笙摆了摆手,道:“本宫听说顾二小姐很有几分本事,本宫近日受病痛折磨,还请顾二小姐帮忙相看一二吧。”
这话说的……
要说客气吧,可任是谁都能听出来,荣贵妃语气中的倨傲。
若说不客气吧,人还用了个请字呢,听着也够给安笙脸面了。
安笙默默咽下一口浊气,垂首应了声是。
话音方落,就听一声轻哼,自身侧传来。
安笙目光向右微移,便见到两双黑革白底的官靴。
前面那双,白边带尘,靴子边缘有些许磨损,显示穿了段日子了。
这人双脚打开,脚尖朝外,想来性情疏阔,隐在官袍中的小腿时不时地抖动两下,应是腿部有微疾。
再看后面那双,底部雪白,革布崭新,一瞧,就是新换的靴子。
这人两脚一前一后放着,右脚一直在轻点地面,想来应是有些心事,方才那声轻哼,似乎就是他发出来的。
安笙微微眯了下眼睛,瞬间判断出二人的地位高低。
前面那位,年纪应是大些,官位也高些,不会因为被皇上宠妃召唤,就特地换了一双新鞋子。
若她猜的没错,这人少说也应该是个院判,多半也没将她放在心上。
而后面这位换了新鞋子,又朝她哼声的,怕就是冲着她来的了。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来砸场子找麻烦的吧?
真是天大的误会!
安笙默默喊冤,她明明,就是被迫来的么。
第59章 诊治
安笙默默地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荣贵妃若真信得过她,也不会另叫了两名太医等候于此。
既是不信,那她就得拿出点能耐,让人相信了。
否则的话,岂不有违师傅的嘱咐。
打定主意,安笙再不多想,颔首躬身,道:“小女不才,跟随家师略学了几日医术,承蒙贵妃娘娘不弃,小女愿为娘娘,相看一二。”
荣贵妃见安笙态度恭顺,也没有为难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之后,便伸出了右手。
烟若见状,忙走到荣贵妃身前。
她弯下腰,取过贵妃榻旁的矮几上,放着的脉枕,置于荣贵妃手边,然后轻轻扶起荣贵妃的玉腕,放在了脉枕上面。
做完了这些,又赶紧取来一个小凳,放在荣贵妃榻前,然后请安笙坐下诊脉。
安笙颔首道谢,然后轻提裙摆,缓缓坐下,开始诊脉。
安笙替荣贵妃诊脉的时候,下面坐着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看着。
方氏这会儿是真有些担心,心也跳得厉害。
这毕竟是给贵妃娘娘看病,她是真怕安笙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荣贵妃不快。
而那两名太医,那年长些的,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想知道安笙的医术到底如何。
至于那年轻的,则是既为不屑,又有些莫名的担忧。
片刻后,安笙收回了手。
荣贵妃面带笑容地问:“如何,可诊出什么来了?”
安笙闻言,便抬头看向荣贵妃,眼中有些欲言又止。
荣贵妃见此,眼瞳便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目光一紧,笑容退下几分。
“看不看得出,你只管实话说了就是。”
安笙做出些犹豫的样子来,又看了荣贵妃一眼,忙垂下头去。
然后,低声答说:“小女医术尚浅,若哪里说的不对,还请贵妃娘娘莫要怪罪。”
荣贵妃听她这样说,语气不由更淡,“你说吧,本宫不会怪你的。”
安笙忙谢了恩,才又接着答道:“若小女诊的不错,娘娘应是有精血亏虚之症。”
她没将话说的太直白。
毕竟下面,还坐着两名太医呢。
谁知道,他们是否都是专门替荣贵妃打理身子的。
中医上讲,这月信一事,乃人身精血所化,这是但凡学过医的人,都应该知道的,宫里的太医们,多数都替各宫娘娘小主们看过病,就更应该明白。
荣贵妃脉象虚浮,症状很是明显,根本不难诊出。
可正因这样,安笙才不明白,为何宫里的太医,会治不好呢?
荣贵妃听了安笙的话,脸色就微微变了。
看来,这丫头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否则,也不会让陆家请过去,替他们家那个精贵的病秧子治病。
荣贵妃心头思绪翻覆,忽然对安笙的医术,有了几分期待。
她这病,已有多日了。
宫里头的太医,够得上级别给她看病的,几乎都已经看了个遍,药吃了不少,各种法子也试了不少,可就是一直没能治愈。
时日一久,她身上愈发懒怠,气色也越来越不好,她也是急得厉害。
要知道,这宫里头,比她年轻水灵的不知有多少,那些个狐媚子一直虎视眈眈,就为了从她这里,分走皇上的宠爱。
她若是连自己的容貌都保持不了,还何谈留住皇上的心?
她的月信已经迟了两个多月了,她也明白,精血不畅,是自己容色不佳的最主要原因。
所以,她必须得尽快治好了这个病症才行!
思及此,荣贵妃便问:“那依你之见,本宫这病症,该如何诊治呢?”
荣贵妃话音刚落,堂内霎时便静了下来。
众人皆屏息凝神,等着安笙的回答。
安笙敛眉思索了一瞬,将头垂得更低些,答说:“小女只能说,可以一试。”